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世间万物,皆有存在的意义。”
深山的寺庙内,一位僧人每天都如此这般,半蹲着身子,向着前来解除心结的人们耐心地、重复地解答着。似乎这就是他所存在的意义,这就是他来到世间的价值。
“哪怕那庭院内随风轻摆的野草,哪怕躺在我这手中的小石子,或许对我们来说,它们只是可有可无,但对它们来讲,自己便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存在。”僧人仍然像往常一样,半蹲着身子,十分耐心地为困惑者开解道。
刚刚还在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几度想着干脆服毒自杀一了百了的老农慢慢地抬起了头。
僧人宽大而温暖的手掌轻轻地握住那颗小石子,另一只右手轻轻地拍着老农,温柔地说道:“天色不早了,回去吧,毕竟生活还要继续,逃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躺在僧人手心上的它觉得,自己存在的意义就是每天听着他诵经,然后偶尔开导那些心存芥蒂的人,更重要的就是被他握在温暖如火的手心,嗅着虔诚的清香。
来这里的人越来越多了,但每个人身上的味道都不一样:有的人身上带有着铜钱的味道;有的人身上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有的人身上夹杂着酒味;有的人却毫无生气......
不知为何,后来他就很少诵经了,也不开导那些人了。
(二)
“为何在这乱世中的人,能懂存在的意义的人越来越少了呢?”僧人站在寺庙外,望着朦胧的月色,叹了一口气,消失在了夜色中。留下了沉寂的寺庙和那颗常握在手心的小石子。
我要找到他,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它突然这样觉得。
它穿过树林,趟过河流,经过村落,越过集市,却仍旧没能找到他。
它被鸟儿叼在空中飞翔;它在鱼群中央徜徉;它被村落的小孩丢过,砸在了一位老太太的身上,它听到老太太痛苦的呻吟,也听到那群小孩们的欢笑。
它感觉好累,于是躲在一片草丛里,打算小憩片刻。
找他有多久了,它不记得了,它只知道自己在发生着变化,自己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不像以前的自己了。
它很害怕,但它不在乎自己的变化,它只担心,若到时候再次遇到他的话,他还会不会认出它来,还能不能像以前那样,用宽大而温暖的手握住它。
越是这样想,它越觉得自己很累,它又想睡了。
当它再次醒来的时候,它感觉自己在剧烈地晃动着,被紧紧地握住。
那是一双手,宽大但很冰冷,它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原来这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它透过月光洒落下来的光看清了那个人的脸,因为眼前的这个人,眼神和他的手心的温度一样冰冷。
所谓失落感就是在你以为是实现了愿望的时候,你发现只是做了一个梦而已,而且到最后梦还醒了。它或许体会到了这番感觉。
那双冰冷的手终于放下了它,它感觉自己身上沾上了除了汗渍以外的东西。粘稠而具有腥味。
随后一股作呕的腥味随着月光弥散开来。
血!
好多的血!
身边还躺着一个已经面目全非的人!
它躺在血泊中,看着身边这位已经面目全非的人,再望着那个眼神冰冷的人,它分不清到底谁还活着,谁已经死了,亦或许,两个人都已经死了。
(三)
它已经记不清年月了,它只知道周围乱得很,吵得很:被砸碎的瓶罐和破碎的白骨掺杂在一起,刀剑碰撞的尖刺声,以及空气中久久不能弥散的血味......
而到如今,它仍然没有找到那位僧人。
它开始疑惑了:已经过了这么久了,自己还没找到他,那自己是不是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呢?那自己为何又还在这尘世中存活呢?
它想不通透,它突然也觉得自己需要被开导了。
它一边走,一边想,一边继续寻找着他,一边想解开自己不可能想通的迷题。
最后,它来到了一片森林,它已经习惯自己现在的身体了,方方正正的,像一面缩小后的墙。
它躺在地上,望着苍林的星星点点,让鸟儿虫蚁随意在它身上走动,让青苔在它身上肆意生长,让雨水在它身上任意刻划,它都不在乎。它感觉时间在它身上静静地流淌而过,它已经懒得去寻找他了,也懒得解开所谓的困惑了,它觉得又开始累了。
(四)
“世间万物,皆有存在之意义。”它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在说话。它感觉得到有个人坐在它的身上,用着十分温柔的声音,耐心地说道。
多么熟悉的声音,可会是他吗?它不知道。
“生活在这世上,我们为何总是担忧那不可及的战乱纷扰,而不试着留意眼前的一草一木呢?就好比这块不知为何倒塌在此处的断墙,正因为它的存在,我才有在这里休憩片刻的机会,我也才能因此遇到有缘的各位。”坐在它身上的那个人一边说,一边用手抚摸着它。
那是一只宽大而温暖的手,虽然这只手粗糙不已,但手心的温度,它再熟悉不过了。
我真的找到他了。它很激动。
它很想告诉他自己是谁,但怕吓着他,更害怕他再次离开,于是也取消了动的念头,索性就眯着眼,静静地听着他为眼前这些困惑的人解开心结,就像以前那样。
它很开心,他又开始像以前那样能为别人解开心结。
可最终他还是离开了,但它没有选择再去找他。因为它已经找到了存在的意义,正如他所说的:现在的自己,即便发生了变化,却仍有实现自我的价值。
(五)
“这就是涂壁那段鲜为人知的故事,或许,我存在的意义,就是将这些奇闻异事慢慢讲述给你们听也说不定呢?”少女拢了下额前的银色碎发,轻声细语地说道。
随后夜风相送,油纸灯灭,摇曳的青火随后同少女的声音消失在了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