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雾

(旧文,转存。)

季羡林老先生有篇文章《故乡的月亮》,开篇就是很直抒胸臆的三句“每个人都有个故乡,人人的故乡都有个月亮。人人都爱自己的故乡的月亮。”我特别喜欢读,甚至地铁里偶尔能轻读出声,引得旁人侧目,我想可能这朴素的几句话击中了游子的心肠吧。

虽然故土难离,但毕业之后即远走他乡的我,早已不得不把生养我的小镇默默化作心底里的永远惦念的故乡。我的故乡当然也有月亮,我爱故乡,也想念故乡的月亮。但眼下这样清冷的冬日,我更怀念的是故乡的雾。

与现在时不时pm2.5爆表的雾霾不同,故乡的雾呈现一种纯净的乳白色,像极了牛奶。说雾像牛奶当然是我大了以后的感受,小时候在那样的小村子是不知道牛奶为何物的。但物质的匮乏没能禁锢一个孩子的心,我小时候对天地风雨霜露雾雪都有种深深的好奇心。而雾,作为冬季淮河两岸村落几乎最普遍的自然现象,更是让孩童的我发挥了十足的想象力。

上小学的时候,从家到学校是三里路。那时候社会环境还不似如今这样人心不古,即使是学前班的小孩子,遑论风雨,也都是自己步行上学。我们一路走到学校,头发、围巾和棉衣全都湿漉漉。雾到底是什么做的?为什么会出现,又是怎样消失的呢?……我心里一堆诸如此类的问题。小时候书包里书本不多,书包巨大的空闲装满了对雾、雪和野草野花的好奇心。

那时冬季的雾天真是多啊。背着书包走在雾中,常常莫名其妙就伸手到空中抓一把,当然什么都不会抓到。但如是几次,年幼的孩子就有点被雾惹恼,甩着书包扑进前面更浓重的雾里——那雾却像是湖上受惊的天鹅,轻拍翅膀就优雅淡然地跳开,面前的雾还是一样的浓淡。

除了上面说的被雾惹恼,跟雾“置气”,面对雾,小时候还一本正经做过非常多现在看来很滑稽的事(现在的语言就丰富和弹性得多,我可以权当自己小时候是“呆萌”)。要说最“蠢”的一件,应该就数吃雾了。故乡的雾极其纯净,那片乳白色的丰腴而轻悠的质感,让我们这些小孩子不止一次伸出舌头去舔舐,有时候还要追着雾舔。想到这里,我在距故乡两千里外的雾霾中忍不住莞尔,不全为回忆美好,而是我真的没想到有一天要 吃 雾(霾)。

不管有雾没雾,也不管万物蛰伏,小孩子们依然在田野里打闹嬉戏,在柴草垛中间捉迷藏。我有时候藏得太好,小伙伴全都找不到。那时候,一边是四野里阒寂无人,只有树上偶尔掠过几只老鸹,一边又要想象着麦苗在温暖的土里潜滋暗长——我这个小小的人,就这么一会体验莫名的苍凉,一会又心里泛起感动。

像故乡这样小城小镇中的小村子,几十年风物不变,最实在的变化是有人长大了,有人老去了。到我读中学的时候,学业一年比一年重,与雾流连的日子就已经不多了。印象最深的一次有雾的场景,是和狗子骑一辆车去上早自习,每次想起来都要笑到情难自禁。

狗子是我的发小,名字起得好养,人也确乎非常健壮。他比同龄人高大,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我的庇护神。那是很普通的一个冬日清晨,由于雾气太重我的车技又欠佳,狗儿让我和他同骑一辆车。在能见度不足五米的路上,狗儿怎么骑我都感觉他骑得莽撞。我一边紧紧拽着他的棉衣下摆,一边随时准备跳车,一路上大气儿都不敢出。

“狗儿,你看前面明明灭灭的是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哎呀”“嗷”的两声——前一声是人,后一声是猪。这两声像平地惊雷,浓雾也仿佛被划开一道口子。浓雾受了扰动,我和狗儿这才看见,原来那明灭的是赶猪的老叟抽的纸烟,而我和狗儿正撞到了赶路的猪身上,然后连人带车都扎进了路边干涸的池塘里。

故乡的雾何以在我心里那么强势地明媚动人?我想可能是因为她几乎也是春节的象征吧!雾最多最浓的时候,基本上就进了寒冬腊月。在农村,这样的月份是一年中难得的空闲。男人们聚在一起或烤火盆打长牌,或闲话土壤墒情农产价格。炒一盘自家种的花生或南瓜子,绝不会慢待了谁。

雾气往更深重里走,外出打工的青年人也三五一群地回到村子。他们穿戴一新,手里拿着时新的玩意儿,常常引起孩子们的一声惊叹。有一年小叔叔从焦作给我带回一双鞋底发光的运动鞋,让我这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孩欢喜得发慌:她几乎每穿一次,就要用蘸水的抹布擦拭一次。由于擦拭太勤,鞋子面比想象中更早地裂开了皮……

照相机是那个年代的新宠。小伙或掐腰或将一条腿放在高处,拿手作势扶住,望向镜头。泛绿的麦田、葱茏的冬青树、光秃秃的官杨树、结冰的池塘都成了绝好的背景。相好的姑娘站在不远处,扭捏地望着小伙子的方向。弓着背背着手的老人,边晒太阳边看着这一切。时光那么慢,每个人都有机会慢慢欣赏体味身边的风景……

坐累了的我起身在窗边站定,一丝丝凉意悄悄地攀爬进来。窗外清冷的冬天,萧瑟的枯枝,还有隔壁院子一处封闭的工地,穿着蓝色旧劳动布工装的老师傅微驮着背在清扫场院——我就这样被瞬间带回20年前的淮河小镇。不同的是,小村落里的是雾,而此身此景,面对的却是频频爆表,几乎可以“用勺挖着吃”的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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