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ll《蒙田随笔集》

写过《蒙田传》的奥地利文学家茨威格说：「面对他的作品，我感觉不是与书相伴，而是一个为我出主意、安慰我的伙伴，一位知己陪伴着我。」

小说《包法利夫人》作家福楼拜说，阅读蒙田的目的只有一个：为了生活。

你呢？你开始读蒙田了吗？

没有手机和网际网路之前，人们是怎么坐地铁搭车等人独处的呢？

绝大多数人发呆，看窗外，打瞌睡，抑或是想点跟生活有关的事。

时至今日，那种自己跟自己相处的状态，整个世界大概都回不去了。

生活与工作的节奏那么快，我们如果想要慢下来，可能得专门花时间花钱去上什么「正念」，或者「静心」课程。专门提醒自己，我要慢下来，我得跟我自己好好相处。

法国人米歇尔·埃康·德·蒙田（1533-1592）出生贵族世家，在大学读过法律跟文学，当过法官，当过波尔多市（对，就是那个生产顶级红酒的地方）市长，曾经旅行全欧，37岁开始隐居在自己家的城堡，读书写作。

蒙田跟自己，跟阅读，跟生活相处十年，写下了107篇的随笔。英国文学家伍尔夫说，读完《蒙田随笔》之后，我们会跟蒙田一样想问自己一个问题：我知道什么？

我知道什么？今天我不知道的，直接去问手机就好了。不是吗？

且慢。将近五个世纪以来，人们还在读蒙田，一定是有原因的。

我们只要唤醒我们自己

欧洲有三次的思想解放运动，分别是十四世纪开始的文艺复兴，十六世纪开始的宗教改革，承接文艺复兴与宗教改革所引发的十七世纪启蒙运动。

文艺复兴，宗教改革，启蒙运动都在提醒我们一件事情：生为人，我们不需要别人规定我们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准想。崇高和深邃，值得拥有也值得去探究。

古希腊时代的哲人说：人是万物的尺度。十七世纪的帕斯卡说：人是一根会思考的芦苇。

尺度跟芦苇都在说明一件事情：思想让人变得伟大。这似乎也在呼应：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撬起整个地球，这样的说法。

然而，我们不需要翘动全世界，我们只要唤醒我们自己就行了。

禅师说：一切诸经 皆不过是敲门砖，借此书敲开门后，为的是唤起门后的自我。

有钱有闲有想法的蒙田在书房里帮我们读书，帮我们写文章问一些我们生活会遇到的大小问题：如何让感情转移目标、死后才能评定是不是幸福、我们为何为同一件事哭和笑、我们的思想如何自我限制、胆怯是残暴的根由……。

蒙田说：「最美丽的人生是以平凡的人性作为楷模，有条有理，不求奇迹，不思荒诞」。所以，他的随笔也有许多主题性的讨论，像是：论气味，论祈祷，论良心，论残忍，论父子情，论悔恨，论虚空，等等。

美国诗人沃尔特·惠特曼在他的诗作里面说道：

我自相矛盾吗？

很好，那么我就是自相矛盾，

（我心胸宽大，能够包容各种不同的说法。）

蒙田所处的法国，那时还有许多战争在发生当中。但是，我们的作家还是能够安坐书斋，帮我们写下，人的想法跟真实作为之间的许多矛盾。

鱼是怎么被水质影响的

蒙田称他所写的东西是散文，他跟在他之前的作家所写散文最大的差别点有三个：他在探索他所要强调的主题，他心有疑虑需要澄清，他不说教。

蒙田的散文，后来被称之为「随笔」。并且慢慢被发展成散文，小品，美文，速写，散文诗，等形式。二十世纪社会学家阿多诺在《作为形式的散文》这篇文章中指出，随笔透露了一种自由和慵懒的写作态度，是对完整创作形式的抵抗。亦即，随笔是作者以偏概全，大题小作或小题大作地思考的理性或感性抒发。

蒙田在集结出版的《随笔集》最前面加了一大段话，开头是这么说的：

读者啊，这是一部真诚的书。一开头就提醒你，我没有预设什么目标，纯然是居家的私语。我决不曾有任何普济天下与追求荣名的考虑。我的才分达不到这样一个目的。只是寄予亲朋好友作为处世之道而已。

蒙田逝后五年出生的明朝人张岱，他的《陶庵梦忆》与《西湖梦寻》是有关生活的随笔极品。

张岱说文章要有「冰雪」之气，所谓的冰雪之气是「冰雪之在人，如鱼之于水」，有水才会让鱼生动优游。我们读你的文章，应该要读到让你产生「真气」和「深情」之所在。

张岱的随笔是从回忆出发，笔法要比蒙田感性许多。蒙田的随笔，是他那个时代「正直人的枕边书」。张岱从生活入手，写生活是多么有意思。蒙田则是告诉读者，生活中的你是什么模样—你这条水中的鱼，是怎么被水质给影响的。

欲望因不满足而更强烈

蒙田在《欲望因不满足而更强烈》里写道：

欲望与享乐都使我们感到为难。情人的苛求叫人厌烦，但是唾手可得、俯拾即是，说实在的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对于欲望的对象予以极大的重视，才会因此有失望与生气，这也使我们爱得更深更热烈；但是过饱会生厌，这就成了一种无精打采、萎靡不振的情欲了。

他在《论我们之间的差别》里谈到，生活当中有许多问题是人自找的，是生命自然的现象，不管国王、贵族或是平民百姓要怎么面对，都只能靠你自己了：

发烧、头痛、痛风饶不了我们就饶得了他吗？当沉重的岁月压上他的肩头，皇家卫队中弓箭手能给他卸下来吗？当死亡的恐惧使他全身僵硬，内阁大臣齐集在身旁能让他安心了吗？当他醋性大发，恣意妄为，我们脱帽致敬能使他恢复常态吗？

古希腊悲剧跟哲人苏格拉底都在问：要认识你自己。蒙田问的是：你知道什么？

每个人都可以是自己的专家，自己的天才。但是，你自己是自己，别人是别人。

蒙田说：「这个世界最大的问题在于：智者总是充满疑惑、谨小慎微，而愚者却总是真理在握、热血沸腾。」你不比别人知道得更多，也不比别人知道得更少。

可以确定的是，你每天都可以透过思考，透过阅读，让你自己进步一点点，让自己过得好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