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跟儿子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闲聊。
“儿子，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偷钱的事吗？”我望着他，一脸坏笑。
“怎么不记得?我从你的小猪里面偷偷拿了四个大钢镚，买了几个笔芯，结果被你那一顿揍。一个热爱学习的好孩子，就这样被你揍得失去了学习热情。”儿子委屈巴巴的，却还不忘了往我嘴里塞了一瓣橘子。
“算了吧你，还热爱学习，我又不是不给你买笔芯，你干嘛要自己偷钱?”
“其实，我就是想体验一下自己花钱买东西的感觉。结果从那次以后，钱放在眼皮底下我也不敢拿了。”
“所以啊，你就感谢我吧。没有那顿揍，你现在不定出息成啥样了呢？”
儿子白了我一眼：“妈，你从小就没偷过钱?”
“这……”我咽下了口中的橘子，略略停顿了一下，又不自觉地噗嗤笑了：“还真偷过。”
儿子眼睛一下亮了，故作恍然大悟状：“原来我偷钱这都是有遗传的。快说说，你为啥偷钱?有没有挨揍?”儿子昵过来。
“那是小学四年级吧，我同桌买了一支新钢笔，向我炫耀。那支钢笔红色的笔杆，银色的笔帽，很漂亮。我拿在手里，翻过来覆过去地看，结果手一滑，钢笔掉地下，笔杆跌裂了。她让我赔钱，她说那支钢笔是花五块钱买的。”
“五块钱，那时对我来说，真是天大的数字。我不敢回家对你姥姥姥爷说，怕挨说，但这个女同学又一直缠着我。她说，如果我不赔钱，她就去我家里要。我只好开始动脑筋弄钱。她答应给我两个星期的期限。”
“那时，你姥姥家有一个水炉，专门卖开水，一壶水五分钱。我开始打水炉的主意。当时，我爷爷负责照看这个水炉。每天晚上放学后，我就会主动过去把爷爷替换下来，负责卖水。反正卖水的钱，大家都没数，我就趁他们都在家吃饭的时候，偷偷从钱箱里拿出几毛钱。多了是不敢拿的，怕被看出来。”
“那段时间是真难熬。我偷了钱，都不敢跟家里人对视，怕他们能从我的眼睛里看出心虚。但是整天低着头吧，又怕他们看出反常，只好逼自己照常说说笑笑。偷来的钱，藏在裤兜里，每天就像藏了一块烙铁。晚上睡觉，裤子就不知往哪儿放才好。像以前那样乱扔，怕钱从裤兜里掉出来，被发现。想把裤子压在枕头底下，又怕被爸妈询问。我跟爸妈一铺炕睡觉，所以很容易露出马脚。那段时间，晚上根本睡不好，有点风吹草动，我就赶紧睁开眼看看，他们是不是在翻我的裤子。”
“那你最后攒够了吗？”儿子问。
“攒够了，整整一卷毛票。把钱还给她的时候，心里就像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姥姥姥爷一直没发现?你也没挨揍?”这才是儿子最感兴趣的。
“没有。不过即使没挨揍，我也再不敢偷钱了，那种提心吊胆的日子太难熬了。心里还愧疚得要死。”
“哎，姥姥姥爷太缺乏警惕性了。我就偷了几个钢镚，你都能发现。”儿子不免有些失望，橘子也不给我吃了。
其实我也有些疑惑。整整两个星期，我口袋里装着鼓鼓囊囊的一卷钞票，爸妈居然毫无察觉。而且那个女同学，为了给我施加压力，上学放学的路上，经常跑到我家屋后，轻声轻气地喊几声：“还我钢笔，还我钢笔……”每次听到她的声音，我的心就像擂鼓一样咚咚作响。她虽然声音不高，但我是能听清楚的，爸妈居然毫无反应，他们的耳朵突然失聪了。
提起这件事，我又想起另一件不光彩的事情。那也是读小学的时候。当时我家西屋是放粮食杂货的地方。有一年冬天，我过去翻苹果吃，突然发现在一个小瓷缸里有满满一缸花生米。那些花生米，一个个颗粒饱满，颜色粉润，实在是太诱人了。在那时，花生米对我们来说也是奢侈。只有等到过年，才能炒花生。馋虫在我肚子里打滚，我忍不住抓了一把放在口袋里。
那一天，我时常掏出一个花生米放在嘴里慢慢咀嚼，又香又甜，咽下去，我都能感觉那些汁液顺着我的食道慢慢下滑，在胃里铺展开来。太幸福了!真的，一把花生，让我一天都沉浸在快乐和满足当中。
第二天上学前，我的腿又不由自主地走向西屋，掀开了那个瓷缸盖。
开始，我每次只是抓一小把。后来，胆子越来越大，我会装一口袋，拿到学校与好友分享。有时，也用花生米换小画书换石子换宝。那个冬天，我原来干黄的小脸变得圆润起来。
一直到第二年春天，才事发了。有一天，大家都坐在炕上准备吃饭，邻居过来，说她准备泡花生种，可是他们家留得不够了，跟我家借两斤。妈妈一口答应着，就领着邻居往西屋去了。当时，我刚把一口饼子咬紧嘴里，这下怎么也咽不下去了，脸涨得通红，心急着从嗓子眼跳出来。
果然，一会儿，妈妈脚还没踏进来嚷开了：“真奇怪了，缸里的花生米下去了一大半了。”“不是招老鼠了吧？”爷爷笑眯眯的问。“瓷缸，还有盖，老鼠怎么进得去。再说，什么老鼠能吃半缸花生米。”妈妈断然否定。
我呀，恨不能找个炕缝钻进去。我每天偷吃的居然是妈妈留的花生米，我说那些花生怎么都个顶个一般大。我想张嘴承认自己就是那只老鼠，可是我被那口饼子呛得一直咳嗽，咳嗽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
“行了，快别叨叨了，不是老鼠还能是人?谁上咱家偷花生?不行先上别人家借借，秋天再还给人家。”爸爸发话了，妈妈虽然满脸疑惑，也就不吱声了。爷爷笑眯眯地看了我一眼，给我递上一碗水。我的泪滴到碗里，溅起了一个小水花。
直至今天，我也不知道，爸妈是真的没有发觉，还是故意不说破，反正他们从来没在我跟前提起这件事。但是我知道，我教训儿子，是出于爱，爸妈故意装糊涂，也是出于爱。殊途同归，打与不打，都是爱的体现。
这就是我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