教书日记(4)

我从未想过会灰溜溜的逃走,离开这个尽管在一开始就让我忐忑的地方。

一切都源于新学期的开始。

21年初,重新分班后,我被分到一个文科班。在分到这个班前我就有不可能太好的预感,但实际上的差劲还是超越了这种预感。

心生退意也不过是提前来临,或者也可以说是恰到好处吧。

这一整个学期并不长,但发生的事林林总总没有一件让人感到愉悦。

一分完班,我就得知了很多在上学期让人头疼的学生在这个班,几乎全在这个班!不乏几个抑郁症,几个问题学生,几个爱和老师硬碰硬的家伙,几个从里到外你都知道属于笨蛋的学生,还有很多阳奉阴违、无可救药的沉默者,更让人沮丧的是,坏情况仍在不断蔓延。

起初的转机是出现在三个抑郁症的休学,而后是一个问题学生的离开,这都让人感觉事情在向好发展。但急转直下的境况出现在一个女生的突然转学。她在班里学习中等,但非常调皮,上课总是讲话、传纸条、吃东西。经过几次提醒后,并无效果。虽然每次她都主动写一份检讨书,但看那里面的文字就知道,那每一个透露着斩钉截铁知错就改的文字,便让人不断作呕。我完全不想看到那些做作而故意用拙劣手法装扮自己的人。

所以在最后一次我又发现她上课一边聊天一边大摇大摆吃东西的时候,我恶狠狠的批评了她一顿。但突然间她说她不想念了,或者说不想再面对我了。她的理由是,从未被老师这样接二连三的批评过。

我没有什么劝的意图,家长连夜来将她接走了。一段时间后她和母亲来办转学手续找我签字时,我甚至刻意的将眼神与她站立的地方错开,几秒钟的功夫,我签完字就出了办公室,虽然我没有别的事,但我还是做出很忙的状态,转身而去。

这以后,班级仿佛平静了一段。

但也没能持续多久,抑郁症像传染了一样,在这个班级迅速传开,一个两个三个……我很清楚的知道,如果我让他们挨个去医院检查,没准会有更多,不是抑郁也会是其他心理疾病。连我最喜欢的学生也抑郁了。逐渐的,我所有的耐心的都被耗尽了,但我并不想怪他们,我只觉得和他们在一起无非是对我生命的践踏和侮辱。这么说并非要践踏和侮辱他们,只是我渴望离开。

助推我离开的是领导的专断作风。他们事无巨细的要求学生学习和生活,将整个学校弄的如1984中的大洋国,没有人在这里是开心的。所以我想,抑郁的源头可能不是学校,但学校是推翻阻挡抑郁大门的全部力量。而我就是这种力量之一,我发现我成了刽子手。我怎么能让自己沦为刽子手呢?我不得不解放自己。因为我试图用自己的全部力量帮助学生和那些推力对抗,很显然,我败下阵来。

促使我不得不走的直接原因应该来自两点,一是校服,二是学生恋情。这二者都碰触到我的底线。

我是个反感校服的人,或者说我反感这种集体化生活的模式。他要求每个人都服从权威,并听不得任何解释。然后学校借粗制滥造的廉价衣服卖出高额价格。很多班主任在推进这个工作上毫无障碍,但我有。我有,不是因为我没有手段或无法解决这个看上去小的不能再小的工作。而是本心上我比学生更抵制这个政策,因为它强词夺理还利欲熏心。

然而这都不过是让我积蓄离开的情绪罢了。

前几日,一对男女生谈恋爱,被政教处主任看到,交给我处理。他们谈恋爱我一直都知道,也一直在解决和观察。可是我没有办法做到立刻要求他们一刀两断,我更多的时候不过担任开导与呵护的角色,尽可能保证不出乱子,更小限度的影响他们的学习。但既然事情捅到更上一层,我便知道它就超出我的管控范围。政教处主任强令我将双方家长叫来,当时已是夜里。叫过来后由他和他们对话。可以说言过其实,大惊小怪的成分太高了。对待家长的态度仿佛他是一个审讯的刑警般高高在上。那些眼神语气都令人作呕。两个孩子谈恋爱,没有犯罪,父母并不是包庇者,何以一个老师能对孩子的家长颐指气使呢?

男孩子的家长在委屈求情后得到回家反省两天后返校接受处分的决定,然后我让他们匆匆走了。女孩家长从一开始就抱定了要让孩子转学的决心来的,所以言及处罚,她母亲说我直接转学即可。但这就牵扯到学籍问题,她说自己孩子的学籍原本在另一所学校,入学时花了钱,这边答应她帮她学籍转到这边来。听完这些我和政教处主任都有点懵,因为对此事一无所知。她母亲认为我们在装傻和推卸责任,态度一下子变得强硬起来,好像今晚受审的又变成了我们。由于信息不对称,说来说去也说不通,她决定先带着孩子回去。

我以为这事也就这样了,无非是等她过两天来办理转学手续。可半夜她给我打电话声称要跳楼,因为学校没有帮她办理好学籍的事。我当时听了第一反应并不是震惊,而是可笑。一个四十多岁的人,面对一个不是多么大的事却对一个不太相关的人扬言要跳楼,这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威胁,这不过是一种手段罢了。但我没法不买账,还是答应帮她找到校长,给他们建立沟通渠道后我才得以歇息。可我们明明要处理的是恋爱问题,逼着她使用跳楼手段进行对话的却是学籍。学籍在另一所学校也好,还是在这一所学校本质上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但为了花费的五千块让他人作呕实在有失做人的体面。

这之后,她没事就会给我发送一些信息或打电话,要求我怎么怎么吓唬她的孩子,怎么怎么和她孩子对话。这一切都让我对“人”这个东西感到失望。她是孩子的母亲,但每次教育孩子的方式都专断决绝,本质上这就不是教育而是生个孩子感受当太后的气派。

零零总总这些事都让人心烦意乱。

直到昨天遭遇同事的暗算,我才决计离开。

因为公开课后和同事评完课后他问起我们接下来的去向打算。当然不可能有要走的人在这时候和他说真心话,就都说没什么想法。但我接了一句说“能不能下学期接着教高一呢?”就这样就这个问题简单开了一下玩笑。我说这句话是一半真一半假的,但归根结底和他们都只能算是随口一说。

但没想到,下午上班时,我们办公室主任说中午我们年级主任来找他问我是不是下学期要去高一的事情。我心里想这只能一个人告知他的,而且目的很明显,让我走或者让我下高一,他好独占三个文科班教学。

我不知道他们具体说了什么,我只听到一个信号,年级主任必然想核实一下这个信息,然后好暗自将我换下来,他惯常用这种暗度陈仓的手法对待他不满意的班主任。他不满意我也不是一时半会的,这主要是由于我们教育理念实在差异太大,所以我很少完全不折不扣的完成他的工作部署。恰好,同事或有意或无意的传言便给了他一个契机。而我也不想做任何争辩,因为他刚好强化了我离开的决心。

教书近一年来,实在没有寻找到令人可堪回首的事情。但我也不想于一片狼藉之中被人暗中踢上一脚,与其被迫离开,不若提前告辞,大家都自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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