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剑游侠》33、智愚钝不甘落人后 师果决当头送棒喝
陈少华 著
肖羽拿出酒壶,对着壶嘴咕咚咚喝了一气,叫道:“好酒。”要知广成子对他们要求甚严,平日不能喝酒吃荤,只有年节或特殊日子才有酒肉可吃。天山派门规甚严,戒杀生,广成子从不食荤。门规又称酒能乱性,不可多喝。肖羽原来虽然好酒,也不怎样,因为穷得厉害,也没闲钱去买酒喝。自上山来,在杭忠的带动下,却是渐渐离不开酒,及至嗜酒如命,不喝便难受。杭忠可说是个酒鬼,常偷下山去买酒偷酒。肖羽倒不偷酒,因为从小娘就叮嘱他作贼是可耻之极的。他便去山上打些猎物跟山民换酒,换得酒来,便与杭忠一起偷喝。
张敏知也曾撞见过几回,劝他莫要沾酒,“师父的叮嘱,门规清律,怎能不听?二弟,酒能乱性,少喝为好。”张敏知原来还喝几口酒,自上山来,有门规之限,已是滴酒不沾。肖羽笑道:“大哥,酒肉穿肠过,还能顾得了那许多?你只不告诉师父,就没事了。”张敏知只得摇头苦笑。心道:“师父虽嘱不可喝酒,却从不因喝酒而处罚谁,致使二弟和杭忠大喝痛喝,当真是令人不解。”
叶子玉本不喜酒,每见肖羽和杭忠在一起斗酒,立时气得脸色发白,若是师父在时,便去告诉师父。师父听完,只是淡淡地点点头,也不表扬他,也不批评他,只说:“为师知道了。你下去吧。”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他恨屋及乌,一发将同杭忠交好的肖羽也恨上了。就几天不去理肖羽,见面都是板着脸昂着头好似不认识一般。肖羽初时老大不解,不知何处得罪了他,上前询问,叶子玉只是冷冰冰地道:“你既有那个怪人当朋友,还要我这个三弟作甚?”肖羽这才明白症结。后来两人的关系也渐渐地淡了,肖羽也无可奈何。
却说肖羽喝了酒,便去扯那烧鸡。扯下一只鸡腿,一嚼之下,味道鲜美,油腻粉嫩香脆,端的好吃,赞道:“好家伙,你会弄。是个人才呀。”打了几个手势给杭忠。杭忠一见脸露喜色,忽地将鸡塞到肖羽嘴里,将他塞得瞪目结舌。杭忠哈哈一笑,在空中翻了十几个斤斗,从几棵松树顶上掠过,回来时,手里已提了一只咯咯直叫的松鸡。肖羽大喜,杭忠打手语道:“快去生火,将它烧了吃。”肖羽忙不迭地拾了一大把柴火,堆在一处,用火折子点着了,便要架上松鸡烧。杭忠摇了摇头,打手势道:“你是个蠢货。看我的手段。”肖羽佯怒,瞪目板脸一看,杭忠在地上挖了一团稀泥,裹在松鸡身上,在地上挖了个坑,将松鸡埋进去。再将柴火移来烧着。肖羽恍然大悟,竖起大拇指,打了一个手势,意思是:“你果然不蠢,比我要聪明得多。”杭忠面上一红,甚是害羞,比划道:“你过奖了。其实我也只比你聪明一点而已。并不是十全十美,也许有些地方还不如你。”
那火噼噼啪啪地烧了一柱香功夫,只闻得地下一股香气直冒上来,肖羽口水直流,杭忠也是直咂嘴舔舌,抓耳挠腮,忽地一摆手,肖羽明白其意,三下五除二将烧鸡从地下挖了出来,将泥衣拍掉,便露出了鲜嫩脆香的鸡肉来。肖羽两眼放光,但他忍了忍谗意,将烧鸡递给杭忠。杭忠却摆了摆手,让他先吃。肖羽扯下一条鸡腿,大啃起来。
杭忠瞧得面上大乐,忍不住又翻了几个跟头,拿起烧鸡,扯下肥腻油滑的鸡屁股,送口里撕咬。他最喜欢吃的便是鸡屁股,肖羽自是知道。每回吃鸡,这屁股都给他留着。肖羽却最喜鸡腿,两人各得其乐,相得益彰。从前两人抓了鸡都是放在火上烤,烧焦了吃,味道也不错。但杭忠这回却跟一个山民学了泥烤烧鸡之法,更是鲜嫩香脆。一吃之下,果然名不虚传。肖羽差点连舌头也吞进肚里去了,吃得直咂嘴啧舌地赞叹。又拿了酒壶仰头便喝。两人也不用酒杯,就这么就着壶嘴你一口钱口,不多时,那酒壶已经空了。肖羽不甚尽兴,寻思:“若再有半瓶酒方好。却是哪里弄去?”杭忠却猜知他的意思,神色古怪地瞧着他。肖羽见他似有什么秘密,比划道:“还有酒吗?”杭忠摇摇头。肖羽甚是失望,苦笑一下,却见杭忠哈哈大笑,一纵数丈高,直飞向一株老松树顶,在鸟窝内掏弄一下,跃回时手里已多了一瓶黄澄澄的酒来。
肖羽又惊又喜,将酒塞子打开一闻,喜道:“原来是上好的汾酒。哈哈。好家伙,还埋伏了这一手。”杭忠见他惊訝之状,乐得眉开眼笑,得意之极。当下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吃得香喷喷喜滋滋。
肖羽见几只麻雀在天空飞来飞去,拣了几块石头打去。却是一个没中。杭忠撇嘴不屑,袖子在地上一扫,带起几块石头甩出,将麻雀悉数打落,肖羽上前将麻雀拾了,依样用泥包了,埋在土里,用火一烤,不多时,挖出来,已经烤熟。肖羽大喜,剥了皮张嘴便要吃。杭忠却一把抢过,塞进嘴里,嚼得一嚼,点头称赏。将烧鸡塞到肖羽手里,将三只麻雀又剥了一只吃了。肖羽见他吃得香甜,也颇想尝个新鲜,就要将第三只烧雀抢来。杭忠摇头,哈哈一笑,比划道:“我不忍心让它们骨肉分离,怪可怜见的。还是让它们在我肚里团聚吧。”将第三只麻雀也吞进肚里。肖羽一想,也有道理,便作罢了,撕咬着将烧鸡吃了。
叶子玉此时正在一边偷偷看着,心中气恨,心道:“二哥知道我跟这丑八怪不对劲,却总跟他走得近,又是吃酒又是吃肉,真是气死我也。也罢,只当没有这个兄弟。今后他是他我是我,势不两立。”气鼓鼓地回去,晚饭也吃不进,寻思着如何报复这个肖羽一番,出出心头恶气。
晚上肖羽回来,刚推开门,一盆脏呼呼的水忽地盖将下来,将他淋得透湿。他吃了一惊,开灯一看,屋内并无他人。他与两个义兄弟每人一间房,各不相扰,平日里他也不从不锁门,是以谁放的这盆脏水,倒是想不出来。他忠厚秉性,心道:“算了,必是什么地方做错了事,让人不高兴,受点罚也是该当。”并不放在心上。只是那水实是又脏又臭,只怕是哪个下水道臭水沟里盛来的脏水。他寻了清水,将浑身刷洗一回。
广成子对三人的四书五经学习甚是重视,让童子从山下请来一位秀才督促他们认真钻研这些圣人之教。隔段时间便要考试一次。肖羽虽然苦记死背,花了许多时间,却总是考得最差。张敏知的成绩最稳定,回回都能考八十分以上,叶子玉则用功了便考第一,不用功则考最末。
这日秀才讲了论语中的一篇,命三人好好复习,第二日便发下一张卷子,三人考毕,成绩出来,三人面对成绩,张敏知甚是平静,既不沮丧,也未显得得意;叶子玉则神采飞扬,洋洋自得;肖羽一脸郝红,羞愧无地,垂头丧气地走到山岗上。
刚坐下来,一个身形一闪,他后脑着了一下,一回头,人影不见,他知是杭忠到了,道:“胖子,过来聊聊。”后面衣领一紧,身子腾空而起,向一棵大树飞去,正掉在大树丫上。肖羽叫道:“好家伙,老跟我来这一手。”他向下一跳,打了一个趔趄,方才站稳。杭忠现出身来,坐在树丫上,张嘴直乐,打着手势道:“听说你们考试了。你考了多少分?”肖羽摇头,比划道:“比大哥张敏知多了一点。”杭忠面现惊讶之色,在树丫上连翻几个跟头,显是绝不相信,打手势道:“不可能,你怎么会比你大哥还考得好?张敏知考了多少分?”肖羽比划道:“他考了85分。”杭忠比划道:“那你考了86分,是吗?”肖羽面现苦相,将一张卷子递上。杭忠身形一闪,将那张试卷拿在手里一看,8.5分。他瞪目看了肖羽一眼,忽然哈哈大笑,比划道:“确实是比你大哥要多了一点。”忽又板脸道:“那个小白脸考了多少?”肖羽面露钦服之色,愧然道:“二哥确是了得,考了99分。”杭忠面色一变,比划道:“你气死我了,考这么低。”肖羽沮丧地道:“不知为何,就是记不住。你让我怎么办?”
杭忠忽地想到一件好笑的事情,笑得前仰后合,良久才止住笑声,比划道:“今天我下山喝酒,碰见了一件很有趣的事。一个妇人给孩子喂奶,却不小心喂进去一块铜钱。那妇人大惊,弄了半日,那小孩吐出了两枚铜钱。妇人惊慌失措,向他丈夫道‘我不小心给儿子喂了一个铜钱,孩子吐出了两个,怎么办’,你猜那个丈夫怎么说?”
肖羽沉思半晌,道:“肯定找医生来检查有无后遗症。”杭忠大笑,比划道:“那丈夫果断地道‘继续喂铜钱。’。你说他傻不傻?”肖羽点头道:“是傻。孩子再喂下去还不得死?”杭忠大笑摇头道:“不是,如果继续喂银子,岂不更赚得多?”肖羽怔了一怔,笑道:“这好像不太妥。”杭忠道:“不说这个了,我们来喝酒。”
那秀才也算得是个饱学宿儒,史记,汉书,国语,战国策,左传,一应书籍,都叮嘱三人好好习学。这日肖羽拿了一大包书到野外,认真诵读,恰叶子玉经过,向地上一坐,对他道:“二哥,你且将左传拿来。”肖羽将书递过去。叶子玉摇头道:“不够,你再将史记拿来。”肖羽忙将史记递去。叶子玉仍是摇头道:“尚不够也。你且将资治通鉴递来。”肖羽心中暗暗叹服,寻思:“二哥真是聪慧天成,这几本书都已学全,也可称得是饱学。我却只学了战国策,可怜可怜。”将厚厚的资治通鉴搬了托给叶子玉。叶子玉点头道:“哈,这下刚好合适,高枕无忧矣。”倒地便睡。原来是要拿书作枕头。肖羽叹道:“二哥行事当真是出人意表,连睡觉都枕着书睡,我真是不如他多也。”
这日广成子将三人叫至一处隐秘内室,命他们跪了。肖羽见这里气氛森然,阴风飒飒,光线阴暗,当中供着数个灵位,置着香炉火烛瓜果牛羊供品之类,象是个灵堂。幢幡飘扬,帐幔轻摆,素旆银旌,白帜白盖。
广成子面色郑重,沉声道:“你们所跪之灵,乃是天山派的列祖列宗。既加入天山派,便要恪守门规,遵先祖之教,以之为日后安身立命,行走江湖之信条。”
三个徒弟重重点头,磕头称是。广成子将门规重述一遍。望着最先一个灵位,微叹口气,道:“你们拜贫道为师,可知贫道之师是谁么?”
徒弟们都是一愣。因从未见师父提起此事,张敏知想来其中必有难言之隐,并不多问。叶子玉和肖羽却好奇心强,心想师父都如此厉害,那师祖更是了不得了。只不知师祖是生是死?曾数次问起此事,广成子都支吾过去,并不多提。他们也只好罢了。心中都揣着老大一个迷团。
广成子森然道:“此事子玉和羽儿都曾问过为师,为师之所以不肯见告,实是里头有诸多古怪,难以尽述。为师亦是不得其解。这么多年了,为师一直等候你师祖回来,却久候不至。想来,你师祖已然殡天龙驭,不在人世了。”神色凄然,目中露出隐隐泪光。
张敏知慰道:“师父莫要悲伤,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肖羽和叶子玉都竖起耳朵来听究竟。
广成子抑了悲意,道:“你师祖玄贞子当年乃是武林中一个不世出的绝世高人,与紫阳真人、少林方丈并立于世,同执江湖牛耳,三足鼎立。不败真人归隐后,玄机乾坤真经现身江湖,江湖中人你争我夺,掀起好大一场血雨腥风。三人作主,将这件武林奇宝置于紫阳真人处保藏,平息了纷争浩劫,江湖方才有了宁日。”三个徒弟都瞪大了眼睛一字不落地仔细聆听。
他的声音如同阴风般缥缈,如丝如缕:“玄贞子仙长后来却失踪了,再也找不到影踪。先前我还以为他老人家是云游去了,岂知数年内未见其音耗,未得其信,这才知道大事不妙。为师也曾在江湖上遍撒英雄贴,追寻他的下落,却苦求远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肖羽惊道:“师祖神功盖世,普天之下无人能敌,谁又能杀得了他?”
广成子道:“为师也是这么想的。天下虽大,却无人能伤得了你师祖。难道他是被人偷袭而亡死身么?实在令人难以琢磨得透。多年候他不至,想来他老人家已不在人世,没奈何,只好在这里替他立了一个灵位。其实他是死是活至今在江湖上是一个迷案。便是死了,是如何死的?也是无人能猜出一二。也许此事永远都是一个迷了。”玄贞子是他恩师,于他恩泽甚厚,猝然失踪,他岂能不难过?
叶子玉道:“师父,不知后来那部玄机乾坤真经怎样了?”
广成子道:“后来出了一个枭雄易罕,起兵反清,却转战至湖南。紫阳真人被易罕的大军围攻射杀,真经被夺。此时你师祖失踪,少林方丈孤掌难鸣,只得隐忍。江湖再无人出头主持公道。易罕却也未得好下场,野猪岭同清军一场恶战,眼见义军得胜在即,他却一头从马上栽下来,莫名其妙地死了。真经被易罕手下一员将军得到。后来此人练成神功,现身江湖作乱,杀人无算,武林遭受好大一场浩劫。此人便是人称地煞的傅恒。”
三人听了都是暗暗心惊。
闲将下来,张敏知师兄弟几人在天山四处游历,见这里山势嵯峨矗矗,峦削巍巍。嵯峨矗矗冲霄汉,峦削巍巍碍碧空。怪石乱堆如坐虎,苍松斜挂似飞龙。岭上鸟啼娇韵美,崖前梅放异香浓。万壑争流,千崖竞秀。鸟啼人不见,花落树犹香。雨过天连青壁润,风来松卷翠屏张。山草发,野花开,悬崖峭嶂;薜萝生,佳木丽,峻岭平岗。不遇幽人,那寻樵子?涧边双鹤饮,石上野猿狂。矗矗堆螺排黛色,巍巍拥翠弄岚光。他们大为称赏,游玩不尽。这日在一个多雾弥霭的山岭处见到一个小村落,正觉口渴,进去讨茶喝。却见村民们聚在一处,都跪在地上,面容庄重,十分虔诚恭敬。前面供着一个山神像,供桌上摆了好些果食鱼肉,香气四溢。
张敏知上前问一个老者道:“请问这是怎么回事?”那老者六十岁左右年纪,一把山羊胡子,皱纹满脸,精神倒还矍烁,道:“这是在拜山神土地呐。求山神保佑风调雨顺,牛羊兴旺。”
肖羽走上前去,瞧着那个供着的山神泥像,狰狞着面容,紧锁双眉,神情威武。他倒并不在意,只是觉得这个泥像却享受如此多美食,真是福大了。肚子正饥,暗暗琢磨,这些泥神食不得供奉,若是能将这些鱼肉果脯暗偷了享用一番,倒是不错。
他便拉了张敏知和叶子玉到一边去商议。叶子玉本有此心,只是他听闻天山山神之名,知道此神非同小可,法术厉害,若人有不敬,便亲往罚之,令其惨不堪言。他虽有贼心,却无贼胆,支吾半日,不敢点头。张敏知坚不同意,道:“此事不可行。一则,对山神大不敬,难免惹祸。二则,这些供品是村民所有,偷拿不合道理。莫要动此心思。”
肖羽不以为然,道:“大哥,你忒小心了。这些供奉我们不吃,村民们也不会收回食用,徒然被风吹雨淋,自行腐坏,大是浪费。我们若是享用一番,让他们的辛苦派上用场。山神自已既不能吃之,自不能怨我们夺其食。就是怪,也只怪得我一人,与你们无干。”
叶子玉一听,立时心动,咂着嘴道:“如此甚好。我们便想法将这些好东西都偷了来。大快朵颐一番。在天山这些日子,鲜有荤腥,馋死我也。”
张敏知见两个义弟都有此心,不好拂逆其意,只得道:“既如此,依你们便是。”
看看天色将晚,待得众村民散去,祠堂内烛火燃烧,空无一人,他们溜进去,见鱼肉尚鲜,果脯甚嫩,更有几壶好酒。肖羽喜不自禁,执了酒壶仰头便饮。当着山神塑像的面就大吃大嚼起来。叶子玉心有所忌,道:“二哥,这不太好吧。我瞧着这山神样子挺吓人。让他瞧着心中犯悚。只怕发怒降罪。不如另换个地方。”
肖羽浑不在意,笑道:“这里火烛通明,正是喝酒吃肉的好所在,用不着另换地。便是山神降罪,是我打的头,也只管罚我一个,与你无关便是。”叶子玉登时安心,道:“说定了,那敢情好。”也大吃起来。
张敏知却不肯吃。肖羽把酒肉给他时,他只是摆手,道:“为兄却不敢违师门清规,这酒肉还是不吃为好。”只略微吃了几个梨子柑桔。肖羽知他脾气,并不强劝。与叶子玉将酒肉都吃了馨尽,果然写意壮怀,拍着肚子直打饱嗝。
前两日广成子教了三人发暗器之法。张敏知家学渊源,学得很快,掌握大半。叶子玉学得虽快,却没有勤加练习。肖羽却半日也掌握不住,口里念了口诀,凝气注视前面的耙子,一镖打去,十有八九打之不中。一个童子在旁陪他练习,替他拾镖。童子一次拾镖后站在离耙三步远处,忘了走开。肖羽瞄准耙子,甩手一镖,却打在童子的胸前。他大惊失色,忙奔上前问起伤势。童子苦笑道:“不能怪你,怪我一没站在耙中央,二又没有远远离着耙子,被打到实是活该。不过倒是没事,你看。”原来镖柄打着他身。肖羽大是羞愧难当,红了脸继续苦练。
如此苦练半月,终有些进步,这日又在耙前打镖,张敏知与叶子玉都过来观看。张敏知道:“三弟,也不用这么辛苦,功到自然成。师父让我们循序渐进,自是绝错不了。不可急于求成,躁然冒进。”肖羽摇头道:“小弟哪里是急于求成,实是打得太差,进步太慢,没奈何,只有笨鸟先飞,日夜苦练,才不致让你们甩在后面。”叶子玉假意道:“不,二哥太谦虚了,你虽有些笨,但如此用功,我们两个都是极佩服的。你便演示一下,让兄弟们开开眼界。”肖羽道:“二哥过奖。我便献丑了。”他捏了几枝钢镖在手,提口气,盯了前面耙子,默念起口诀。拾镖的童子忙远远地避开。叶子玉忍不住偷笑,心道:“你的拾镖童子如此,足说明你水平太差,只能出丑了。”
肖羽手一挥,钢镖脱手而出,离耙子有三步之远,掉在地上。他再发几镖,仍是没一镖中的,大是沮丧。最后一镖没能发正部位,那镖竟向斜斜飞去,童子虽远远躲着,也给打了个正着,幸好伤得不重。
肖羽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地道:“献,献丑了。打得,不好……”叶子玉哈哈一笑,手里执了几枝镖,瞄准耙子,信心满满地甩手一镖,岂知竟没有打中。他心下大急,再发几镖,也是落空。原来他这几日疏于练习,手早生了。他心念一转,神色自若地拍拍手,道:“二哥,你刚才就是这样打的。这样打是上不了耙子的。”肖羽羞愧点头,道:“三弟,你打几镖给我示范一下,怎生才能打上耙子?”叶子玉摇头道:“你这种笨方法来练习,再练十年也是难有进步。我今日手腕有些痛,就不出这个风头了。”
张敏知微微一笑,正色道:“二弟,打镖时,最要紧的是发镖时手腕之力要运用得当,内力贯注于手腕,师父教我们的口诀是关键,那便是运用内力发镖的诀窍所在。能把这口诀用好用正确,这镖就一定能发得中,别说这个耙子了,便是打天上飞鸟,地上走兽,也都不过是小菜。”他执了一镖在手,并未瞄准,一镖发出,正中耙心。再向天空发了一镖,一只麻雀叭地掉在地上。他连环几镖,镖镖打在远处墙壁上,组成一个圆形,其认位之准,手劲之强之巧,确非一般。
肖羽目瞪口呆,惊羡不已,道:“大哥,怎么从没见你显过这飞镖绝艺?”张敏知道:“练功乃是为了强身健体,锄弱扶强,并非为了显摆炫耀。这是师父和我爹悉心教我的道理,时刻未敢忘怀。”肖羽钦佩地点头。叶子玉不甚自在地耸耸肩,心里泛起一股妒意,心道:“这回让大哥抢了风头,实是不好之极。我只是练习不够勤快而已,绝非如二哥一般蠢笨没悟性。这便回去练习,定要超过大哥方好。”当下拱手告退,回去苦练。他原本就有武功底子,悟性又高,触一旁通,举一反三,确是难得的学武奇才。这发镖之术他只练了几日,便已掌握了要领,任发一镖,无不直中耙心。接下来便练习射飞鸟之技。这虽稍难了些,但广成子师父所教之妙诀实是非同凡响,他越练越觉实是管用之极,不多时,已能直中飞鸟,虽打不中要害,也能惊得飞鸟尖叫,掉下几片羽毛,再练半日,已能轻易打下飞鸟。
他练成镖技,便迫不及待地找到张敏知与肖羽,要一试高下,显显这几日的苦练之功。见肖羽仍在那一镖一镖地瞄准,却镖镖尽失准头,心中暗笑,心道:“二哥呀二哥,你毕竟笨得很,练得再勤,又有何用?”。向张敏知道:“大哥,这二哥也就算了,咱哥俩来比划比划,看看谁的飞镖打得准,可好?”
张敏知见他上来挑战,微微一笑,道:“三弟就是好胜心性,年轻气盛,也好,不扫你的雅兴,为兄就奉陪了。”两人执了飞镖在手。叶子玉面含讥讽,冲肖羽一笑,道:“二哥,童子不在,就烦你捡镖了。你镖技高超,我是不敢比的,只找大哥比试一番,你在旁多指点一下。”肖羽却没听出嘲弄之意,摇头道:“二哥过奖了。我的镖技还差得很,哪能指点别人?我只给你们捡镖便了。”
叶子玉用绳子系了块石头,吊在百米开外,道:“大哥,这是第一局,一人一镖,谁先打断绳子,谁便赢了这一局。”张敏知道:“谁先打?”叶子玉道:“自是抽签决定了。”两人当下抽签,张敏知先打。张敏知略看了看远方的绳子,右手劲扬,一枝飞镖挟了劲风向前飞去。可惜只蹭到了绳子,绳子前后乱晃,却并未断。叶子玉口里念了口诀,唰的一镖,那镖疾飞而去,正打在绳子上,那绳子应声而断。肖羽瞧得满心羡慕,又是高兴又是沮丧。高兴的是二哥竟练成了如此绝技,当真可喜可贺,沮丧的是自已为何就是没有长进?别说这百米开外的绳子,便是这十米远的大耙子也打不中,当真是枉自为人了。
张敏知面色微变,心道:“想不到仅只数日,三弟便练得如此境界。当真是可惊可叹。”那日他眼见叶子玉连发五镖都不中,虽故作轻松,瞒过了肖羽,又怎能瞒过他的眼睛?是以今日三弟要比镖,他自忖胜算在握。现在看来,竟是胜负殊难预料了。他身为三兄弟老大,出身名门,学武多年,这个脸可丢不起。道:“恭喜三弟,赢了第一局。第二局却是如何比法,还请示下。”
叶子玉道:“便比射飞鸟了。我们在镖上作上记号,谁的镖先射下鸟来,便算谁赢。”张敏知道:“好,就是如此。”两人各在镖上作记,持镖站定,叶子玉道:“一,二,三,开始。”话音未落,他的一镖已然出手,向一只斑鸠打去。张敏知哼了一声,左右连发,双镖出手,迅疾异常,一镖将叶子玉的镖撞飞,另一镖正打在斑鸠肚子上,将斑鸠打落在地。叶子玉面色一变,心道:“大哥原来还有双手发镖的绝技,我竟不知。看来要赢他甚难了。”那边肖羽鼓掌喝彩道:“打得真好。我今天才算是开眼界了。”又丧气地咕哝道:“跟你们比,我实是差得太远了。唉。真没用得紧。”
张敏知道:“最后一局了,三弟,这一局题目还是你出吧。”按说这一局该是他出题了,但他身为大哥,自要让着。且他素性宽厚,胜败原无所谓,只是不愿丢了爹爹家传武功的面子,才力求一胜。叶子玉求之不得,道:“既如此,小弟便不客气了。”他早有计议,牵出一只狗来,停在五十米开外,在狗头上放了一只苹果。道:“大哥,我们便比谁能一镖将苹果劈成两半,如何?仍是抽签定先后。”这只狗是大家看着长大的,都比较喜欢,张敏知尤其喜爱,给它取名“黑子”,见二弟如此比法,脸色一沉道:“二弟,这不太好吧?”叶子玉笑道:“大哥,你还信不过咱俩的技艺?难道还会一镖将这杀了不成?”他选此狗放苹果,便是要乱张敏知的心神,他知大哥宅地仁厚,心慈手软,到时心神一乱,必定准头不够。张敏知叹了口气,想来他说得确是不错,以二人之功力确不致误杀此狗。只得点头道:“那就如此吧。”两人抽签,又是张敏知先打。张敏知瞧着那只狗,见它双目中满是恐惧,悲戚地叫唤,却不逃走,显是忠诚为主之故。他不由心神一乱,寻思:“这一镖不去,只怕会误伤了黑子,却如何是好?”手不由微微颤抖,犹豫不决,这镖倒底应不应该发出?良久,叶子玉催道:“大哥,快发吧。”他正想认输,忽又想起自已习武多年,如此认输,让爹爹知道,定要骂自已没用。咬了牙,手一甩,镖飞出,却打了个空,晃悠悠地落在地上,大失准头。
叶子玉面现喜色,双目放光,一镖如飞般发出,将那苹果劈成两半。
这一番较量叶子玉三局两胜,已然胜出。张敏知掩住沮丧与疑虑,拱手道:“三弟,功夫精进,大哥甘拜下风,佩服佩服。”叶子玉洋洋自得,故意谦虚道:“哪里,大哥的功夫厉害得紧。我是一向佩服的。”言下之意,他既胜过张敏知,张敏知的武功又是厉害得紧,所以他的武功更加了不得了。
肖羽诚心诚意地道:“两位兄弟武功皆是大有进步,我满心敬佩。今后自应更加苦练才是。”叶子玉嘿嘿摇头笑道:“二哥你的勤奋真是让人心敬,只是悟性太差了。”
肖羽沮丧垂头。张敏知上前抚慰道:“二弟,你悟性并不差,只是练得不得法而已。待我禀明师父,让师父好好开导于你。”肖羽摇头道:“不是的,我就是笨。反正只能这样了,能练成什么武功就老老实实练,不敢多求,只要能防身便可。”张敏知摇头道:“你可以练成上层功夫的,只要记住这一点,你就有希望。”肖羽怔怔出神,喃喃道:“我真的可以吗?”张敏知重重地道:“绝对可以,我不会看错人。只要师父他老人家好好地教教你,你一定会茅塞顿开,一日千里。”
叶子玉上前道:“二哥,别胡思乱想了。实在不行,这世上可以混口饭吃的活计多了去了,武功算什么?你找师父,师父会的东西太多了,随便教你一样,就受用不尽。”肖羽点头道:“那倒也是。”
自此肖羽总在琢磨“我真的可以吗?”又响起大哥的那句话“你绝对可以。”想了半天,还是犯疑。因为从小到大他一直是笨笨的,大家都不认为他是个聪明人,他也就认为自已相当笨,改变不了,学什么都要比别人慢,为此痛苦之至,苦恼之极,幸好他天性达观,对这些不幸看得甚开,骨子里有放纵不覊的气质与万事不在意的性格,使他并不执着于这些痛苦,没将之老是放在心上,只是实实在在地作人,问心无愧地作事,便觉足够,其他的只凭努力,能作到便作,做不到便算了,尽力就行。他一直不太相信自已能学得比别人快,能领悟高深的武功,直到张敏知说他一定能行,他虽有振聋发聩之感,但还是半信半疑。
直到有一天,师父广成子将他叫去,一番倾心之教,他才有了改变。
广成子闭关出来,见了张敏知。张敏知向广成子禀报了三人练武的进展,特别提到了肖羽的刻苦精神,也提到了叶子玉的聪明颖悟。广成子点头沉思,微笑不语。张敏知道:“师父,我看三弟是不懂思考学习之法,不太相信自已,以至有如今的挫折。”广成子道:“肖羽这孩子为师一看就能看透他的内心。自有办法点化他。你且下去吧。”张敏知甚喜,叩头而出。
第二日一名童子便对肖羽道:“师父要见你。”肖羽心中甚喜,这段时间师父闭关,已有三个月未能见过师父面了。师父最近似乎在忙一件十分重大的事情,无法分心。他每次同师父交谈,都深觉受到触动,大受教益。师父的一些话听在他耳里便如醍醐灌顶般,让他走出混沌,大受启发。他立时兴冲冲地由童子领着来到广成子居处太虚宫。这是一个白砖白瓦白柱的白色建筑,形式简朴有致,齐整典雅。里面陈设简单,不过几幅字画,几张太极八卦图,但不知为何,却让人见之忘俗,如同置身于瑶池仙地,再没有俗世之凡念。
童子停在一间厢房门口,道:“仙长就在里面等你。”肖羽点头,恭声道:“师父,徒儿前来拜见。”里面一个清越的声音徐徐道:“你且进来。”肖羽敛容整装,进了房内,低头不敢上看,跪下磕头。只觉一股柔和的力量一抬,便跪不下去,广成子道:“不必多礼。为师有话想跟你说,你且坐在那杌子上吧。”肖羽依言坐于一把小杌子上,方敢抬头看,见师父面目清瞿,鹤发童颜,面色红润,长眉长须,双目炯炯,精光暗蕴,侠风仙骨,神采不凡。他心中大是崇仰,道:“师父,您老人家这段过得好吗?”
广成子道:“羽儿,这段时间为师有要紧之事,没有顾上你们三个。听敏知说了你的情况,心中很挂念,乃与你一谈。”肖羽屏声静气,凝神倾听。
广成子道:“你们三个里,你是最用功的,为师已深知。可你的进步也是最慢的。你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吗?”肖羽红了脸,垂头低声道:“师父,徒儿没用,笨得很,让您失望了。”广成子道:“不,你不是笨,而是你认为你自已笨。”肖羽愣了一愣,道:“师父,我是认为我自已笨,而且我也确实笨。”
广成子摇头道:“为师前半生行走江湖,阅人无数,岂能没有一丝眼力?你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质资虽非上乘,也并非无可救药之蠢人,五内虚涵,四象空明,心气清澈,灵台透亮,这些都是佳象。总之,你莫要妄自匪薄。”肖羽面现喜色,道:“师父,是真的吗?那可是好。”广成子微笑道:“只是你一直在内心里有一个暗示,认为自已不是一个聪明人,渐渐的你发现自已无论作事还是思索,都比别人要慢上一拍,于是更加深了这个判断。这个判断更使你行动笨拙,思维缓慢。如此恶性循环,才致你今日。为师已略知你的身世。你是一个农民的孩子,虽说父母不明,但在农村长大,村里孩子多不聪明,你受到同化,你自小就在潜意识里认定自已不是一个聪明的孩子。正是这个潜意识导致了你后来濒濒受挫。要知一个人日常行事,均是依着常识与潜意识而为,这潜意识更是关键,不仅支配了人大多数行为与思想,还根深蒂固,难以改变。”
当真如当头棒喝,醍醐灌顶,肖羽渐渐地明白了过来。他颤声道:“师父,我,我这还有希望吗?”广成子微笑道:“放心,有为师在,自能帮你改变,在潜意识里竖立全新的精神状态。保你日后是一个完全异于昨日的人。当然,这只是说你的思维方式、自信,而非指你的个性。你为人本性厚道,诚实善良,兼之放纵不覊,颇有潇洒品性,率情自我,毫不作做,又具锄恶扶危之侠义,为师欣赏之余,很是喜欢。这些好品性不但不会变,而且随着你思维方式改变,你将更加自信,品格将更显成熟。”
肖羽心中激动,喜不自禁,跪下咚咚磕头,道:“师父再生之恩,徒儿永不敢忘。”广成子道:“为师本想早些时便传你此法,涤你身心,只因时机不到,反而难成。故直至今日,来荡清你性,脱胎换骨。为师传你四句口诀,你且听了。”当下传了口诀给肖羽。
肖羽潜心默记。说也奇怪,自听了师父这一番透彻之言后,他顿觉身清气爽,胸怀广阔,大脑也出奇地活跃起来,过目不忘,出口成诵。要是放在往日,要记住这几句口诀至少也要三天时间,但现在他默念数遍,便即能大致记住。心中大喜,道:“师父,我已记住了。”广成子点头微笑道:“孺子可教也。为师现下要给你施催眠之法,你勿需运功,只需静静地坐着,看着我的眼睛。”肖羽点头,向广成子望去,不禁一震。
广成子一双眼睛晶澈明亮,精光暗蕴,正炯炯地瞧着他,声音如同从大风洞里刮出来的一般,温馨而柔和,缓缓道:“你已经很累了,现下可已好好休息了。”肖羽立时觉得浑身困倦,恨不能立时倒在地上睡上一觉,大声地打着呵欠。那声音又道:“好好闭了眼,休息吧。一觉醒来,一切都会改变,一切都会变好。”肖羽困极,伏地而睡。耳畔响来声音轻轻地道:“好孩子,你吃过很多苦。你的亲人都希望你好好地活着,你娘正在天上瞧着你,希望你好好的。你也一直在努力地作着。你其实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你有很多很多的潜力。但你完全没有将你的潜力发挥出来,所以你要相信自已。你永远都是最棒的,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够超过你,没人能够比你聪明。你能够主宰自我,能改变自已的命运。”肖羽迷迷糊糊地道:“是真的吗?我真的是很聪明的孩子吗?”那个声音坚决地道:“不错,你就是那个最棒最聪明的孩子,完全相信这一点吧,我的孩子。”肖羽在睡梦中道:“我明白了,我就是那个最棒最聪明的孩子。”那个声音温柔地道:“好孩子,记住这一点,现在你可以好好地睡一觉。醒来之后,你就是一个全新的自我,脱胎换骨了。”肖羽没有应声,这回是真正地睡着了,打起了轻微的呼噜。
广成子面上露出一丝欣慰的微笑,额头渗出了几粒汗珠。要知这是他以道家真力配以催眠之法来治疗肖羽之心疾,以图改变其根深蒂固的潜意识,大是耗费内力。且他为求竟全功,而不惜损耗真元,以至于内息受损,不禁轻咳两声,打座调息,瞑目呼吸吐呐,良久睁开双眼,起身离开房间,对小童道:“让他在里面休息,不要打扰。”童子双手合十躬身答应。
一觉醒来,已是第二日清晨。肖羽睡得极其香甜,醒来之后神清气爽,双目精光发亮,再看世间外物,皆是大大不同。果是心境全变,格外的开阔舒展,畅快淋漓。直想痛痛快快的大呼几声,让天地万物听闻。他快快活活地走出太虚宫,健步来至山岭野外,心情从来没有如现在这么开心爽朗,率情开放,自由自在。他已经发现了一个真正的自已,一个充满希望,充满能力,充满快乐与阳光活力的自已,一个自信无所不能的自已,一个率情自由潇洒不覊的自已。那种欣喜无法用语言来加以描述。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快乐而感激地望着无比壮丽的山川日月,天空大地,古树异草,奇花灵芝。
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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