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气送给红薯的一首诗

走进厨房,一股浓郁的煮红薯的香甜味瞬间俘虏了我的食欲。洁白的瓷碗里装着婆婆刚从电饭锅里捞出来的紫红色的红薯,滋滋地冒着热气。

“妈,这红薯真香!”我嘴馋地很想吃一个。

“饿了吧,快吃一个。”婆婆一边用锅铲翻着锅里的槐花炒鸡蛋,一边笑盈盈地看着我的馋样说。

饭桌上,公公说这南方的红薯味道不行,哪有我们那里的甜。在公公眼里,一切可都是老家的好!他一边吃着手里“不甜”的红薯,一边和我们絮叨着老家在霜降来临的时候收红薯的热闹景象。记忆瞬间被他拉回了童年那个天空晴朗高远、清冷的秋风掠过热闹的原野、乡亲们忙着收获的深秋的季节。

虽然从小在农村长大,可是因为父母对我的要求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所以我对农事几乎不关心,对节气和农事之间那千丝万缕的密切关系更是一头雾水。

直到离开故乡的这些年,记忆中淮河北岸那些冬藏秋收的场景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让我不可自拔地陷入到深切的怀念里。那里是我深深扎根的地方,那里的阳光雨露、河流泥土滋养着我的成长,塑造了我的精神内核,我开始去探索故乡大地上的那些我曾经生活其中却模糊不清的东西,我似乎只有更清楚我的根脉,远离故乡的那颗心才能更踏实,更安心。

民以食为天,故乡以它的丰腴养育了我。淮河北岸—我的故乡,那里农事和节气的关系是我重新看故乡的一个着眼点。

霜降来临, 是麦茬红薯收获的节气。故乡红薯的收获有两季,一季是春红薯,一季是麦茬红薯。春红薯是在每年春分的时候把去年窖藏红薯埋到土里,用细细常常的竹篾弯成半圆状,两头插在土里,上面再罩上一层塑料薄膜,有了适宜的温度、湿度和肥料,红薯很快就发芽了。

等到红薯芽慢慢长大,摇身变成绿得能沁出水的叶子时,就可以拔下来插到土里。等着它在大地深处汲取天地精华,慢慢成长,积蓄力量。春红薯的收获季节是在农历九月初,也就是立秋时节,那时候满地叠翠流金,色彩斑斓,葱茏葳蕤的红薯叶是大地上一道生机勃勃的风景。

麦茬红薯可以说春红薯的再生体。大约清明前后,等到土地喝饱了雨水开始变得松软,大人孩子纷纷穿着胶鞋走上春红薯的田垄,把那些又长又粗的红薯梗剪下来,抱到田埂路边,再被剪成长短适宜的小段。

我们家一般由妈妈把长长的红薯梗剪成2-3段,然后由爸爸带着我和哥哥把短短的红薯梗按照适宜的距离插在土地上。也许因为父母很少让我干农活,所以我也是极讨厌干农活的,特别是插红薯梗。

雨后的土地完全变成了稀泥,穿着胶鞋踩到泥泞的土里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整个过程几乎都要弯着腰进行,我总是累得嘟着嘴和父母生气,他们忙得哪有时间关注到我莫名其妙的坏情绪呢!对于要用土地来养家糊口,照顾儿女的他们来说,插下去的每一棵红薯秧苗都是一份殷切的期待。可那时候还年幼的我却根本不了解父母的辛劳、渴望和欣喜。土地是他们的一切啊!

一棵棵的红薯秧苗在土地里奋力生长,每隔几天就仿佛变了个样。叶子由浅绿变成了深绿,梗由纤细变成了粗壮,这一棵的蔓和那一棵的藤缠绕在一起,葱茏茂盛。红薯的梗和叶是每家每户的宝,每隔一段时间,各家各户就会把长长的梗连带叶子用镰刀割下来喂牛,喂羊,喂猪。后来我到了南方才知道原来红薯梗还可以当做一道菜。在我们家,妈妈也常常会把红薯叶子煮在面条里,还吃得喷香,可是爸爸从来不吃,我和哥哥也不吃。妈妈是从艰苦挨饿的年代走来,她对所有的粮食和蔬菜都倍加珍惜。

红薯梗也是孩子们的运动工具。我们常常拣最长最粗的那一根,把它从根上剪下来,掐掉上面的叶子,当做跳绳。红薯梗跳绳也非常的坚韧,在地上摩擦很多次都不容易断掉。在空旷的田野里,在平坦的土地上,在哗啦哗啦流着河水的小河边,我们或者单人跳,或者双人跳,或者两个人甩绳,大家一起跳,不管是哪种跳法,大家都兴奋着、尖叫着,那种无拘无束肆无忌惮的快乐氤氲在广袤的天地间。

霜降过后,草木摇落。麦茬红薯的收获期到了。

那时候的天空高远清澈,空气里弥漫着红薯的香甜,田野里一片热热闹闹的景象。红薯是每家每户必种的农作物,乡亲们拉上架子车,带上镰刀、“抓口”等工具在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去,太阳还未升起的时候便走上田野,踏着清晨的露珠割去长长的红薯梗,把一窝窝肥肥胖胖的红薯用“抓口”刨出来。大人们的脸上露出丰收的喜悦,而孩子们呢,刨红薯是孩子们百玩不厌的游戏。

大人们都能准确的知道从哪个位置刨下去才不会伤害到红薯,可是孩子们哪里管那么多呢,不问三七二十一乱刨一气,抛出来的红薯总是伤痕累累,这里一个抓痕,那里一个小洞。大人们心疼红薯,呵斥孩子们不要再乱刨了。于是啊,三三两两的小伙伴又从各家的土地纷纷聚集在一个地方,约着到已经刨过红薯的土地里去“搜红芋”,带上小“抓口”,跨上小篮子,嘻嘻哈哈地去寻觅被刨过的土地。一“抓口”下去,有的收获甚丰,刨出来一个又大又胖的红薯,有的一无所获,只在“抓口”上留下软软的泥土。孩子们要的可不是收获,而是那份寻宝般的刺激和快乐呀!

等到红薯从地里全部刨出来,大人孩子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忙碌。通常刨出来的红薯会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用来窖藏,平时想吃的时候就到窖里去取,可以吃好几个月呢!一部分用一种专门切红薯片的工具——我们称呼为“推子”,把红薯“推”成薄薄的小片,一个一个铺开晒在地面上,等到水分全部被阳光蒸发完毕,就可以收袋储藏了。不管是红薯还是红薯干,最后的吃法在淮河北岸似乎都是一样的,红薯切块煮稀饭,红薯干掰成小块煮稀饭。每到吃红薯的季节,家家户户的孩子都会胖上几斤,在物质不够丰盛的年代,大地馈赠给农人们什么大家就吃什么,没有更多的选择。因为红薯含有非常丰富的淀粉、糖分和碳水化合物,吃多了最能使人发胖。

“推红薯干”是最需要孩子们帮忙的时候,因为没有技术含量,也不劳累,仅仅是把大人们推过的红薯干一片一片晾晒到土地上,等到水分晾干,再一片一片地捡起来装在袋子里。虽然不累,倒是个让人倍感孤独和寂寞的活,这样的活一干就是好几天,大家都在各自的土地上沉默地做着事情,的确是没有什么乐趣可言的。

如果赶上快要下雨的时候,孩子们就开始欢腾了。好不容易晒干的红薯片如果是淋上了一场雨,不仅前面的晾晒会前功尽弃,而且淋了雨的红薯干容易发霉。大家都以最快的速度和即将到来的秋雨去抢红薯干,对于孩子们来说,只是有那么一丁点儿的担心,更多的还是“抢”这件事带来的刺激和兴奋。等到自己家的快速完成了,孩子们就会看看附近谁家的还没有收完,一窝蜂地跑到那家地里帮忙一起收,不仅孩子们去,大人们也去帮忙。在那样一个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小村落,邻里之间的这点小忙没有谁会去推脱。

这样朴素、单纯、美好的邻里关系一直滋养着我:人与人之间都是相互关联的,不要做个冷漠的人,不要害怕去帮助,不吝啬给予热情、爱和温暖,总有一天,你也会得到同样或者加倍的回馈。良好的人际关系会像一条汩汩流动的河流一样循环往复。

关于霜降和红薯的记忆在这里戛然而止,它像是一首飘飘渺渺的音乐从遥远的童年传来,那样模糊,又那样美好。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节气是大自然送给农作物的一首诗,农作物是节气凝结成的一首荡气回肠的歌谣。我的乡亲们在这诗的节律和歌的伴奏中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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