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史略 第一章 苍天已死

  自宦官为祸以来,天下名士废锢,灵帝又大肆敛财,竟而卖官鬻(yù)爵,以致各地官吏贪墨成风。人祸已使民不堪命,怎奈天灾不断,百姓奔播四出,一时哀鸿遍野。

  “张角等辈蛊惑百姓,渐已滋蔓天下,若令州郡剿捕,唯恐其聚众为乱。我欲上书,请陛下命各州郡清查流民,遣送回乡,以削弱其党羽,而后诛除其首领,如此,不必劳师动众,便可消除隐患,子奇意下如何?”

  “杨司徒所言正合孙子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以谋略取胜之道!”〔1〕

  那“太平道人”张角已传道十余年,其徒众遍及天下,司徒杨赐以为此乃国家心腹之患,便召来司徒掾刘陶商议了一番,刘陶颇为认同,于是杨赐上书皇帝。

  杨赐字伯猷(yóu),〔2〕为人刚正,且精通儒学,久负盛名。司隶弘农郡华阴县人(今属陕西华阴市),出身世族“弘农杨氏”,其祖、父皆曾官至太尉。

  刘陶(一名伟)字子奇,豫州颍川郡颍阴县人(今属河南许昌市),祖上为西汉高帝刘邦之孙济北贞王刘勃。便是昔日引领太学生(于太学学习的儒生)为惩治宦官的大臣声援之儒生。为人豁达、不拘小节。

  上书送去不久,杨赐便因病免官,此项建议却也随之搁浅。

  刘陶升任侍御史,又与几位大臣联名上疏:

  “臣等启奏:目今张角党羽不可胜数,前司徒杨赐曾请陛下诏令州郡遣送流民归乡,适逢杨赐免官,其事搁置。臣闻传言张角等已潜入京师,窥探朝政,唯恐其图谋不轨。州郡官吏私相转告而于朝廷讳莫如深,陛下宜诏令悬重赏缉拿张角,有敢隐瞒、放任者与之同罪!”〔3〕

  上疏呈上,灵帝置若罔闻。

  张角乃冀州巨鹿郡巨鹿县人(今属河北邢台市平乡县),因得了一部《太平清领书》(又称《太平经》)而创立“太平道”,以救世为己任,属道教一支。张角自称“大贤良师”,以治病为名传道四方,百姓疾苦更趋之若鹜,宫中内官亦有信奉者。自灵帝熹平(始于公元172年)至中平(始于184年),十余年间,门徒遍及冀、幽、青、徐、荆、扬、兖、豫八州,竟有数十万之众。张角便将各地徒众分为三十六部,称为“方”,大方万余人,小方六七千,各设首领为“渠帅”。〔4〕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张角断言大汉天数已尽,宜顺应天意取而代之,便以此号召天下徒众,甲子年乃是起事的良辰吉日,可见这张角实以太平道为名,借朝廷腐朽之机,煽动百姓以图推翻汉廷而自立,自此滔天波澜蓄势待发。

  中平元年(184年)即甲子年,春寒料峭,京师雒阳(今属河南洛阳市)及州郡各官署大门之上悄然以白土作“甲子”二字,这正是起事信号。

  张角派大方渠帅马元义召集荆州、扬州数万人,约期至冀州邺县(今属河北邯郸市临漳县)会合,预备同时起兵。宦官中常侍封谞(xū )、徐奉等人早已与太平道有所牵连,马元义又常往来于京师,于是与封谞等密谋,约定三月五日(公历4月3日)内外共同起事。

  张角等正自谋划,岂料风云突变!其弟子唐周一纸上书,揭发张角之事,马元义为河南尹何进缉拿归案,处以“车裂”之刑。灵帝惶遽,急召三公、司隶校尉等,发动全城,纠察宫内及京城吏民信奉太平道及与张角有沟通者,捕杀千余人,又下令冀州火速擒拿张角。

  事已败露,张角只得知会各方立时举兵。时值二月,凡随张角反者皆头裹黄巾为标帜,因而称之“黄巾”,张角自称“天公将军”,其二弟张宝,自称“地公将军”,三弟张梁称“人公将军”。黄巾军声势浩大,十日之间,天下响应,所过之处焚烧官府、劫掠城池,州郡官吏仓促无措、莫敢争锋竟多有逃亡者。〔5〕

  黄巾之势地裂山摇震动朝野。灵帝更为惶恐,忙拜何进为大将军、封慎侯,统领左右羽林骑(禁卫军)及北军五营(京都卫戍军)镇守京师,又于函谷、大谷、广成、伊阙、轘辕、旋门、孟津、小平津八处关隘设关都尉一同拱御。〔6〕

  灵帝一面令州郡修固城池、整理军械,一面召群臣会议,商讨对策。凉州北地太守皇甫嵩以为皇帝应解除“党禁”,并捐出私房及御马以资军用。这解除党禁着实令皇帝为难,因而询问中常侍吕强(字汉盛),吕强说道:

  “党禁由来已久,积怨甚深,如不赦免,党人万一与张角合谋,悔之不及。请陛下诛除左右奸佞之臣,赦免党人,选拔贤能,则叛乱易平。”〔7〕

  大敌当前,灵帝不得已赦免天下党人,因连坐发配徙边者一体召还。又颁下诏书,令公卿进献军资,举荐将帅。公卿多举尚书卢植及谏议大夫朱儁(jùn),于是以卢植为北中郎将、皇甫嵩为左中郎将、朱儁为右中郎将,三人各持节〔8〕,统领北军五营、三河骑兵(司隶河南尹、河内郡、河东郡三地精选骑兵)及各地征募兵勇共计四万余众,分兵两路镇厌黄巾,卢植北上冀州,皇甫嵩、朱儁南下豫州。〔9〕

  卢植字子干,幽州涿郡涿县人(今属河北涿州市),名著海内之儒学宗师,大儒马融门生。才兼文武,为人刚毅、品格高尚,常怀济世之志。

  皇甫嵩字义真,凉州安定郡朝那县人(今属宁夏固原市),既承家传儒学又熟习弓马,出于世族“凉州皇甫氏”。皇甫家多出武官,皇甫嵩便是名震凉州的故度辽将军皇甫规之兄子(今称侄)。

  朱儁字公伟,扬州会稽郡上虞县人(今属浙江绍兴市),出身庶族,父早丧,以孝养母亲、重义轻财闻名,本为县中门下书佐,后经太守举为孝廉,仕途高升。

  赦免党人于为恶之宦官无益,于是诸常侍纷纷要求辞官,又各自召还京外宗亲子弟。中常侍赵忠等便诬告吕强与党人共议朝政,且有废立皇帝之志,灵帝怎肯放任,更不查真伪,令中黄门持兵刃召吕强觐见,吕强自知命数不久,愤然自尽。

  灵帝又收到郎中张钧上书,矛头直指十常侍,是时黄巾正盛,灵帝不免有所感触,便取来示与中常侍张让等。

  “臣以为张角所以兴兵作乱,且天下响应,皆源于十常侍弄权,州郡官吏多其亲信子弟,仗势欺压百姓,百姓无处伸冤,故而聚众叛乱。陛下宜斩十常侍,布告天下,如此不必劳师动众,叛乱自消。”〔10〕

  张让等读罢上书便个个顿首谢罪,自求下狱,并愿进献家财以助军费。灵帝竟而免于责罚诸常侍,愤然说道:

  “张钧狂妄!十常侍中便无善类么?”

  此封上书自然杳无音信,张钧再次上奏,灵帝依旧搁置不答。

  虽则如此,自马元义受刑之后,灵帝毕竟心有余悸,便又下诏使廷尉、侍御史彻查信奉太平道者。谁知御史竟受张让指使,上奏皇帝说张钧学习太平道,于是张钧枉死狱中。其实张让等自与张角多有交往,恐怕诸御史慑于十常侍,而封谞、徐奉却遭揭发受诛,皇帝终于怒斥张让等:

  “尔等常说党人图谋不轨,皆令禁锢、或有诛杀。而今党人皆为国家所用,尔等反倒与张角勾结,不该斩么?”

  诸宦官叩头说道:

  “陛下,此皆故中常侍王甫、侯览所为!”

  是时王甫、侯览早已归天,死无对证,大约灵帝亦不愿深究,此事竟又不了了之。

  因灵帝姑息十常侍便是致天下叛乱四起之由,于大汉而言当务之急仍是平息黄巾,且看官军如何应对。


  〔1〕(杨)赐时在司徒,召掾刘陶告曰:“张角等遭赦不悔,而稍益滋蔓,今若下州郡捕讨,恐更骚扰,速成其患。且欲切敕刺史、二千石,简别流人,各护归本郡,以孤弱其党,然后诛其渠帅,可不劳而定,何如?”陶对曰:“此孙子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庙胜之术也。”见《后汉书》卷五十四,杨赐传。

  〔2〕杨赐表字,《全后汉文》卷七十八载蔡邕《汉太尉杨公碑》作伯猷,范晔《后汉书》作伯献,谢承《后汉书》作伯钦,袁宏《后汉纪》作子献,今从《汉太尉杨公碑》。

  〔3〕“圣王以天下耳目为视听,故能无不闻见。今张角支党不可胜计。前司徒杨赐奏下诏书,切敕州郡,护送流民,会赐去位,不复捕录。唯会赦令,而谋不解散。四方私言,云角等窃入京师,觇(chān)视朝政,鸟声兽心,私共鸣呼。州郡忌讳,不欲闻之,但更相告语,莫肯公文。宜下明诏,重募角等,赏以国土。有敢回避,与之同罪。”见《后汉书》卷五十七,刘陶传。

  〔4〕初,巨鹿张角自称“大贤良师”,奉事黄老道,畜养弟子,跪拜首过,符水咒说以疗病,病者颇愈,百姓信向之。角因遣弟子八人使于四方,以善道教化天下,转相诳惑。十余年闲,众徒数十万,连结郡国,自青、徐、幽、冀、荆、杨、兖、豫八州之人,莫不毕应。遂置三十六方。方犹将军号也。大方万余人,小方六七千,各立渠帅。见《后汉书》卷七十一,皇甫嵩传。

  〔5〕(中平元年、184年)二月(当月公历跨度2月29日~3月29日),(张)角等皆举兵,往往屯聚数十百辈,大者万余人,小者六七千人。州郡仓卒失据,二千石长吏皆弃城遁走,京师振动。角党皆着黄巾,故天下号曰“黄巾贼”。见《后汉纪》卷第二十四,孝灵皇帝纪。

  〔6〕(中平元年)三月戊申(初三,公历4月1日),以河南尹何进为大将军,封慎侯,率左右羽林、五营营士屯都亭,修理器械,以镇京师。置函谷、太谷(疑为大谷)、广成、伊阙、轘辕、旋门、孟津、小平津八关都尉。见《资治通鉴》卷五十八,汉纪,孝灵皇帝纪。

  〔7〕“党锢久积,人情怨愤,若不赦宥,轻与张角合谋,为变滋大,悔之无救。今请先诛左右贪浊者,大赦党人,料简刺史、二千石能否,则盗无不平矣。”见《资治通鉴》卷五十八,汉纪,孝灵皇帝纪。

  〔8〕“节”为皇帝授予的信物,“持节、假节、使持节、假节钺”为代表皇帝行使某种权力,如领兵、出使、任免、监督等。

  〔9〕(中平元年三月)壬子(初七,4月5日),大赦天下党人,还诸徙者,唯张角不赦。诏公卿出马、弩,举列将子孙及吏民有明战阵之略者,诣公交车。遣北中郎将卢植讨张角,左中郎将皇甫嵩、右中郎将朱隽讨颍川黄巾。见《后汉书》卷八,孝灵帝纪。

  〔10〕“窃惟张角所以能兴兵作乱,万人所以乐附之者,其源皆由十常侍多放父兄、子弟、婚亲、宾客典据州郡,辜榷(què)财利,侵掠百姓,百姓之冤无所告诉,故谋议不轨,聚为盗贼。宜斩十常侍,县头南郊,以谢百姓,又遣使者布告天下,可不须师旅,而大寇自消。”见《后汉书》卷七十八,宦者列传,张让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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