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总编先生

借着文森特先生的吉言,我一鼓作气,拼命埋头写了几个月,然后整理了自己的画作和书稿,便乘飞机回国找出版社去了。因为我要将我的作品投稿,不然我这个人呐,人们从未知道我做了什么,仿佛我在这个世间不存在一般。

我托了一个在图书馆工作的朋友,他说可以带我去出版社问问。他似乎很熟悉那里的环境,进去后,跟几个西装革履的人搭了几句话,便有内部人员引荐,将我带进一间办公室里。

室内有一张黑色的方桌,桌前坐着一个人,看样子像是总编。他的西装烫得笔挺,带着一副圆框眼镜。不知怎么的,我脑海中的画面自然而然过渡到另一处场景——一个衣冠楚楚却满脑肥肠的男人坐在有着阴暗灯光的酒吧沙发上,一边讲话,另一只手搭在身旁哥们的肩上。酒吧里昏暗的灯光壮了他的胆,让他可以随心所欲地讲话。

我收回思绪,将打印好的书稿拿出来,将小说大纲和计划郑重地递了过去。

接着,我向总编先生展示了几幅气氛凝重、带有故事性色彩的灵异画作,我最得意的几张作品。我们面对面坐下,期间还断断续续走进几个职员,身穿白得过分的衬衣,总是有意或无意地打断我们的谈话。我越来越恼火,终于回头说了句“请别打扰我们。”

我以为我的话会带来麻烦,但身躯庞大的总编似乎有一种威慑力,只是看了那几个男人一眼,他们就一言不发地拉上门离开了。总编随意地在书页中划拉,几分钟不到就放下书稿,眼睛转来转去,然后望向上方天花板上的吊灯。

“那么,总编先生,您感觉如何呢?”

漫长的等待让我有些急躁,但总编先生并没有立即接我的话茬。他慢条斯理地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小罐茶叶,用肥胖的右手撮了一小把,放进一个紫砂壶里,接着起身往壶里倒入热水。

“说白了,我们不怎么需要你的这类作品。这样的东西即使出版了也没什么销量。”他一边泡茶一边说道。

“那您需要什么样的作品呢?”

“这也不是我说了算,具体要看现在的那些读者,他们爱读什么我们就出版什么。”

“现代的读者,大部分连一篇公众号文章长度的内容都没有耐心读完。难道为了走流量,就不用管作品本身的价值和对世人产生的影响了吗?”

“那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

“但是话说回来,真正读过四大名著的人有多少?能读懂那些伟大的外国文学著作的人又有多少?难道因为能看懂的人少就不出版了?”

“年轻人,”总编往上扶了扶眼镜,然后双手合握放在桌上,一本正经地对我说道,“我和许多画家打过交道,所以我自己也是懂艺术的。说白了,你们这些声称自己是艺术家的人,都是阴暗颓废的、充满着负能量的一群人,成天在街上叫嚷着什么艺术,其实在我看来,你们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还不如一个孩子。”

这个论点着实叫我恼火,我有再大的涵养也忍受不了他人在我的信仰和原则上指手画脚,于是对他说:

“你觉得自己懂艺术?你怎可,用你的灰色地带来触碰我的明确区域?你可知道我前方的光明是由我一点一点开掘而出?你不过是习惯了带着面具过活罢了。”

“你们这种人说话总喜欢上升到哲学层面,从另一方面来说,反映了你的涉世未深。对,总的来说,就是很天真。像你给我看的作品,还有你提出的那些计划,你所做的一切着实令人感动。但实际上你的作品没有多大价值,只不过能满足自我的意淫罢了。”

“我搞不明白,”我说,“是什么让你值得如此嘲笑我的想法。不,嘲笑我们画画和写作的人的这些想法。本以为我找了一个能发掘到真正金子的人,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世道是什么?世道不是总观面,世道是个人。足球比赛中永远被世人铭记的是冠军,亚军则被悲惨地遗忘。人不会屈服于他人,正因为这种意志的存在,没有谁能真正教育得了他人。而人世,其实是个人与个人之间的争斗,有时还需要当场分出胜负。人们在嘴中声称公平与大公无私,然而超越个人之后依旧还是个人,再大的努力目标也是属于个人的。

至于现在的阅读界,有那样的编辑和读者,不过是坐在一起喝茶、拉是非的长舌妇。我可不具有宇航员在太空之上凝视地球那种总观视角,不过,当我在国外生活了那么长时间,我再回过头来看中国,倒开启了一种全新的意识。那是一种谦卑,一种责任—人只能在全面见识过世界后,才会有“人类意识”,在那之前谈经验都是扯淡。这种意识来自改造。

现代都市的生活,让我们与大自然越来越远。也许这正是这些人不懂我的作品的原因。只有当你亲自再次走进大自然中去,你才会听到鸟鸣,闻到花香。那样你就会发现,你不是地球的客人,地球是你的家,自然而然想要为它做些什么了。

从办公室的窗口向外看,我看到高耸的柳树、长满翠绿的新芽。枝杈上停着歇脚的鸟雀。

“房间外那些鸟雀的叫声好美啊。”我憔悴地说了一句。

“我可从未听见过什么鸟雀的叫声。”

“总编先生,你不把耳朵贴近去听,你是什么也听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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