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太阳卸下了他傲娇的脸庞，不再是以往不可一世的照射红墙，躬下身子眯着眼做着可爱模样，初秋就是这样，掠过的微风告诉人们早晚微凉，初秋的华北平原已变了颜色，由浓重的绿变成了油黄。

天空偶尔飞过的鸟儿也低垂下来，成熟的粮食压得它们低空而飞。树上的叶子片片散落，透出宽广的光，树下已没有了多少阴凉。路上静了，轻飘的沙尘不见了，都藏匿于两旁的草丛中，把草丛也染成了土白色。

空气中散着即将成熟的味道，果子要熟了，粮食要熟了，人也要熟了，早熟才能早越过冬天，秋天是赶在冬天来之前最后的繁忙。秋天是一个收获的季节，可在很多诗人笔下是一个伤感的存在，南浦凄凄别，西风袅袅秋；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都在写悲秋，在写离别。

  玉翠死了，那个傻姑娘死了。老驴知道这个消息后脑袋嗡的一下，像是炸开了一样，怎么也想不到二十几岁的小姑娘就这么悄声的离开人间了。赵姐过来聊闲天的时候说的，说傻姑娘一直被关在家中，那天跑出来被附近工地的拉土车给撞死了，就在前面的路口，工地那边给赔了五十多万，她家人什么也没说。后来拿到钱以后老两口经常来这买肉食……

老驴听到这儿的时候已经听不下去了，前面的路口离自己这只有几百米的距离，也许她是想来这里，没注意路上的车就被撞了。老驴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这一切都是可以避免的，也许原来他不总给她衣服，她就不会来了，后来也就不会在这洗澡，不会惹来老太太过来骂街，更不会使得她家人把她关起来，再后来跑出来……老驴觉得自己是个罪人，是个多事的人，是个惹是生非的人。

这一连串的事情就跟小说里的故事情节一样，那么简单就发生了，可发生后的结果却让老驴那么无法承受，活生生的一个人，她这么大年龄可有享受过人世间的乐？可有感受过生命的价值？只一厢情愿的触及了一点爱情就被世间的种种束缚而压迫导致疯掉。都说生命是彩色的，可她的生命中有颜色吗？黑的？白的？如果她还活着的话，她应该还是喜欢彩色，喜欢花衣服。

老驴每天感觉很痛苦，这种痛苦是与生俱来的。他能想到的最幸福的时刻是儿时刚记事儿之初的那段时光，那时他的家庭还算是美满的，父母感情比较和谐，家里搞点小型的养殖，日子也算红火。那段时间老驴经常会有零花钱去买自己喜欢的零食，母亲也经常给他买新衣服穿，可后来家庭变了，母亲和父亲总是吵架，甚至经常会动手，再后来家庭就没有那么兴旺了，父亲开始酗酒。

也就是那个时候，家庭困难的时候老驴倔强的跟母亲要新衣服穿，母亲能有什么办法？老驴是从那个时候感觉不幸福的，感觉痛苦的。支离破碎的家庭对老驴心理打击很大，他经常半夜惊醒在隔壁屋听着父母在屋里吵闹摔东西，这时他会把头扎进被子里，在里边蜷缩着哭，有时他会鼓起勇气走到他们的屋里，用带着哭腔的可怜的声调劝他们别打了，可于事无补。他们意识不到两个人的行为对一个孩子的影响多大，他们只考虑自己的立场。

作家王小波说：人的一切的痛苦，本质上都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所有事情都是有因有果，难道老驴想痛苦吗？他不想解开心中的谜团吗？在他这个年龄这个认知下，在他这些经历下得到的只能是不幸。这像连锁反应，小时自卑懦弱，无心学习，导致后来知识储备量少，再导致只能成为社会的底层人，再者导致后来自己工作的不顺，再后来就是婚姻的不幸，直到如今。从小的性格养成就是胆小懦弱，偏执倔强，做事没有毅力，最后使得自己变成了一个无能的人，也就像王小波说的那样，痛苦的来源根本就是对自己无能的反馈。这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越是痛苦就越和井底之蛙一样看不到认知以外的东西，就越产生自我的贬低。老驴想改变，可又不知道如何改变。

太阳每天还是照常升起，生活还是照常继续。玉翠的事老驴不想再去想了，事情已经成定局，老驴也不可能有月光宝盒回到之前，只能默默祈祷她在天堂没有痛苦，在天堂有无数的花衣服，在天堂能有一份真正属于自己的爱情，老驴这样安宽慰自己。老驴还是继续他的生活，还是在他狭小的那片范围徘徊，每天早出晚归。

今天又是平淡无奇的一天，老驴像往常一样开车回来，他这样已经有两年了，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平凡的人做着平凡的事，很多人都说要对自己的工作和事业有兴趣和爱好。老驴想不出对这份事情有什么爱好，只是一种糊口的方式。最早老驴不是这么想的，他最初觉得这个事能干成一个恢弘的事业，可事到如今没能变成恢弘的事业，倒是搭进去一个媳妇，赔了夫人又折兵。现在只剩孤家寡人了，事业也就无从谈起了，从这日复一日的奔波中渐渐磨没了他恢弘的蓝图。

人就是在平凡但又琐碎中磨平自己的，当跳出自己再审视自己的时候觉得自己也就这么大的能力，井底的蛤蟆始终看到的是那么大的天。之前的热情已经差不多消失殆尽了，也许老驴在心底的某个角落还藏着未灭的星星之火，他偶尔也会想起要给生活找点乐趣。

今天在路上老驴碰到了一个音响店，他犹豫了一阵，最后在店里买了一台音箱装在车上，他的车内置音箱早已坏了，总发出次次拉拉的声音，这台新的装上后又可以听歌了，一台硕大的音箱装在车后座，总有点不伦不类的感觉，像是在一个破旧的老房子里装了一台投影仪，显得那么突兀。老驴不在乎这些，他想听歌，听着好音箱发出的歌曲格外惬意。

老驴感觉今天回来的路特别顺畅，一路听着歌曲吹着窗外的风，眼望着树梢隐约还挂着一抹绿色。回去再弄点小肉，倒杯小酒喝，他这样想着。

路顺畅即使开得慢也很快到了家，老驴快要到门口时看到一个身影站在门前，侧身，绑着马尾，微胖，背着黑色的肩包，小皮衣，牛仔裤，低头看着手机。

老驴感觉这身影有些眼熟，等车近了才看出来，是哪天相亲会上和他组合的那个女孩，老驴想起应该是叫李琳琳。那女孩听到车响抬起头，等老驴下车她往前走了两步，朝老驴微笑着。老驴有点纳闷，她怎么来了，又没跟她说过住址，也没留过电话，怎么会找到这里的？老驴带着疑惑和惊讶也善意的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