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解了这场历史性会谈的背景,终于可以进入壶遂与司马迁之间关于为何写史记的谈话了。现在,就让我们来一趟时间旅行,化身历史穿越者,亲眼目睹、亲耳聆听这场对话,为太史公的精彩言论喝彩,在他那博大精深的思想引领下去分析、去思考。
需要补充说明的是,在司马迁和壶遂谈话之前有一段太史公曰。司马迁言到,先父说过,周公去世五百年之后有孔子,孔子去世至今已经五百年了,是不是该有人邵明世、正易传、继春秋、本诗书礼乐了?他的用意就是这意思吧,我作为太史令,又怎敢推辞呢?
这话说的,有野心,有气魄!
第一场 孔子何为而作春秋
壶遂:那你倒说说看,从前孔子为什么要做春秋?
司马迁:我听董仲舒先生讲过,昔日周朝王道衰败之时,孔子曾担任鲁国大司寇,主管刑狱,因他的做法与现实格格不入,就遭到诸侯记恨,大夫掣肘。孔子也知道自己的主张不被采纳,先王的政道无法实行,于是就把从鲁隐公元年到鲁哀公十四年这二百四十二年间的历史大事和人物,加以褒贬记述,他贬天子、退诸侯、讨大夫,写成《春秋》一书,作为天下仪表,促使在上位者尽力于国家大事。
穿越者:太史公借董仲舒先生之口说的这段话,尤其说孔子做春秋,就是要贬天子、退诸侯、讨大夫,这份豪迈与霸气,以前只在军旅之人身上见过,文人墨客有此豪情者,孔子第一人,恐怕,司马迁之后也再无来者了。
春秋时期,天子不像天子,诸侯不像诸侯,大夫不像大夫,政治角色都没有按照应有的行为规范来行事,以至于礼崩乐坏,弑君、弑父、诸侯间相互征伐不断,甚至僭越身份,侵夺天子权利,是该好好说道说道。只是作为穿越者,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是对于当事人而言,无论是孔子,还是司马迁,有此胆量和豪气,实属难得!
当然,孔子和司马迁的贬天子、退诸侯、讨大夫的目的,还是维护天子、诸侯和大夫的身份地位,还是希望社会架构和社会形态保持不变。这一点,是他们俩最根本的立足点。记得有人争论人治社会和法治社会的区别,从这一点看,孔子和司马迁希冀的社会倒像是一个理治、法治的社会,大家都依礼行事,不管你是天子、诸侯还是大夫。国家治理中,不是一个人或者某些人说了算,而是道理说了算,礼法说了算。不得不说,他们的思想还是很前卫的,至少没有搞个人崇拜或者权利崇拜那一套,任谁站到这架政治机器之上,只要按照既定的规则行事,就可以长治久安。这显然是一种理想政治之道和人间秩序,简直就是乌托邦啊。
司马迁:孔子他自己也说,我与其另立空洞的说教,倒不如举出史实和人物来,用实例把道理说明白,讲透彻。
穿越者:孔子的这个方法挺好,正所谓用事实说话,这样才能深入浅出,形象生动地说明问题。历史是实际的,具体的,事情有因果,做事有动机,分析这些因果动机也可以让人学到更多。在之前读到的史记内容中,已不缺乏人和事,这么说,太史公也有意继承孔子的这一方法来写史记,只是他的道理、他的因果、他的动机一部分隐藏在人和事之中,一部分在他的自序里,还有一些在太史公曰当中。
有人不喜欢读那种只空讲道理的文字,却愿意看故事,希望自己从故事里探索、感悟道理,增长见闻和智慧。对于这样的人,读史记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当然,因为文字的艰涩,阅读的难度无疑也提升了。但是不是有人说过吗,轻易到手的倒没啥稀罕,反而是那些好不容易得到的,才更显珍贵。
司马迁:所以,《春秋》这部著作,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纪,别嫌疑,明是非,定犹豫,扬善贬恶,尊贤贱庸,保存已经灭亡了的国家,继续断绝了的世系,补救衰弊,振兴被废置的事业,这是王道的大纲领啊。
穿越者:夏禹、商汤和周文王的政治原则是不错,可是后世没有推行下去,难道仅仅因为在位者昏聩不想这么做?恐怕还有其他原因吧。至少有一点,王失去了他的权杖。这里提到王道,春秋时王道已不存。俗话讲,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道理和礼节如果不辅之以力量,就会变成一张绵软的纸。所以,在《大秦帝国》里,卫鞅见秦孝公,先以王道说之,被孝公鄙弃。等到他拿出变法的真家伙时,两人才彻夜对谈,才有了秦国的变法改革,更有了大秦帝国的不世伟业。
当然,在相对稳定的社会结构中,想要让这个结构更稳固,孔子、司马迁的这套思想还是很值得推崇的。
司马迁:《易》论著天地阴阳四时五行,所以长于变化的道理。《礼》规范人伦,长于行事。《书》记载先王政事,所以长于政论。《诗》记载山川溪谷,禽兽草木,阴阳雌雄,所以长于风土民谣。《乐》论述音乐,所以长于和谐。《春秋》辨别是非,所以长于处理人事。所以,《礼》用以节制人们的行为,《乐》用来生发和谐气息,《书》用来述说政事,《诗》用来表情达意,《易》用来讲论变化,《春秋》用来讨论大义。因而拨乱反正,让世事回归太平,没有什么著作能像《春秋》那样切实有效了。
《春秋》文字数万,其中要旨数千言。二百四十年间的万物之散失尽皆收扩。《春秋》之中,被弑杀的君主有四十六位,遭灭亡的国家有五十二个,诸侯出奔逃亡不能保有自己政权者不可胜数。考查其原由,都在于他们丢失了根本之道。
所以,《易》传说,失之毫厘差以千里,臣弑君、子弑父,也并非一旦一夕之故,它的发展演变应该是很久的事情了。正因如此,为国君者,不可以不知道《春秋》,否则就会前不见阿谀之徒,后不见乱臣贼子。做臣子的不可不知《春秋》,否则做事不知章法,变故而不知权宜。做君主父亲的,不通晓《春秋》大义,容易蒙受罪恶的名声。做人臣、做儿子的不通晓《春秋》大义,容易深陷篡位弑君的法网留下死罪的恶名。其实他们都是做自己认为好的、对的事,但是他们不明白道义所在,所以才做出了遭受后世贬斥的事情来。
穿越者:显然,太史公对春秋推崇倍至,在史记里应该也是按照这样的春秋大义在贬天子、退诸侯、讨大夫了。
司马迁:不明白礼义要旨,就会弄到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的地步。如果君不像君,那么臣下就敢冒犯他,臣不像臣,就容易招致杀身之祸。父不像父,就会昏聩无道。子不像子,就会忤逆不孝。这四种行为,是天下的大过失。所以,《春秋》这部经典,的确是礼义的根本。礼禁未然,法施已然,但礼制禁绝坏事的作用还难以被人认识到。
穿越者:防患于未然自然是最好的。如此说来,《春秋》这部著作,是无论如何都需要拜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