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作为一个坚定的有神论者,老粗每年都要去著名的佛教圣地五台山去拜山。在雁子和她商定好救治小犬的这个周末,老粗如期出发了。五台山的初夏多雨,那天的雨下得尤其大,山里大团大团的雾气几乎溢满整条车道,车辆在其中慢慢穿梭,不见前路。老粗一家摸索着开到山上的客栈已经是子夜时分,大家简单收拾一下就躺下休息了,准备转天一早就去登山。几乎是打了个盹儿的工夫天就已经亮了,外面传来的阵阵鸟鸣伴着新鲜空气涌入了老粗的房间,让人感觉心旷神怡。老粗躺在床上没动,心里盘算着一会儿登山的路线,正想得出神身边的电话就响了起来。电话是雁子打来的,老粗看了看时间,心里想着:还真是沉不住气,这才早上六点就来电话了,一定是和我商量准备送小犬入院的事情,然后稍有些不耐烦的接通了电话:“喂,是我,这么早来电话什么事?我在五台山呢。”电话那头一阵杂音,除了雁子断断续续的“老粗!老粗!”的叫着,其他什么都听不见,山里的信号太差了。老粗没办法,只得挂断电话,但她挂断了雁子就立即打过来,来来回回三四次就是听不见对方说些什么。老粗无奈,只好发了微信给雁子告诉她自己在山里,让她别再打了,有事微信联系。信息发出去没一会儿,雁子就回过来一条微信:小犬去世了。老粗脑子当时“嗡”的一下就懵了,她攥着手机没回微信,慢慢靠着床边又坐了下来,双眼死死瞪着手里的电话像是要把电话瞪化了,电话如果化掉了,那条该死的信息应该也就不存在了吧。瞪了一会儿,老粗回过神迅速的收拾好行李急匆匆地开车往回赶,她得抓紧时间回去。车子在太行山里飞驰了一阵,信号终于恢复了。老粗赶紧拨通了雁子的电话“雁子,出什么事了?小犬怎么没的?”电话那边的雁子声音低沉略带鼻音:“这两天他就一直发烧,本以为没有大事儿,结果昨天晚上突然人就昏迷了,我打了120送他到医院,医生检查说是急性脑膜炎,下了病危说要住院治疗,当时人看着还问题不大,我就跑去租了把椅子准备陪床,谁知半夜情况突然加重,抢救了一个小时,人还是没了。老粗,小犬没了,我现在是寡妇了。老粗,我儿子才十岁,他就没有爸爸了。老粗,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电话那头的雁子一声一声的叫着老粗,把老粗的心都听碎了。“我在着急往回赶呢,你别慌,我晚上就能赶回去,你现在先冷静一下想想接下来要做什么,遇到什么不好处理的事情就放一放,等我回去再说。”老粗急忙劝道。“你别着急往回赶,山路不好开,要注意安全。小犬的后事他爸妈在操持,我得先回家给我爸妈报信。”雁子说完就挂断了电话。在那个瞬间,老粗突然想起了十多年前的那个秋天,无助的雁子忍着火炙般的煎熬熬到天亮给她打电话。一转眼女孩儿变成了中年妇人,她拼了命的挣扎着朝前奔跑,依旧没有摆脱掉苦难的命运。老粗想着想着,雁子的电话又来了:“老粗,我怎么和孩子交待?他还在姥姥姥爷家等我们的消息,他以为他爸爸在医院呆一晚就会回来,我怎么和他说?我开不了口!老粗,你开到哪儿了?老粗,你快回来啊!老粗,我不敢回家!”然后电话那边就只剩下了呜呜的哭声。老粗到是没有随着她哭,她的大脑在飞速的转着,盘算着接下来的事情要如何处理,她没有时间陪着雁子掉眼泪:“孩子那边我来说吧,你先告诉他爸爸在医院抢救,晚上我回去直接到你父母家,你把孩子给我送下来。”商量妥当,老粗放下电话继续赶路,她像只混身长刺的困兽,在狭小的车身内不停的动来动去,宣泄着心中的烦闷。赶回市区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老粗把车开到雁子爸妈家的楼门口,打电话告诉雁子自己已经到了,然后望着楼门口小犬曾经坐过的那几级台阶怔怔的出神。愣了一会儿,雁子领着孩子走了出来。这个孩子是老粗看着长大的,他继承了雁子的狡黠与早慧,不好教育却冰雪聪明。他手里拿着一个魔方正玩儿的起劲儿,嘴里不耐烦的对雁子说:“这么晚了老粗阿姨找我什么事啊?我还差一面没有对出来呢!”“阿姨有几句话想单独和你聊聊,你上车和阿姨慢慢说。”雁子说完就急匆匆的把孩子塞进车里然后头也不抬的离开了。孩子钻进车里坐下,随便和老粗打了个招呼,手上仍旧不停的转动着魔方。老粗望着玩儿得正起劲儿的孩子,艰难地开口说道:“宝贝,你爸爸生病了,你知道吗?”“嗯,知道。”孩子低着头应了一句。“你爸爸这次病得很严重。”说到这儿老粗有些难以启齿了,她望着仍旧玩儿得起劲儿的孩子狠了狠心,继续说道:“宝贝,大夫正在全力抢救你爸爸,万一结果不好,你要坚强起来,妈妈还需要你照顾。”听到这里雁子的儿子突然抬起头扔掉手中的魔方粗鲁的向老粗挥了一下手嚷道:“你别和我说这些!你告诉我我爸爸怎么了?他到底得了什么病!”然后气冲冲的扭过头不看老粗。老粗知道,这个聪明的孩子已经猜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她轻轻的将孩子搂在怀里,对他说:“你爸爸得的是脑膜炎,大夫没有抢救过来,已经去世了。你妈妈心情不好,不知道怎么和你说,阿姨来替她说,以后家里就只有你一个男子汉了,你要坚强。”说到这儿老粗怀中起先还混身僵硬的孩子突然身子一软,轻轻问道:“阿姨,脑膜炎是不治之症吗?为什么这么严重的病提前没有人发现,为什么没有人能救救他?”老粗听了孩子的话先是一征,她没有想到一个十岁的孩子就已经拥有如此清晰的思维逻辑,她想了想,决定对孩子多说几句。“脑膜炎不是不治之症,但抢救治疗也需要一个好身体做基础,你爸爸常年酗酒,身体早就已经很虚弱了,他的心脏禁不住抢救的那一番折腾,停跳了。不是家里人不救他,他天天躺在床上喝酒,清醒的时候太少了,大家不知道他生病了,以为他只是又喝多了在折腾醒酒。你记着,你以后长大了无论遇到多喜欢的东西都不要过分迷恋,什么东西一旦入迷,就会吞噬掉你的理智,甚至你的生命。”“嗯,阿姨,我知道了。”孩子在老粗怀里应了一声就不再出声了。俩个人沉默的坐了一会儿,雁子走了回来,她慢吞吞的拉开车门将孩子领了出去,对他说:“谢谢老粗阿姨。”孩子仍旧是不抬头,冲着老粗的方向谢了一声,然后转过头抬起脸冲着雁子说:“妈妈,我没有爸爸了。”说完,母子俩在寂静的深夜抱在一起轻声的哭泣着,头顶上方的路灯将一大一小两具微微颤抖的身体照射得惨白一片,一眼望去宛若人间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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