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狗咬娃娃哭

作者 | 禹艳芬    设计 | 云颜

写下这个标题的时候,其实我还没有完全构思好整篇文章的结构,但是我知道,我一定会认真写下去,不为别的,只为那些在山乡辛勤劳作的父老乡亲!

我从小生活在城乡结合部的一个小村庄,那里山青水秀太阳高,年少的我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大气污染,因为出门就能看到高大的树木,离家不远的地方就是高高的青山,我喜欢这样的地方。

家门口有一条大车路,是一条土路。由于高山上有一个锡矿厂,那里开采的大量矿石需要运到外面的工厂去,所以经常有大卡车的轰鸣声冲击耳膜。由于我家所在的位置地势较平,不管是空车还是重车,都需要在这里换挡,或者踩油门,如果忽然听见一阵很刺耳的刹车声,那定是谁家的小猫小狗或者是小孩子,呼啦一下穿过公路导致的结果。

我很佩服那些卡车司机的驾驶技术,因为我在娘家生活的二十多年里,并没有听到过那一个孩子由于横穿公路丧生的事件,倒是小猫小狗小鸭子被车轮碾死的事情时有发生。我家的那条“自来狗”就是被车轮碾死的。

那是一条大白狗,有一个清晨,我起床小便,推开吱呀作响的小后门时,却看见门边有一团白白的东西。我用手指蘸了点唾沫,揉了揉挂满眼屎的双眼,这.才看清那是一条狗。

“妈!妈!......”我飞快地跑回房间,扑进母亲的怀里。母亲知道事情的原委后,以为是哪家的狗来这里休息,并没有怎么在意,只是紧紧搂住浑身发抖的我。

天大亮后,母亲见那条狗还在院门外,也没有追赶。吃早饭的时候,还拿了一点剩菜到狗的面前。这狗也不客气,三两下就把小盆里的东西吃个精光,吃完以后,又伸出舌头,把盆舔得干干净净。

见它没有离开的意思,母亲便把它叫进了家。我至今还记得母亲那天叫狗的情景。她伸出右手,像是要和狗握手一样,嘴里发出“啧、啧、啧......”的声音,那狗也很听话,竟然跟着她走进了院子里。

由于不知道这条狗的秉性,母亲找了一根破布条把狗栓在了屋檐下的柱子上,谁知这一举动竟惹来了奶奶一顿臭骂。

“小二,你是不是嫌家里还不够穷,好端端地把这狗留在家里做什么?‘自来狗’不吉利。”

“妈,怕什么,这条狗定是没有了主人,才会跑到我们这里的,我们收留收留它,给它一个家吧。”

听母亲如此说,奶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同意把这条狗留在家里。

“自来狗”不吉利?这可是我第一次听说“自来狗”这个词,也是我第一次知道自来狗不吉利这个迷信。

我不解其中缘由,于是在奶奶气消了以后,我端了个小凳子,坐到她的面前。奶奶告诉我,狗是一种通人性的动物,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离开自己主人的,来我家的这条大白狗一定是主人遭遇到了什么不测才会离开,它会把老主人家的晦气带给现在的主人家。听了奶奶的话,我似懂非懂。

记得我们家那时没有大门,从公路进去,穿过一个很深的巷道后,就直接进到了院子里。每天放学回家,大白狗都会在公路边等着我,见到我以后,就跟在我的屁股后面和我一起回家。

那些日子,是我今生最不怕狗的时光。我带着大白狗奔跑在家乡的青山上,去寻找那些躲藏在枯叶下的菌子;我带着大白狗奔跑在家乡的田畴间,去寻找那些居住在土壤里的蛐蛐儿......我喜欢大白狗,因为它完全成了我的伙伴!

可惜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三年后的某一天,一阵刺耳的刹车声把我引到大门口,一条狗躺在一滩血泊血迹中间的一动不动,我走过去一看,竟然是我家的大白狗!我用手探了探它的鼻息,没有任何反应,于是赶紧跑回家叫来了母亲,经母亲证实才知道大白狗已经死了。大白狗死了?我不敢相信母亲的话。虽然年幼的我不知道什么是死亡,但是我知道,从此以后,大白狗不会出现在我的身后,我再也不会听见它的叫声了。

我不知道是哪个司机碾死了大白狗,因为我们出去的时候,早已没有了车子的踪影。虽然我曾在心里诅咒了无数次,但却一直没有找到“凶手”,只好不了了之。

父亲提议把死了的大白狗剥了皮煮了吃,可是我坚决不同意。并且在母亲的帮助下把它埋在了自留地里的一棵梨树下。那天,我在埋葬大白狗的地方坐了很久......

“自来狗”真的不吉利吗?我不知道。只是在大白狗死后的第二年,我们家翻新房子,在拆墙的时候,倒下的墙体压到了一个人。这个事件害得我的母亲,在医院里照顾病人几个月,还花光了我们家准备用来翻修房子的全部钱财。

在墙倒屋塌压到人的那一刻,我的奶奶一定在心里对自己的一时仁慈后悔过,但是我相信我的母亲没有,即使在此后的一年多时间里,她变得非常忙碌,但从来没有一句怨言。

大白狗就这样离开了人世,离开了我们。此后,我们家也曾养过几条狗,但都没有大白狗温顺。

大白狗虽然离开了,但是生活还要继续。

那一年,我9岁。9岁的我长得白白净净,是邻居口中的“小白妹。”每年,除了上学,就是找猪草,放猪,煮煮饭,在这些活计中,我最害怕的就是煮饭。为什么呢,且听我细细道来。

家里煮饭分两种,大锅饭和小锅饭,顾名思义,就在大锅里煮的饭和小锅里煮的饭。由于大锅安放在灶台上,我个儿小,够不着,自然只能煮小锅饭。

这煮小锅饭可不那么简单,你先得生火吧!火要生在火塘里,火塘很简陋,是爷爷用几块大小差不多的石头垒成的一个长方形。上面搭着一个用一根钢筋弯成的N字形锅脚。生火的时候,把干柴架在火塘里,较细的柴在里面,粗一点的柴在外面。架好柴以后,用火柴丝儿引燃明子,把明子放进架好的柴禾中间。我蹲在旁边,看着火苗一点一点变大,变大,再变大......最后变成熊熊燃烧的火焰。

火生好以后,再把装有米并且放好米水的罗锅放在锅脚上开始煮饭。煮饭的时候,为了避免饭煮糊,所以火不能太猛。等罗锅里的水煮干以后,用筷子挑起罗锅把儿,把罗锅移到火塘边烘着,这样煮出来的饭香味醇厚,而且有诱人的锅巴。

把罗锅从锅脚上移下来以后,就开始煮菜了。煮菜的时候换了一种锅,那种锅叫“洋锅”。

虽然同为锅,但洋锅和罗锅是有区别的。罗锅开口较小,容积也较小,便于蒸煮饭;而洋锅则不同,洋锅的开口较大,容积也较大。除此之外,这两种锅还有一个主要的区别是,罗锅的锅盖在煮饭的时候是嵌进去的,而洋锅的锅盖在煮菜的时候,只需要盖上就可以了。这与它们的功用自然是分不开的,因为煮饭的时候不需要放太多水,而煮菜的时候,则要放大量的水才可以。

煮菜不需要烘烤,如果煮肉,肉要和水一起放进去,如果青白小菜,则需要在水涨了以后再把菜放进去,这样煮出来的青白菜才会保持绿绿的颜色,叶绿素损失才不严重。

每一次煮饭菜,我都会把自己的脸弄得跟小花猫一样,为什么呢?因为要凑火呀。在煮饭的时候,虽然时间的推移,柴越来越短,这个时候,就需要把烧短的柴再搭进去,这就是凑火。由于这个时候,我的小手要穿过锅脚,手背上难免会蹭上锅烟子,蹭在手上的锅烟子在不经意间会抹到脸上,这就使得我的脸黑一块,白一块,像个小花猫一样。这个时候,如果你用手去揩脸上的锅烟子,只会适得其反,所以每一次,我都是听之任之,直到母亲做农活回来吃饭的时候,才会用洗脸毛巾把这些弄到我脸上的锅烟子揩去。

家里人从田地里回来的时候,就是吃饭的时候。此时,桌子上已经摆上了热气腾腾的饭菜,碗筷也已经摆好,虽然碗是土碗,筷子亦是很普通的竹筷子,桌子上也没有大鱼大肉,偶尔有一点荤腥,还是家里用工做活的时候,母亲割下来的老肥肉,但我们每个人的心里都是暖暖的。要是夏天的时候,能够在家里的自留地边看到几朵鸡枞花,那便是家里的美味了。

其实我一直不知道什么是鸡枞花,只晓得那是一种没有鸡枞大小的菌类,一般在夏季雨水较多的季节长在玉米地里,只有“眼尖”的人才会看见。这里的“眼尖”可不单指视力好,还包括细心呢!我们小娃娃算是视力好的人吧,可是我却一次也没有找到过鸡枞花,反倒是爷爷,那个五十多岁的人,却一次次地从地里拿回鸡枞花。

这些鸡枞花像一把把小伞,有着尖尖的头,头还有一点点黑。母亲小心翼翼地把爷爷拿回家的鸡枞花洗干净。洗鸡枞花的时候要用瓜叶,因为这些鸡枞花是从地里长出来的,头顶上有很多泥土,如果用手指直接抹洗的话,不容易把泥土洗干净。用瓜叶洗就不一样了,瓜叶上有一种小绒刺,只要用它在鸡枞花的顶上轻轻一抹,泥土就洗干净了。怎么样,是不是挺佩服农村人的智慧!

这些鸡枞花在洗干净以后,用来做汤,俗称“漂汤”。“漂汤”有一定的技术含量,因此这个汤一般是由母亲来漂,我则在一旁打打下手,帮衬帮衬。

“漂汤”的时候,不能用洋锅,也不能用罗锅,只能用小偏锅。啥是小偏锅呢?小偏锅是一种小铁锅,是缩小版的大铁锅,小偏锅有两个“耳朵”,便于人们抬动。只见母亲把挂在墙上的小偏锅拿下来,放在锅脚上,用筷子从罐子里挑一点猪油,放在铁锅里,用锅铲搅几下以后,舀上半瓢清水,待小偏锅里的清水冒泡的时候,把洗好的鸡枞花放进去。不一会儿,鸡枞花“蔫”了,预示着可以出锅了。当然,在出锅之前,要放上盐巴、蒜苗等佐料,便于提味。不过像鸡枞花这样的美味上桌以后,一般就是一个人一著,就见底了!

在爷爷垒垒砌的火塘边,我煮了无数顿饭,虽然年幼的我能够做到的就是把饭菜煮熟,至于味道,是根本谈不上的,但是我的家人们却吃得津津有味,以至于多年以后,我在站在城市的厨房里,依然怀念儿时的火塘。

年幼的我,业余爱好是“放猪”。这个爱好可不轻省!如何把猪围在一个根本没有青草的地方两个多小时,那绝对是一个烧脑的事情。不过这可难不倒我,放猪的时候,我会背一个帆布包,里面是家里自产的干蚕豆,干蚕豆的重量记不清了,反正少则一两斤,多则三四斤。

这些干蚕豆用来做什么呢?我不说也应该猜到了吧。对,这些干蚕豆是用来哄猪的,其实就是用来喂猪的。不过很多时候,这些豆子是我和猪一起吃完的!

我放猪的地方是离家不远的一条水沟边。你可别小看这条水沟,那可是用来灌溉我们整个寨子的良田呢!水沟边有一条宽宽的机耕路,每一次放猪,我都是把家里的那几头架子猪赶到机耕路上,找到小伙伴以后,就撒几把干蚕豆在路边,让猪们摸吃,我自己则在一旁和伙伴们玩起了弹豆单,弹豆单是一种游戏,撒一把蚕豆在地上,右手拇指和食指弯成一个“O”型,对准一颗蚕豆弹过去,如果这颗弹出去的的蚕豆刚好不远处的另外一颗蚕豆,你就赢得一颗豆子。如此反复,技术好的小伙伴会赢得很多豆子。

弹豆单这个游戏只要没有人撤,可以玩很长的时间,不过我们小孩的耐性是极小的,不一会儿,我们就玩腻了。这个时候,我们的心思也没有回到猪身上,而是找来我们一些干的柴禾架起来,用偷偷从家里带来的火柴烧一个火堆,拿几颗蚕豆放在火上烧吃。娃娃嘛,总是很心急,烧蚕豆的时候,还不等烧熟就放进嘴里!这样的蚕豆吃多了有一个十分不好的地方,那就是会放很多的臭屁,不过我们不怕,也不会害羞,俗话不是说嘛:“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如果在我们的肠子里生成的空气不及时排出来,那可是会憋出病来的。

等我们这些小捣蛋吃够玩够回过神来的时候,猪已经不见了!于是,一场找猪大战马上打响!

这些猪会去哪里呢?猪们失踪以后一般会做两件事情:回去和偷嘴。不论是哪件,都足以使我们这些放猪娃挨一顿批。猪要是回去了还好一点,要是去偷嘴的话,那可就惨了。

由于水沟边有很多庄稼地,上面种满了各种各样的季节性作物,什么萝卜呀,油菜呀......这些作物又是猪的最爱。要说这些庄稼地的防御措施是很简陋的,一般就是用竹篱笆,或者木条栅起来,这对于身材“魁梧”的猪来说,根本不在话下,三下五除二就可以钻进去!猪们进去以后,倒是毫不客气,直接就下口,往往弄得庄稼地一片狼藉。没办法,每一次猪偷嘴以后,母亲都要领着我代替猪去向邻居们赔罪,想想心里真是的不得劲!然而这又有什么办法呢,谁叫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猪倌儿呢,唉!

至于过年时候杀年猪,那已经是后话,不提了!还是说说那些奶奶养的鸡吧。我相信,如果不是那天亲眼看见奶奶“游鸡蛋”,我永远都不会知道,原来哪一个鸡蛋可以孵出小鸡是有依据的。

农村人家,吃的鸡都是自家饲养的土鸡。不过,这到底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就不清楚了。我只知道,当家里那几只下空了蛋的鸡开始赖抱的时候,奶奶就开始张罗孵小鸡的事儿了。

其实想想老母鸡还是挺憨的,它在坐上鸡蛋以前根本没有想过,自家屁股底下的这些鸡蛋是不是出自自家的屁股。因为家里很少养大公鸡,所以家里每次有母鸡赖抱,奶奶总会拿着自家的鸡蛋去和有大公鸡的邻居家换,要知道,在那个时候,大公鸡鸡家族可是用来传宗接代的。

奶奶是一个挑剔的老太太,每一次换鸡蛋,都会挑晚上的时候去。因为,在夜晚的白炽灯下,可以看见鸡蛋里有没有“鸡眼”。把一个鸡蛋放在白炽灯底下照射,会看到鸡蛋壳里有一个小黑点,这个小黑点就是“鸡眼”。有“鸡眼”的鸡蛋才是被大公鸡踩过水的母鸡生的蛋,才有可能孵出小鸡。

说来也奇怪,按理说“踩水”应该是公鸡和母鸡“交配”的方式,可是,这交配也未免太肤浅了些。大公鸡如果看上了哪只漂亮的母鸡,就会跳到她的身子上,一阵扑棱,母鸡则在公鸡的爪子底下做着所谓的反抗。整个过程不超过三分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完成一个传宗接代的工程,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只有被公鸡踩过水的母鸡,生出来的蛋才有孵出小鸡的可能?虽然有些费解,但事实的确如此。奶奶趁着天黑把换回来的鸡蛋放到老母鸡的肚皮底下,二十多天以后,就会孵出小鸡了。由于每一个鸡蛋产出来的时间不一样,所以孵出来的时间也先后不同,但至多相差一两天。

一般情况下,一只老母鸡一次孵的鸡蛋不仅要超过十五个,孵太多的话,鸡蛋不容易孵出小鸡。如果大部分鸡蛋都已经孵化成小鸡,这个时候,奶奶就会把没有孵出小鸡的鸡蛋拿出来,放进装有温水的盆里,然后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如果鸡蛋游动了,说明里面有已经将要孵化的小鸡;如果鸡蛋不游动,这说明这个鸡蛋是一个“旺鸡蛋”,是一个坏了的鸡蛋,是不可能孵出小鸡的。奶奶把会游动的鸡蛋放回老母鸡的肚皮底下,不会游动的鸡蛋,则丢弃或者打了放进碗里,如果打了的鸡蛋,只是有些许许臭味,没有红红的血丝,奶奶便会把它煎出来吃了,如果有血丝的话,则会丢弃。

那些孵出来的小鸡由于嘴头上粘有鸡蛋清,需要人们把这些粘着的东西拿了才可以吃东西。每一次,奶奶都会把站在小鸡仔嘴上的东西拿了以后,再放进鸡罩篮里,在里面撒上点碎米和放上一小盆水。等鸡蛋全部孵化成小鸡以后,再把老母鸡放进去,让她带领小鸡们认识这个陌生的世界!

鸡罩篮,绝对是农村劳动人民名智慧的结晶。我家的鸡罩篮自然是爷爷的“手笔”,其实家里的一切竹篾制品都是爷爷编织的。

鸡罩篮的原型是锅盖,鸡罩篮的样子很大程度上河锅盖是相似的。这是一个用竹篾编织的很大的物件,朝向天空的一面留有一个菜盆子大的圆形的洞,这是鸡罩篮的口子,是用来放鸡进去的口子。每一次我的奶奶豆会把小鸡一只只地放进那个事先装有吃食的鸡罩篮里。鸡罩篮的“脚”是一个圆环,是这个大物件中直接和土壤接触的部分。放鸡进去要从上面的口子,而捉鸡的时候,则要从下面伸手进去捉才可以,这样,鸡不会逃脱。

作为一只鸡,其实是很悲哀的,在它们的成长过程中会遇到这样那样的磨难,比如疾病。很多鸡在尚未成年的时候,就死于鸡瘟,而对于小鸡来说,最可怕的是眼睛上生“猴子”。“猴子”其实就是人们身上的痦子,只不过这东西长在人的身上不至于丧命,而长在小鸡的眼睛上,就会间接要了它的命。

鸡的眼睛上要是生了“猴子”以后,没有被主人及时发现并处理,胡导致失明,失明后的鸡看不见东西,就找不到食物,最后面临的只能是死亡。

亏得我的奶奶竟然是一个“兽医”,她经常用自己的法子给鸡治疗“猴子”。发现鸡生了“猴子”以后,奶奶会把小鸡抱在怀里,然后拿下自己别在帽子上的大底针,挑破鸡眼睛上的“猴子”,挤出里面的脓血,再用盐水消一下毒。几天以后,小鸡眼睛上的“猴子”真的好了,小鸡也看见路了,真的替它们高兴!

我在那个鸡犬相闻的“世外桃源”一直生活到了22岁。那一年,我大学毕业,参加了工作。

在那个偏僻的山乡,我认识了老公——一个来自珠街黑惠江边的男人,一年后,我和他喜结连理。

作为一个彝族人的媳妇,我参加了盛大的彝族火把节狂欢,也就是在那次狂欢节上 ,我第一次听见了那首名为《鸡叫狗咬哇哇哭》的民歌,它那质朴的歌词和撼动内心的旋律就那样没有一丝征兆地闯进了我的心。其实那个时候,我和老公过的还是二人世界。三年后,我们的宝贝女儿出生了,当我们第一次带着那个白白胖胖的女娃儿辗转回到黑惠江边的老家时,我才真正体会到了“鸡叫狗咬哇哇哭”真正内涵。

在婆婆家,鸡犬定是有的。在婆婆家居住的日子里,很多在树上睡觉的公鸡或者母鸡,被公婆抓下来,杀了炖给我和女儿吃。由于土鸡运动量大,鸡肉质量好,因此,一个月以后,我和女儿的体重直线上升,吓得老公赶紧把我们娘俩接回了城里,嘿嘿。

说到婆婆家,有一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那就是在寨子里,人们的名字要么就是六八,要么就是四七。刚开始的时候,我以为这是根据这个人在寨子里或者家族里的排行来起的,慢慢地我才发现,这些名字都是源于这个人的生日,有意思吧,我认为挺有意思的。不过我老公的名字竟然不是根据生日来起的,感觉有些奇怪。

我是一个自嗨型的人,看到的每一种东西都可以提起我的兴趣,老家的狗也一样。

老家的狗虽然没有儿时的那只“自来狗”温顺,但还是分得清主人与外人的,我嘛,在它的眼里自然是主人喽。

在没有人经过的时候,那只名为“四眼”的大黑狗就蜷缩在大门口的茨竹下,眯着眼睛,看着一只只蝴蝶或者苍蝇从眼前飞过。心情好的时候,它就逗一逗它们,或是吹吹鼻子,或是哼哼几声。不过这个“哼”用的是极低的音量,因为它明白,音量太大的话会把这些小朋友吓跑。

我真的很佩服狗的听觉,只要有一丁点儿陌生的声音,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它都会第一时间给主人报信。“四眼”也不例外,只要有异动,它就会拼命的“汪汪”大叫。由于“四眼”被拴在竹子旁边的一株大核桃树的树干上,因此,在它狂吠的时候,根本不用担心它会挣脱出来。只是寨子里的人们很惧怕它,因为它所在的位置极佳,大有“一狗当关,无人能过”之势。

说起婆婆家的地理位置,那是一个极好的地方。以前,下车以后,我们要沿着寨子里蜿蜒崎岖的道路不行十多分钟,方可到达。当你走得气喘吁吁,心神浮躁之时,眼前豁然开朗之处,就是婆婆家。

婆婆家的房子有两院,从那被刷了无数层漆的门上,可以看见岁月的痕迹,更别说楼子上的那个落满陈年灰土的等子了。马鞍已经闲置多年,只有房顶上的鸽子和屋檐下的燕子,告诉人们,这是有人居住的院落,否则的话,人们很难看出一点生气。

在老家,炊烟是有的。黑惠江畔的炊烟并不像娘家右甸坝边的炊烟那样浓黑,彝族人家的炊烟每每从房顶的瓦片间挤出来,是极细极细的,无数股炊烟在房子上空氤氲成一片,随风飘散。那些炊烟里,夹杂着几缕笑意,更有那远处山间传来的狗吠声,汇成一个交响乐,冲进人们的耳朵,撞开心间的雾霾!

在某一个夏日的午后,我竟也成了炊烟的缔造者。在那个由钢铁铸造的灶台上,我把几根不知名的干柴凑进灶窝,一个外皮上印着一个大姑娘的打火机“咔擦”一声吻上了明子,顿时,一束火光开始在眼前跳跃。我把这束火光送进黑暗的灶窝,“腾”地一声,干柴就点着了。不一会儿,锅里的山泉水便开始歌唱:“咕嘟、咕嘟、咕嘟咕嘟......”我知道,它们是在呼唤,呼唤那绿色的蔬菜、鹅黄的土豆、香喷喷的火腿......食材和山泉水的相遇,注定酿造一顿丰盛的佳肴。这些佳肴抚育了一代又代的彝族儿女,带着祖辈和父辈的希望奔向山外的世界!

随着时间的推移,作为“城里人”的我们,每年回珠街彝乡的时间不是很多,每次和公婆通电话,问及身体及生活状况的时候,他们的回答和电视里的公益广告竟然惊人的相似:“我们好好的,你们不用挂牵,搞好你们的工作就行了。”每次听到这,我的眼里都会腾起一层水雾。

我的公公是一个执拗的老头。早已年过七旬的他,硬是坚持和婆婆生活在那个不靠近集镇的山乡,平素里的生活开销都由姑姐家两口子负责招呼。

公公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的一个老军人,参军入伍以后,曾经在河南、沈阳等地辗转,作为空军飞行员培养的他,在一次训练时,不小心被硬物砸中胸口,继而引发胸膜炎,不得不离开了基地,回到了地方。

要知道,在上个世纪的中国农村,经济还是非常落后的。在当兵前,公公就已经和婆婆好上了。当兵的时候,他特意到县文工队,把兜里的20元钱分了13元给我的婆婆,那个当年文工队里最漂亮的彝族姑娘。

身体有恙回到地方的公公,在大队公社人员多次做工作以后,成了寨子里第一个民办教师,由于村里没有校舍,公公硬是用自己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钱购买了村里的会房,供村里做学堂。我的公公,就这样当起了老师,并且在这个岗位上一干就是很多年,直到2000年,他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讲台。

公公当教师的年月里,不但教学条件艰苦,而且生活负担也非常重,作为家里的顶梁柱,我的公公不但要照顾父母,还要抚育四个未成年的子女。为了能够挑起这个重担,公公婆婆经过多次商量,决定杀猪卖,也就是当“屠户”。由于白天要进行教学工作,我的公公只好在大晚上带着婆婆和我的老公一起——杀猪!

杀猪可不是一个轻省的伙计,先得去买猪。由于老家地广人稀,很多时候,要到很远的地方,走很远的路,才会买到一头猪。去的时候还不麻烦,关键是回来的时候,由于赶着一头大肥猪,速度自然很慢。有时候,我的老公整个夜晚都行走在山道上,就为赶一头猪。

等老公把大肥猪赶到家,公公婆婆已经烧好了烫猪水。杀猪是公公和老公一起进行的,至于把杀猪刀捅进猪喉咙的人,一定是公公,因为当年我的老公年纪尚幼。婆婆和我的老公会帮着一起刮猪毛。等猪收拾干净以后,公公和我的老公去学校,公公上课,老公上学,而我的婆婆,则用家里饲养的骡子把猪肉驼到集市上去卖,用换来的钱贴补家里的生计。

对于杀猪卖这段经历,老公曾多次和我提起,我知道,那段经历对他的人生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正是由于那段经历,使得他更加热爱生活。

我和老公结婚的时候,公公已经退休三年了。退休后的公公闲不住,在家里饲养了很多的猪鸡鱼鸭,还养了一头骡子,弄得家里有很多的“小强”。女儿小的时候,每一次回去,浑身都会起很多红疙瘩,每到这时,我的心里就会有一丝丝抱怨。只是这点抱怨,在看到公公婆婆慈爱的笑颜时,都会烟消云散。

回老家的时候,我和女儿是住在家里的阁楼上。那是一个走路只能弯着腰的地方,不大的空间里,支了两张单人床,婆婆一张,我和女儿一张。每一次,我们都是在楼下骡子的呼噜声和粪便味道的陪伴下进入梦乡。

由于工作的关系,每年我都有两个大假期。一放假,我就会收拾行囊,带着女儿,回婆婆家度假。

农村嘛,常年都有新鲜的玩意。暑假的火把梨、雪梨,寒假的火烧土猪肉,以及骡子的呼噜声,都令人牵肠挂肚!

家门口除了竹子和核桃树外,还有三棵梨树,这三棵梨树虽然祖宗是一个,但是味道却不同。雪梨个儿大,皮子厚;火把梨个儿小,皮子薄。暑假里,无论是雪梨还是火把梨,都能送人凉爽,那是一种通过味蕾钻进血液的凉!

有一年,我回到黑惠江畔的家,却发现门口的“四眼”已经不是“四眼”,原来,老“四眼”由于年龄太大,在一个落雨的夜晚,悄然离开了家,天亮后,公公出门才发现“四眼”的出走。公婆没有去寻找,因为他们知道,狗也和人一样,是有尊严的,“四眼”一定是想把自己最美好的样子留在主人的记忆里,而不愿意主人看到自己离去时候的狼狈样。

那个夜晚,我双手合十面向天空,向满天的星星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四眼,感谢你代替我们,陪伴了两个老人,让他们孤独的生活有了些许生机。”

第二天,  我在新“四眼”的吠叫中醒来,看看时间,已经七点了。婆婆已经在生火,我的公公也在杀鸡,因为有事情要处理,我们要回城了。我知道,公公婆婆这是在为我们准备一桌离别的饭菜,每一次离家,他们都会杀一只鸡,为我们践行。

鸡依然是在树上睡觉的土鸡,不知道是因为烹煮的时间不够长,还是......吃到嘴里的时候,有了些许怪怪的味道。抬起头,我看到了婆婆眼里的泪花!

婆婆是一个彝族女子,由于年少时曾经在县文工队呆过一段时间,所以她的衣着其实和汉族的差不多,唯一不同的就是头上那顶遮阳帽。那是用布料缝制的帽子,样式和汉族男人戴的差不多。

对于婆婆戴的帽子,我曾经试图在城里寻找,可是我走遍了大街小巷也没有找到这样的帽子,后来才知道,这帽子是姑姐给婆婆缝制的。

高中毕业后的姑姐,继承了婆婆缝制衣服的手艺,在老家的街上开了一个缝衣服的铺子来维持生计。姑姐是一个很勤劳的人,不但技术好,而且很和蔼,四里八乡的人都喜欢找她缝制衣服。姑姐会缝制各种各样的衣服,无数件衣服经过姑姐的巧手缝制,无论是姑娘们结婚穿的新娘装,还是刚出生的小孩子穿的贴身衣服......每一件都那么精巧,那么惹人喜爱。

姑姐做媳妇的地方离婆婆家不是很远,由于老公他们三弟兄都在城里买了房子,于是,平素里招呼公公婆婆的重担就落在了姑姐两口子身上。家里的蔬菜吃完了,是他们两口子买回去,公公婆婆有个什么小病小灾的,也是他们两口子回去探望。姑姐虽然只是女儿,但是在公公婆婆的眼里,她的分量和三个儿子是一样的。

公公婆婆最高兴的日子,是逢年过节一大家子人团聚在一起的时候。而这样的日子其实是很少的,只有火把节和春节。每一次公婆都会给我们准备好最好的东西,有火腿亦或是土鸡,是饭桌上的必备菜品,虽然我们吃得很少,但是公公婆婆会煮很多,这就是他们爱我们的方式!

在公婆的目光中,我们走出了家门,走出了寨子,回过头,我看见婆婆站在寨子中间的大白椿树下,她的头上,是那顶蓝色遮阳帽。

十多年来,我不知道已经和他们离别了多少次,又团聚了多少回,然而我心里知道,无论是我的爹娘还是我的公公婆婆,最后都会消失在时间的长河里,化为一粒沙,守护我们,守护子子孙孙!

作者简介

禹艳芬:笔名小憨家妈。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 保山市作家协会会员,全国青年作家培训班第四期学员,云南省保山市昌宁县第一示范小学教师,《茶乡漫话》创办人及总编。在《春城晚报》、《保山日报》发表文章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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