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6蒙古《大扎撒》•下---史上管得最“宽”的人
八角捋须笑道：“人们说《大扎撒》是一部宪法，也是因为其国家制度部分确认了人民的各种天赋权力，包括信仰、兵役、劳动、教育等各方面。人民宗教信仰自由，男子满15岁都得服兵役，这些理念沿用至今也不用更改。”
“而且人民无论贫富、皆有劳动权，这却是个先进的理念。相对而言，明朝的法律却规定---朱氏宗室人员不得从事百姓的正当职业谋生，实际上是剥夺了他们的劳动权，在法制上走了倒退的路。”
小武连连点头，叹道：“明朝中后期的朱氏子孙数量繁衍到数百万之多、却生下来就失去了劳动权，沦为了社会的巨大消耗力量。也真是可叹、可悲呀，都是法制不健全的缘故！”
八角微微一笑，捻须道：“在教育权方面，回鹘（畏兀儿）蒙古文是蒙古小孩必须强制性学习的---依据这一条，如今的蒙古国决定废除已经使用了几十年的西西里蒙古文（苏联人仿照俄文所创），用回以前的回鹘蒙古文。”
小武不由得哈哈大笑，仰头道：“俄罗斯人恐怕万万没想到，他们强力推行多年的俄式蒙古文字，竟然会败给了800年前旧法典的规定！《大扎撒》的作者---成吉思汗虽然早已不在了，但文化遗产仍可以抵抗俄罗斯文化的渗透！”
八角摇了摇头，捋须道：“《大扎撒》并不是成吉思汗写的，编者另有其人，但是同样影响极大。”
“一般来说，法律条文里不应有具体人名出现，但在《大扎撒》里仍提到了两个具体的名字：一个是成吉思汗，另一个是失吉忽秃忽。前者在此只有象征作用，倒也罢了；而后者却是法定的‘大断事官’---蒙古帝国首席大法官。”
小武突然大笑道：“因为这部宪法的诞生，失吉忽秃忽这个拗口而陌生的名字、就此成为了人类历史上管得最‘宽’的人！”
八角呵呵一笑，道：“之所以会如此，乃因为《大扎撒》的实际制定者就是失吉忽秃忽！按照现代法制观念，他在立法的时候贩卖了‘私货’---将自己的名字写进了宪法第四条，给自己赋予了至高无上的法律权限！”
“这是一个不好的先例，同时也让蒙古帝国的最高法官一职后继无人---这也是帝国后来分裂的一个重要原因。”
小武慢慢收起了笑容，喃喃重复道：“虽然拗口，但是突然记起来了……失吉忽秃忽？以前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字……”
八角微笑道：“简单介绍一下，失吉忽秃忽原本是一个塔塔尔孤儿，被遗失在大草原上。铁木真捡到他的时候，发现这小孩聪明伶俐，而且穿着比较华贵的衣服，便按照大草原上的习俗，将他带回家给自己的母亲抚养长大。”
小武皱眉道：“他是塔塔尔人？不是蒙古人的世仇吗？我记得铁木真曾经所过，要杀死所有高过车轮的塔塔尔男人！”
八角呵呵一笑道：“不错，但那是在铁木真早期，并且失吉忽秃忽也没有高过车轮。而当铁木真一统大漠、也报过了仇之后，他决定宽恕剩下的塔塔尔人，还有泰赤乌、蔑儿乞、克烈、乃蛮人---这些以前都是蒙古部落的仇人。”
“而当铁木真升级为成吉思汗的时候，草原六部就都变成了‘蒙古人’。当蒙古战士征服亚欧大陆的时候，这些以前的部族已经完全没有了区别，都是蒙古人的基本盘。另者，失吉忽秃忽的年龄虽与成吉思汗的儿子相仿，但却是由大汗的母亲抚养长大；论辈分他算是成吉思汗的义弟，故而无人敢不尊敬。”
图表12草原六部的地盘（蒙古初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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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武这才点头，道：“原来如此。”
八角嘿嘿一笑道：“不仅如此，失吉忽秃忽自幼口才就非常好，经常能说服其它蒙古人听从他的。如果众人之间发生了纠纷和争议，只要失吉忽秃忽一去，无论情况简单还是复杂，准能迅速平息争论，让各方心服口服。所以，他从来就是一个法务或判官的绝好材料。”
“其实，成吉思汗也很欣赏这个自幼就聪明绝顶的义弟，认定他会是一个杰出的军事家，便让失吉忽秃忽统帅了不少军队。然而，这个决定可能是成吉思汗一生中犯过的最大的错误之一---他看走眼了。”
图表13失吉忽秃忽小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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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武奇道：“失吉忽秃忽不会打仗？”
八角摇头笑道：“这在一般的小型战争里、是根本看不出来的。顺便说一下，蒙古军队有一些基本要素、也是社会人员结构的要素，在《大扎撒•社会管理制度》里写的清清楚楚。”
“最主要的就是十进制。在蒙古帝国统治所到的地方，无论是户籍、官民、军队，都是由十夫长、百夫长、千夫长、万夫长分级统治的金字塔形结构。这种结构非常大的好处就是，抹去了亚欧百姓的地区、民族、血缘、文化等界限，避免了人民依旧时习俗而尊奉祖先一直忠诚的‘王’。”
小武恍然大悟道：“没想到‘十进制’竟然有这样的用处？难怪蒙古军队中也无法区分塔塔尔人还是乃蛮人！人们只会记住一些‘万夫长’、‘千夫长’或‘万户’、‘千户’的名字，而不会去管在这个‘万夫长’的手下，到底是波斯人、还是钦察人、甚至是几十种人混在了一起……”
八角捻须道：“正是如此。而说起万夫长，这是蒙古最高级别的贵族身份了；在成吉思汗全盛期大约共有25个万夫长，也包括成吉思汗的四个儿子。对应的是，正宗蒙古军队也一共约为25万人。”
“一般来说，除非成吉思汗亲自指挥军队，否则蒙古不太会有超过2万人的独立作战分队。参考一些著名的例子：哲别、速不台率领的西征支队---2个万人队；木华黎父子负责讨伐金国的全部军队---2个万人队。”
小武惊道：“仔细想想、还是难以置信呀！蒙古军队竟是如此的少而精！”
八角捋须微笑道：“亚欧之间也一直流传着一句话：只要有两个蒙古万人队，就能够扫荡任何国家。即使打不赢敌军、也是有的，但是也还能及时撤退，不至于被敌人全歼。”
“然而却有唯一的一次例外---成吉思汗曾让失吉忽秃忽率领3个万人队，去追击花拉子模王子扎兰丁。然而在随后著名的八鲁湾战役中，扎拉丁的军队竟然取得了全胜；3个蒙古万人队全军覆没！失吉忽秃忽仅以身免。”
小武恍然明白了，点头笑道：“想起来了！蒙古西征中的最大一次败仗、原来就是失吉忽秃忽领兵打的！之后成吉思汗大怒，亲率主力军队去追击扎兰丁，直到对方单身逃过印度河为止；扎兰丁也是全军覆没、仅以身免罢了。”
八角点了点头，捋须笑道：“正是。此外，成吉思汗也去八鲁湾战场凭吊了一下。查看了地形以后，他认为是失吉忽秃忽选错了战场，导致3万勇猛的蒙古将士‘扬短避长’，白白蒙受了巨大损失。”
“因此，失吉忽秃忽必须负起作战失败的主要责任。从此以后，原本最被看好、也是成吉思汗以外拥兵最多的他，被永远剥夺了兵权！但与此同时，此人善于管事、断事的本领还是得到了重用。”
“在治理广大的疆域方面，失吉忽秃忽殚精竭虑地为帝国做了无数事情：特别注重于缴获分配制度的公平；以及将各类特殊人才（包括能工巧匠、归降战士、医生、和尚、道士）等分类处理；甚至还将郭宝玉、耶律楚材等异族人才带到了成吉思汗跟前。”
小武点头微笑道：“失吉忽秃忽显然不适合再继续带兵了，所以转业去干文职工作，从事行政、法律，倒也发挥特长、得其所哉！”
八角抿嘴微笑道：“有一天，成吉思汗听说失吉忽秃忽特地从金国俘虏中、挑了一批女人送来草原，便亲率一批万夫长、千夫长，兴致勃勃地前往接收。结果所有那颜一瞅之下都是大失所望，原来那批女人全都又老又丑。”
“但是根据失吉忽秃忽派人传的话---这些女人都是‘产婆’！考虑到蒙古草原上的生育难产死亡率很高，所以她们对于大草原是十分重要的云云。于是大家也只能收下了他的好意，各自带走一些产婆回自己的领地。”
小武哈哈大笑，点头道：“可见失吉忽秃忽的思虑周密，远不同于普通的蒙古人。所以，他还是去干蒙古帝国‘大断事官’这个很有前途的职业去吧！从此，人类历史上少了一个将军，但是却多了一个管的范围最宽的大法官！”
八角点头道：“的确，在蒙古帝国范围内，除了不再带兵以外，没什么事情是失吉忽秃忽所不能管、管不到的。故除了成吉思汗以外，他就是对蒙古帝国的整个体系最重要的人。”
小武点了点头，笑道：“能够成为人类历史上管得最‘宽’的人，失吉忽秃忽也算是在另一个领域里青史留名了吧。”
“看看《大扎撒》的内容，虽然有一些只是体现了草原习俗，但是更多的却是发明创造！许多理念过几百年也不落伍，反而是引领亚欧众多国家向近代发展的理论基础和思想源泉！”
八角点头微笑道：“到了元朝，《大扎撒》依然被尊为‘圣法’。许多唐宋的法令在汉人官员的努力下，开始在元朝推行和沿用，然而前提是不得与《大扎撒》相抵触。”
“失吉忽秃忽依据了草原民族的主要特征，在法律上主抓纲要、不重繁文缛节。这很值得后人学习，也宣示了‘宪法乃国家的根本大法’！”
“据说，失吉忽秃忽也是一位史学家。大约在蒙哥大汗即位时，他完成了《蒙古秘史》的撰写---蒙古语三大要籍之首。此书在元朝与多个汗国的皇家书库里世代相传，是后世各国了解蒙古时代最重要的依据。”
小武算了算年代，讶道：“这么说来，失吉忽秃忽的寿命很长咯？”
八角点头笑道：“最终，失吉忽秃忽活到了82岁---蒙古医学不发达、几乎没有第二个人这么长命。而且，他是死于忽必烈与阿里不哥的战争之中，本来说不定还能再活一段时间。”
“阿里不哥败亡之后，忽必烈建立了元朝。从此没有了蒙古帝国，因而也就没有了帝国大断事官。所以，失吉忽秃忽也算是与蒙古帝国共存亡、以身殉国了。”
小武眼珠一转，大笑道：“这么说来，失吉忽秃忽将自己被钦定为‘大断事官’、写进宪法，也是有先见之明的。反正也没有以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