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暗】第七十章:雪山行

  第七十章:雪山行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温从戈抬指抹去唇边的血迹,在指尖搓了搓,鼻间是熟悉翻涌的雾霭香。

  蓦然,温从戈勾唇扬开一个笑意:“我倒还奇了怪了,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你?看来这次的螳螂都被你这只黄雀杀光了啊。”

  喉间蓦然涌上腥甜,温从戈不由得声音一顿,抿唇将血咽了下去。他忽略着身上的不适,笑出了声,语气却极具挑衅。

  “不过你是下流卑鄙的代名词,倒也,不足为奇。”

  语末四字轻落,四目相对,温从戈无惧无畏地迎上人眼中怒火,只觉畅快。

  姚承荀微微抬手一挥:“上次我有要事处理,让你逃过一劫,这次你可没那般好运了。抓活口。”

  姚家的手下围困而上,锁死了他的前路,而他也没有退路。温从戈胸口闷痛,指尖死死微攥,却笑的格外肆意。

  “那我还得谢谢你这个大忙人咯?不过好可惜啊,这次你也不能如愿了。”

  在一众人的视线里,温从戈就这般脚下一旋,转身毫不犹豫跳下悬崖。

  姚承荀气急败坏地吼道:“愣着做什么?!给我找地方下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失重感之下,耳畔过风灌耳,他的颊侧如被刀刮过,衣袂猎猎作响。温从戈扬手提刀刺进崖壁,刀锋穿冰划下一段距离刹停。

  莫说他身子大好时,在这如垂直崖壁上下都全无可能,更遑论如今沉毒复发。

  他知道,如今上去是不可能了,只能赌崖下积雪够厚。

  温从戈闭了闭眼睛,脚下一踩崖面抽刀而出,其实他并不恐惧,只是心脏本能地剧烈跳动着,掌间无意识地握紧了刀柄。

  下坠的时间在他的感知里被无限拉长,可实际上并没有多久。

  他就这般直直地砸进一片宣软雪里,下意识地抬起手护住了口鼻,雪被砸开又再度在他身上覆盖几分,落地的那一瞬间,头晕目眩,全身剧痛难忍。

  温从戈闷哼一声儿,倒也算劫后余生。他扬臂拨开了积雪,望着那片显得苍白的天空。喉间蓦然涌上腥甜,呕出了一大口血,染红了肩侧白雪。他抿了抿唇,咽了咽再次涌到喉间的血。

  温从戈动了动指尖,全身如车碾过一般动弹不得,呼吸沸雪成了水珠,他缓了半晌,方才找回了身体的使用权。

  他使力撑着起身,身上的雪簌簌垂落,冷汗沁额。嘴里尽是血沫,他不得不偏头吐出口血,用力地咳了咳,这才开始检查情况。

  他的右臂脱臼,手背间一条斜伤横亘几乎入骨,刀就落在不远。

  温从戈用左手握住右臂捏紧,咬了咬牙,掌间推骨回位,摸了摸肩侧没有接歪,方才起身将刀收回了鞘中。

  可站起来才发现,右小腿外侧被雪中暗冰划开了裤脚,徒留一道深伤,他浑身都疼,本已没了知觉,此时一动,血正顺着他的小腿下落。

  温从戈轻吐出口气,知道此地不能久留,便撕开衣摆将两道伤口随意一缠,还难得苦中作乐地在收尾时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幸而积雪深厚,在中间还滞了一下,不然他这一跳,是真要死在这山里。

  温从戈在衣角落了一道暗香,寻了个方向往前走,毒发愈厉,肤下血管浮上一层暗红,脉络如诡异花藤趋势附骨,灼痛感伴随着身上的剧痛一并蔓延。

  他不得不调动内力环绕窄挤经脉强撑,一路磕磕绊绊,走走停停,不知走了多久。

  他不担心会留下脚印,因为风刮过吹起的碎雪,会很快将他的踪迹湮灭。

  午后阳光漫雪,雪原无边无际,这种极地,总会无端让人觉得没有希望。

  温从戈微微举目,只觉白茫刺目,下一瞬,他的视野便落入黑暗,只得停下了脚步,将眼睛用布缎遮住。

  温从戈闷然苦笑一声儿,当年与温墨煦横穿雪山时,他是盲过一阵的。

  只这次,是他一个人来的。

  温从戈身上的热度,沸雪成了水,衣衫早已半湿,他摸索着寻到边沿地带向前,已然失去了时间观念。

  不知几时,他掌间骤然一空,冰壁之间,有一个不太显眼的裂缝,他用手抚了抚身侧,判断了一下是否能进入,方才侧身走进缝隙之中。

  温从戈摸索着走了一段路后,处地变得开阔。

  这是一个入口极窄的山洞,进来的路程不过三五步的距离,但确实是个藏身的好去处。

  寒风消却大半,却仍有风拂过他耳畔,吹起几缕发丝。他静听了片刻,确认没有活物,方才寻了处避风口,解下大氅铺在地上坐下。

  他的岁三极聪慧,此处山脉虽杂绕,岁三会闻香,却能带着识归寻到他,而他,只要挨到明日便可。

  他抬手抚下眼上布缎捏在手里,从袖中取药上好,又重新拿纱布缠裹。

  似是入夜,又似是黄昏,风声比来时要大上许多。

  温从戈微微抿唇侧耳,仰头抵身后石壁,只觉头痛欲裂。幸而他把包袱缠在腰际,以至于跳下来之后包袱还在身上,他从中取出备用衣物,将自己裹了进去,指尖狠攥着遏制着身上痛处。

  ……

  街区之上,魏烬坐在马车上托着下巴,看着如蝴蝶一般跑来跑去的小姑娘们,只觉得头大。

  红秀抱着一堆东西回来的时候,将东西直接塞进魏烬怀里:“呐,这是给公子和你买的。”

  魏烬怀里一沉,无奈道:“你都买了些什么?”

  “最甜的点心,水果,还有糖,以及各种各样的吃食。”红秀弯眸笑起来,“这边的酒馆只收留小丫头,辛苦你要陪着我们了。你要是觉得无聊,可以先回去找公子,这里没关系的。”

  魏烬还没回答,不远有个小丫头便喊着红秀过去看布料,她匆忙应了一声儿,便跑了过去。

  魏烬把东西放好,无奈摇了摇头。

  一道暗标飞射而来,他抬手一挥,用双指接住,那镖缠着一张纸条,旁侧暗纹是一枚枫叶。

  魏烬微微皱了皱眉,将纸条打开,上面的内容让他心间一跳,恰好红秀再次回来放东西,他收好纸条和暗标,拉住了小姑娘的手臂。

  “我想起还有些事情,先回去了,我在路上找个车夫过来。”

  红秀刚想说不用这么麻烦,魏烬已经跳下马车,运起轻功跑没了影儿。

  就…也不用这么着急吧?

  ……

  冰壁外,拎着一盏煤油灯的人久久注视着温从戈藏身的地方。

  他身后的人,微微俯下身子,递上了一个香囊,声音嘶哑难听:“公子,人已引开,信已递到。”

  “谷青,他没认出我。”泠梧接过香囊,攥在了掌间,风雪将他放轻的声音吹得支离破碎,“他怎么能不记得我了呢…”

  谷青沉默着,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甚至都不知道泠梧同温从戈的关系,他只担心泠梧暗中帮这个人,会不会被发现。

  泠梧放轻脚步进了山洞,借着微弱灯火,静静凝望着那个缩在山壁边的人。

  他从来没见温从戈这么狼狈过,起码记忆里,从来没有。

  温从戈从崖上跳下去的那一刻,泠梧几乎忍不住要冲出去把他拽回来,可他不能出手。他想,温从戈能义无反顾的跳下去,应该是做足了准备的。

  他比姚家的人先一步找到了他,看到他扶壁行动的那一刻,泠梧第一反应是他的眼睛怎么会被雪灼伤,紧接着,他几乎要气笑了。

  他以为他有所准备,可结果不过是他赌命而为。

  凌冽的风掩盖了泠梧轻微的脚步和呼吸声,可温从戈却还是听到了,他的指尖松了又紧,抚上了右手手腕,那里有他的指刃。

  “旭暗楼主,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啊?我还以为,你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样子。”

  呼吸灼耳,泠梧已经走近,附在他耳侧,他微微偏首,躲了泠梧抚在他脸上的手。

  泠梧不满地扯起他雪色的发丝,迫使他微微扬首,温从戈齿间微咬,发出了一声儿闷哼,心里却盘算着现在一刀抹喉的可能性。

  泠梧闷声轻笑:“放心,我还无意杀你,你的人应该很快会来,我帮你传的信。怎么样?感不感动?”

  清浅的香味传进鼻息,温从戈细细辩了辨他身上的味道,眉尖儿微蹙。

  “是你。”

  他记得那个味道,那是他配出的香料。

  泠梧哑然,无声勾了勾唇,方才见面都没认出他的人,现在却靠气味认出了他。

  再次正面相见,泠梧的心情是复杂的。他松开了手,直起身。

  衣袂轻擦声儿入耳,温从戈察觉到他的气息远离了些许。

  泠梧大方承认:“是我。九年一别,真是好久不见。方才我在你身边你都没认出来我,我可是,很伤心呐。”

  内里痛处消减,温从戈的胸口却依然闷痛,毒发后身上无力不可避免,他喉间干涩,扶着洞边石壁缓缓起身,哑然开口。

  “对不起…”

  泠梧看着他,指尖微微攥紧,倏然出手扼住了他的颈部,温从戈呼吸一滞,后背紧贴着冰冷石壁,他的手臂抬了抬,却无力抬起。

  泠梧皱了皱眉,默然松开了手,温从戈弯脊急咳半晌,牵扯到胸口的内伤,喉间再度涌上血气。

  泠梧冷声开口:“本想拉你下云端,摧你傲骨折…也罢,我们来日方长。”

  泠梧将那盏灯留了下来,转身离去。

  洞中寂静下来,温从戈剧烈喘咳着,心肺剧痛之下,他不得不贴着石壁靠坐下来。他知道泠梧已经离开,却还是抓着衣角喃喃开口。

  “没能认出你很对不起…可我,从来没有对不起你…”

  泠梧微微回头看着那入口,谷青开口说道:“我们该走了。”

  泠梧勾了勾唇,负手身后:“嗯,走吧。”

  两人离开约摸一炷香时间,狼犬便带着一匹黑色骏马向这边跑来,那之后,跟着魏烬和云鹤等人。

  洞外犬吠声声入耳,温从戈却没力气起身,他木然侧首,却落入一个挟着凛风寒雪,沾染血气的怀抱。

  “主子,属下来接您回家。”

  温从戈将下颌抵在人肩上,蓦然笑了笑。

  他没有家了,再也没有了。

  那笑落在魏烬眼中,染着无尽落寞。温从戈借着云鹤的力道起身,魏烬将披风落在他身上。出了山洞,凌知霜看到温从戈眼上的布缎,刚要开口,看到云鹤摇了摇头,只得沉默下来。

  温从戈执意自乘一骑,识归乖顺的跪伏下来,云鹤扶着他上了马背。

  一行人便这般浩浩荡荡离去。

  不远处,泠梧就这般看着他们离去,月光的清晖洒在他眼里。

  “谷青,我好像没那么恨他。我以为见到他我会很不高兴,可真的再见到他的时候,我是有一点开心的。”

  谷青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不懂他这是什么别扭想法。

  “好了,该回去了,家主恐怕要气死了。”

  谷青跟在他身后,看他扬臂伸了个懒腰。泠梧看着指尖,手指微微搓了搓,好像温从戈的体温还保留在他手上,他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

  在山洞中,他几次出手,虽每次都保有余地,但以温从戈的本事,即便受了伤,也不该一次都躲不开的。

  他…什么时候变弱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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