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与子

你陪我一程,我念你一生

图/来自网络
父亲的忏悔

“爸爸救我!爸爸快来救救我!”李振山在山林里寻找猎物,忽然听见有人求救,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那是儿子的求救声!

他望眼四周,这里除了比人高出半头的灌木,如水桶或大碗般粗壮的松树,很难听到儿子的声音,是从哪个方向传来。

“有志!有志!你在哪呢?快再喊几声!”

他手持猎枪,急得在烟雾缭绕的林子四周,大喘着粗气寻找儿子。

他满头大汗,紧握手中的猎枪,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终于,在一块大岩石下,看到了儿子!此时,儿子已被蟒蛇紧紧地缠住身体,晕了过去。

他举起猎枪,双手颤抖着向蟒蛇开了三枪,但这大蟒蛇对子弹毫不畏惧,只对眼前的食物更感兴趣,它一口将身体缠绕的猎物吞食,眼中露出满意之色。

李振山见蟒蛇一口生吞了儿子,他疯了似的拿着猎枪向蟒蛇不停扫射,他见蟒蛇不为所动,就拔出挂在腰上的匕首,向蟒蛇刺去,但他那里是蟒蛇的对手。

蟒蛇受到攻击,就来了一个极速转身,将他远远摔出三米开外的岩石上。他忍着剧痛,去追击蟒蛇,追着追着不到百米,就眼睁睁地看着蟒蛇在他眼前迅速消失。

“有志!有志!有志……”他大喘着粗气,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儿子的名字。他再次从梦里惊醒过来,拿起床头的老年手机,看了看表,现在是凌晨三点半,他时常在这个点醒来之后,就再也睡不着。

他翻出手机上儿子之前发来的短信,看了又看,翻了又翻。虽然手机是老年机,字幕也大,但他还是需要戴上老花镜才能看清。他顺手摸到枕头边,把老花镜戴上,半躺着一遍又一遍地翻看着儿子发来的信息。

“爸,最近身体还好吗?我在这边一切都好。”

“爸,我给你买的衣服还合适吧?记得平时就穿上,别老想着出远门了再穿。”

“爸,我给你打过去的钱你别省,该花就花。该吃好的就吃。”

“爸,我很忙,工地太吵,不方便接电话,我有空就给你发信息过去。”

……

他不停地翻看手机里儿子的短信,不断地在脑海里,回想着以前跟儿子的点滴,不知不觉天就已经大亮。

他时常望着家门前的路口,他期盼着儿子或女儿们,有一天能从这条路向他走来。

可他等了又等,盼了又盼。他等来了大女儿,也盼来了小女儿一家,可是儿子这一年多里,始终没有出现过。

虽然每个月里,他都能收到儿子托人送来的钱,和发来的短信,但他总也等不到儿子的一个电话。

他想,儿子大概是不想见他吧!毕竟,在儿子年少时,他那么严厉地打骂过儿子。

他了解儿子,儿子现在虽然已经成家,儿女双全,也人到中年,但脾气性格还是跟以前一样,沉默寡言,不声不响,倔强又顽固,他从不在任何人面前,把自己的不满表现出来。

人老以后,随着身体疾病的困扰,就没有精力和时间再去做别的事情,所以,他的后半生留给他的大部分日子只剩回忆。

他记得他年轻时,儿女们还小,他疏于管教,总是在部队里面忙,一年到头回不了几次家。

每次回家探亲,他都能望见儿女们欢快地向他跑来。他们很小时,他可以一次抱起三个,等他退伍回来,孩子们又长大一点儿,他一次抱起三个孩子有些吃力,他就拥他们入怀。

见到孩子们,他欣喜又自责,没有陪在他们身边,没有替妻子分担家庭负担,他总觉得亏欠他们太多太多。

在两女一儿的孩子里,他很疼爱两个女儿,很少批评她们,对女儿,也没有过多要求。但是对儿子,他却过于严厉。

严厉到什么程度呢?家里来了客人,有好吃好喝的先紧着客人,饭菜上桌,只有年长的人动了筷子,儿子才能拿起筷子。吃饭时不能吧唧嘴,也不能胡乱在盘子里翻搅,只吃自己面前的部分。

学习上,必须每天都要按时完成学校布置的作业。除此外,他自己给儿子出的数学题,或语文要求背诵和默写的字不能有错。错了就要受罚,受罚不是木尺打手,就是柳条棍棒打屁股,要么就是扇耳光。

然而,他越是对儿子严厉,儿子越是跟他对着干,有时甚至给他交白卷。他气愤又恼怒,不停地用皮鞭抽打儿子的屁股,儿子刚开始哭着求饶,后来,儿子不哭不闹,不声不响也不反抗,只是紧咬着嘴唇任凭他打。

他脾气倔,儿子比他更倔。他们父子像是一对“天敌”,谁也不服谁,谁也不让谁。

他记得有一年冬天特别冷,他在山上活捉一只野生的怀孕狐狸,打算关在笼子里,先养一段时间,等狐狸生了小狐狸,他就把大狐狸拿到镇上卖个好价钱。再把小狐狸养起来,等养大了再卖出去。

可狐狸关在铁笼里不到三天,就被儿子给放走了。他气得直跺脚,质问儿子为什么要放走狐狸,儿子一脸坚定地说:“它有宝宝了,小狐狸不能没有妈妈,就像我不能没有妈妈一样。”

这一次,他破天荒地没有打骂儿子。他很欣慰,才八九岁的儿子,骨子里的善良与纯粹,是他这个做父亲的所欠缺的。

儿子成人后,并没有按他的意愿去上大学,然后毕业做教师或医生,他希望儿子有一份稳定工作,再或者是其他职业,只要是“铁饭碗”,他也算是没有白费苦心。

只是,儿子初中一毕业,在家待了一两年,就跟着邻村的小叔,一起去南方那边的厂子里打工。

每次,他在家里接到儿子的电话,本想跟儿子多说几句话,而儿子第一句话就是:“爸,我妈呢?爸,我妈在家吗?爸,你叫我妈接电话。”

他与儿子始终是有隔阂的,这种隔阂无论是从儿子童年、青年,还是现在的中年,他总能感觉到,儿子刻意与他保持距离。

十年前,儿子做了上门女婿,这是他一直很不愿在别人面前提起的事。但后来,他想通了,只要儿子一家幸福美满,上不上门又有什么关系?!

他只怪自己没有能力给儿子,给他这个家,创造更好的生活条件。七年前,妻子因病去世,他与儿子的联系就多了起来。

联系多了,但他们之间的话却不多,每次通话不到十分钟,父子俩就找不出话题来说,一阵沉默之后,要么是他找个借口挂掉电话,要么儿子说他还有事要忙就挂了。

但是很奇怪的是这一年来,儿子没有给他打过一个电话,他每次把电话打过去,电话那边不是没有人接,就是关机或欠费。

他也给儿媳妇打电话问过这事,儿媳说,他在工地忙,不方便接电话。她有时联系他,也是在微信上一说,等他有空了才给她回过来。

他想,或许儿子真的是很忙吧!这一年多,他实在是赞了太多的话,要跟儿子当面讲。他甚至都想好了,如果见了儿子,他要跟儿子好好道个歉。

他觉得他一个七十七岁的人了,能活的时间已经不多,他怕很多话再不说出来,以后就没机会说了。

有志的心愿

在山林深处的一块空地上,一群饿狼围着有志,它们虎视眈眈地看着有志,准备随时向它们的猎物扑来。

有志内心紧张又无助,面对饿狼,他手无寸铁,毫无搏击之力。眼看着四周的七只饿狼,一步步紧逼,向他越靠越近,他知道,此时不管他是逃还是与它们对峙,都避免不了一场厮杀。

就在这紧急关头,只听见“呯呯呯”的几声,有两只老狼倒地惨叫,但仍然挣扎着,想站起来。另外五只听到枪声,一前一后快速窜入林中,不知去向。

有志转过身,看到父亲在浓雾缭绕的林中向他走来。父亲还是年轻时的模样,他皮肤黝黑,眼神坚定不移,手持一把黑色猎枪,身穿迷彩服,还把迷彩长裤裤腿塞进黑色高靴里,这样的父亲,显得如此军姿飒爽,威风凌凌。

就在他正要开口叫父亲时,那几只饿狼突然从父亲身后窜出。

“爸爸小心!那群狼在你后面!”父亲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几只饿狼撕咬在地。

“爸爸!爸爸!”他哭喊着拿起脚下的石头,要去砸饿狼救父亲,可是刚走没两步,眼前的父亲和饿狼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爸爸!爸爸!爸爸……”有志惊出一身冷汗,他望着简易房里的一切,脑子一下清醒过来,还好他人在工地,还好只是一个梦,虚惊一场啊!

他看了一眼床头柜子上的日历,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中旬了,距上一次回老家看父亲,已经过去八个多月。自从七年前母亲去世后,他差不多半年回去看一次父亲。

父亲老了,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父亲除了有风湿性关节炎,还有腰间盘突出,耳聋耳鸣,还有眼睛视力也不好。每次回去看父亲,父亲都会装着他很好很健康的样子,跟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他说:“爸,你有病就好好看,别舍不得花钱。”

父亲回他说:“哦,地里的麦子还没黄。”

他说:“爸,你年纪大了,就别种地了,现在只要有钱,米面油在那都能买到。”

父亲接他的话说:“只要你们过得好就行,别老往回跑,你们也挺忙的。”

他说:“爸,冬季不忙了,我把你接到长武去住吧,你在那边多住些日子。”

父亲笑着说:“我早就不打猎了,人老了,腿脚不利索,也跑不动了。”

他们父子的对话,就像一场没完没了的笑话,看似听着好笑,却满是心酸。

他有些后悔当初不该跟父亲怄气,为了逃离父亲,他不顾他父母亲的反对,执意做了上门女婿。

上门女婿不好当,吃苦受累不受待见,有时热脸也会被当成冷屁股。不管他对岳父岳母有多好,他们总能从鸡蛋里面挑骨头,岳母说他不会挣钱,没本事还爱装,媳妇孩子要靠他养,只能喝个西北风。岳父说男人就该出去闯,成天窝在家附近上班,能挣几个钱!

而他的媳妇呢,对他不管不顾,没钱了就问他要,他给多了怕媳妇胡乱花,给少了媳妇生气说他抠,给这点钱还不够塞牙缝。

他无法做到让任何人都满意,他曾以为逃离了父亲的“专横”,他就会幸福,哪怕辛苦一点也没关系。

谁料想,离开父亲之后,他更累更辛苦。并且很多时候,他会逼着自己去做他不愿做的事。这一件件,一个个事儿加起来,就像一座山,时常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曾想,如果他做了父亲,他绝不会像他父亲那样,教养自己的孩子。非打即骂的教育方式,让他从小就对学习不感兴趣,对生活,对周围的人和事物没有一点自信与热情。

他觉得父亲就是他的反面教材,他永远都不会让自己成为父亲那样的人。

可当他真的自己做了父亲以后,他才慢慢开始理解,父亲从小对自己的打骂教育,只是用错了方法,但出发点是好的。

他记得父亲刚退伍回来那几年,时常翻看他在部队里的照片。有时还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面,拿出柜子里面没有肩章的军服放在床头,用手轻轻抚摸。父亲的神情有专注,有热爱,有敬畏,也有不舍。

他知道父亲喜欢部队生活,喜欢军人这个职业。只是迫于家庭负担太重,不得不提前退伍。因为如果继续留在部队,家里面多病的爷爷和小叔,还有年幼需要照顾的他和两个姐姐,迟早会把母亲一个人累垮。

父亲退伍回来后,就开始忙碌起来,他不是在外地打零工,就是在家务农。农闲时,还会组织一群猎友上山去打猎。

村子里的小伙伴们,都很羡慕他有一个会打猎的父亲,因为他家常年四季都有肉吃,而其他人家里,大概只有过年才能见到肉。

父亲热情好客,常常把他打猎拖回来的野兔、野猪、野鸡宰了,分给父老乡亲。

父亲除了爱打猎也爱做菜,农村的饭菜,大家做着吃饱就行。但是他父亲做出来的饭菜,除了色香味俱全,还会把摆盘弄好看。

小伙伴们羡慕他有一个会打猎,又会做饭好吃的父亲,他却羡慕别的小伙伴,有一个对自己要求不严格的父亲。

现在,他自己做了父亲以后,才深切地体会到,要教育好孩子,除了方式方法,还要做孩子们的榜样。父亲曾经就是他的榜样,只是他一直对父亲又敬又怕。

他一直觉得自己活的很失败,除了常年都在忙忙碌碌上班挣钱外,他丝毫想不出他还有什么爱好,什么优势可以树立起来,让两个孩子以他为傲。

这些年来,他四处打工,吃过不少苦,受了不少白眼。他深知学习与知识的重要性,更能体会,一个人想要在这个社会上立足,就必须要有一技之长。而这些,是父亲从小到大一直都在跟他重复说的话啊!他竟然从没有当过一回事。

他又看了一眼柜子上的日历,忽然发现,再有一周就是父亲生日了,今年与往年一样,他依旧还是没有时间回去陪父亲过生日。

前段时间,他与工友们趁着中午吃饭的空,在当地的街道逛了几圈。每次出去,他都没有空手回工地,他给妻子买了双鞋,给女儿买了条裙子,给儿子买了一堆积木,给父亲买了一件白衬衫。他想等那天不忙了,分别把这些东西都寄回去。

那件白衬衫就当是父亲收到的生日礼物吧。

有志还有一个心愿,就是趁着现在年轻想多挣点钱,过几年在县城买一套房,等房子装修好了,他就把父亲接过去住段时间,好好陪陪父亲。

有了房子,他一来可以让孩子在县城上学方便,二来也是为了避免和岳父岳母住一起,引起更多不必要的矛盾。他曾把他的想法和妻子商量过,妻子同意他的决定,但前提是要攒够房子的首付,首付不能借钱,他和妻子的想法不谋而合。

有了心愿就有了动力,于是他第一次出远门,来到这个工地上干活。每天高强度的工作,使他常常累的筋疲力尽,但为了给家人创造更好的生活,他觉得苦点累点无所谓。

工地的工作他并不熟悉,他的工作就是给楼房搭钢架。这一天,他还是像往常一样工作,突然脚下一滑,他来不及去抓腰上的安全绳,就直接顺着十层的外墙摔下,他的身体重重地摔在坚硬的水泥地上,血液顺着他的头部蔓延开来……

工友们见有人摔下来,有的在地面离他近的,赶紧上前观看,有的拨打120,有的去叫安全员,还有的去找工地领导。不到半小时,120来了,医务人员下车把他抬上担架,走之前,医生直接跟工地领导说人已经死了,让他们赶紧通知死者家属。

后记

李有志死后一年三个多月,他的妻子顶不住有志亲戚的舆论压力,带着两个孩子来看公公,并答应继续隐瞒有志死去的事实。

她提前打电话把她要和孩子回去的事告诉公公,公公听了很是高兴。

李振山一大早就起来,不是忙着摘菜切菜,就是忙着炸丸子,年糕,油饼,果子,他做的这些,大部分都是儿子爱吃的。

忙完这一切,他看时间还早,就坐在门口等,他坐下又站起来,站起来一会儿又坐下。他心神不宁,坐立不安,像个孩子一样,即紧张又兴奋。

不知等了多久,他竟坐在靠椅上打起盹来。恍惚中,听见有汽车车鸣声,他看了一眼路边有两辆轿车,一东一西正在让道,向东开的车缓缓地在他家门口停下来,他一下子清醒过来,立马站起身,就往车前走。

这时从车上下来的是抱着小孙子的儿媳,而另一车门打开的是他的大孙女。

他笑着跟儿媳和孙女打招呼,又伸着头,往车里望了望,问儿媳:“有志咋没见人,他没回来吗?”

“爸,有志他临时有点事,给他伙计帮忙去了。”

“哦。走,快进屋,菜都准备好了,就等你们来,我再炒。”他一听儿媳说有志没回来,有些失望,但还是忍着失落,没表现出来。

儿媳和孙女孙子回来,让这个平时他一个人住的房子,一下子热闹起来。他听着九岁多的大孙女给他讲故事,为他捶背,画画,两岁半的小孙子一口接一口,奶声奶气地叫他爷爷,他心里喜得乐开了花。

短暂地相聚,又到了分开的时候。他孙女要回去上学了,儿媳收拾好东西,跟他嘱咐了注意身体,好好休息之类的话,其实具体说了些什么,他一句也没听清,他回应着,叮咛着儿媳看好孩子,笑着送他们离开。

他挥了挥手,看着车子渐行渐远,直到消失。他扭过身,脸色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踉踉跄跄走回房子,翻出儿子给他买的白衬衫,他双手颤抖着捧起衣服,“噗通”一声,双腿跪地,掩面痛哭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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