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于2020年12月16日发表在 Shoma Uno’s《Great spirit》
作者：Mikhail Lopatin 翻译：@白鲸号
【译注】Mikhail Lopatin于2011年获得莫斯科柴可夫斯基音乐学院音乐学博士学位并任教，之后于哈佛大学意大利文艺复兴中心及牛津大学圣休学院从事访问学者工作，热爱花样滑冰特别是宇野昌磨选手。本文获得作者同意翻译并发布，严禁非声明原创转载。
“上赛季是我职业生涯的低谷......也让我非常感激所有支持我的人。正是因为这些支持我才能够在赛季的后半段恢复过来。如果没有大家的支持，我在大奖赛法国站后可能真的会从花滑退役，短节目过后我就是那么沮丧。非常感谢！我会尽最大努力滑出让自己满意的节目，以此回报所有帮助过我的人，我会全力以赴。”（【译注】来源：宇野昌磨YouTube频道2020年11月29日）
“如果发生了没人能理解的事情，那就是瓦坎坦卡。世界由瓦坎坦卡创造。人类与鸟兽通过瓦坎坦卡进行交谈。神灵与鬼魂的所在即是瓦坎坦卡。当一个人死亡，他的‘wanaqi’（灵魂）会离开他的身体......它的'naqi’（另一种灵魂）会随之而去为其指引（通往灵界的）道路，这段旅程就是瓦坎坦卡。” （Walker. J.R.《拉科塔信仰与仪轨》70-71页）
一、2018-19赛季：瓦坎坦卡，雷鸟和宗教舞蹈
大奖赛日本站 NHK杯表演滑（2018年11月）
名古屋The Ice冰演（2019年8月）
由Shae-Lynn Bourne在2018年春编舞的节目《伟大的神灵》，甫一亮相就吸引了众多关注也引发了一些争议，主要集中在它非传统的音乐选择和丰富多彩的编舞元素。音乐是荷兰DJ Armin van Buuren、以色列DJ二人组 Vini Vici 以及法国电音组合 Hilight Tribe之间国际合作的产物。在拉科塔族语宗教咒语般的背景中包含了EDM（电子舞曲）、迷幻音乐以及部落音乐的不拘一格的混合体，这在相对保守的花样滑冰界绝对是一个独树一帜的作品。Shae-Lynn充满表现力与能量、近乎“动物性”的编舞又为这个节目增添了复杂多元的风貌。
翻译这首歌的歌词没有太大意义，因为歌词是Hilight Tribe成员用拉科塔英语字典中一些关联不大的词汇拼凑出来的。主要来自一些神灵以及宗教人物：“祖父/造物主” (tunkasila)，神圣“女性/妻子” (winyan)，人的灵魂 (naqi)，一个“部落/民族” (oyate)——只是各拉科塔部落复杂神灵世界的零散分支。在神话系统的中心就是瓦坎坦卡——“伟大的神灵”或者“伟大的奥秘”，地球的造物主，祂的灵力居于一切有生命和无生命的物体之中：“树、草、河流、山脉、四条腿的动物、长翅膀的人”（《John Neidhardt 对谈 Black Elk》）。整体复制这一套信仰系统并不是Hilight Tribe选编这些词汇的本意。比歌词意义更重要的是它本身超乎寻常的宏大——换言之是它富有魔力如同宗教咒语般的声音质感。
同样，Shae-Lynn的编舞仿佛对于与仪式化和古体的音乐特质发生关联更感兴趣，而不是具体的拉科塔部落人物和仪式。例如在节目的开头，吸引我们注意的是选手左脚做出的跺脚动作：
当相同的动作几秒钟后再次出现时，加入了选手的旋转动作，对于圣圈舞的影射就更明显了：在下面的视频中，我将其与以下两种舞蹈进行对比：二十世纪上半叶流行于众多美国原住部落的印第安幻舞，以及尼金斯基演绎的斯特拉文斯基芭蕾舞剧《春之祭》（副标题《俄罗斯异教徒的图画》）中的《春之预兆》。
另一个可以被解读为一个普世象征和更具体的神话形象的动作是在蟹步下腰之后，当Shoma像展翅一样举起手臂在空中“滑翔”（左图）。很容易看出这是在模拟一只鸟的象征符号，可能是一只鹰（右图），不过更可能是神话中的雷鸟（中图）——在很多神话传说中包括拉科塔神话都出现过。
还有一些虽然没有具体指向，但很具有仪式化的动作，充满了高度表现力和原始动物性，由手臂和上半身做出的甚至近乎癫狂的爆发动作。这种表现力在一些近距离饭拍中显得尤为震撼：
Shoma还有些更长线条的动作，包括下面他标志性的蟹步下腰和Kevin Aymo滑行，凸显了同样痛苦扭曲的身体表现力：
这个节目的前半段逐渐累积到了一个强力的高潮，在戏剧化的音乐休止后是一个“释放”，然后最终爆发出来，随后转化成一套独具特色的定级步法连接。
在这部分节目中，Shoma大幅度的手臂动作，连续两个深蹲（芭蕾中叫做“grand plié”，花滑中叫做“besti squats”），还有非常明显带有上半身扭转的能量满格的旋转动作——所有这些都是现代芭蕾的动作，而不是宗教仪式或者祭祀舞蹈。下面的动图与Wayne MacGregor的作品《Chroma》做了对比——有趣的是，这是Philip Mills为友野一希编排的短节目所选取的音乐。
随着“释放”和节目的最后部分，一个重要的转变出现了：Shoma不再像是一个神话形象、萨满或是圣灵——他变成了一个开始热舞的明星。
最后，我们不会再认为整个节目发生在一个失落部落的神圣森林里，或是古老仪式的一部分——我们发现自己正在一家夜店的舞池中，面前是正在打碟的DJ。
古老仪式、圣舞、雷鸟——这一定是一种幻觉、一个由镭射灯光和单调鼓点交织的景象。我们看见的却是年轻的人们而不是年老的萨满，而且我们在跳舞——而不是祷告！
二、2019-20赛季：少年心气？
2019年全日锦标赛短节目
从Shoma的服装就可以看出，从最初微小的改变到最后完全转换成了新的比赛节目的种种迹象。
最早的一套服装看起来有点古怪而且极有争议，这张（第一行左图）来自这套节目在2018年5月的首次亮相。大量使用的羽毛装饰很明显地指向了甚至可以说有点问题的流行印第安文化画面。Shoma稍后穿着的很相似但不完全相同的两套服装（第一行中图和右图）做了决定性而且非常明智的一个改变——从有点危险的对美洲原住民文化的影射转向了更为不拘一格的仪式和图腾符号的混合。
这与脸上的彩绘（第二行）的变化是相辅相成的，通常都是选手在后台化上的。这些色彩斑斓的装饰图案，右图很明显地表现出：这个节目中日本歌舞伎传统和部落仪式特征并置的独一无二却又兼收并蓄的风格。
异常多彩的第三行第一套服装（左图）是一个临时的方案，然后就让路给加拿大设计师Mathieu Caron为这套作为比赛节目重生而设计的两套杰作，都非常优雅却简约：第一套，引用设计师自己的话就是“对夕阳中叶片的现代图像化再诠释”；第二套则是优雅的波尔多红面料与闪亮的施华洛世奇水晶的巧妙结合。曾经对于美洲原住民文化、图腾崇拜、歌舞伎的指代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新概念、新感觉和新情感。
这种深刻的转变从结构上影响了这个节目，无论是设计上还是动作构成上，在过程中的一些编舞上的装饰动作不得不被去掉。节目开始到4F的部分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在11月（大奖赛俄罗斯站）和12月下旬（2019年全日锦标赛）之间的某个时间，之前提到过的圣圈舞从节目中去掉了。从而使得音乐结构更加清晰，前半段由一字深蹲结束，后半由跳跃结束。
从结构上来说，三个跳跃都保留在原来的位置，不过跳跃本身都进行了难度的升级。蟹步下腰也没有受到影响，从而成为了宇野昌磨短节目中第一个“完整的”蟹步下腰（《等爱的女人》中的那个相对较短而且是作为3A的创意滑出而不是一个独立的构成 ）。从实际操作的角度来说，这个蟹步下腰让选手可以把他的最后一个跳跃3A，放在节目的后半段从而得到额外10%的BV加分。
考虑到技术构成，表演滑的旋转动作在比赛节目中变得更长也更复杂，这就意味着一些紧跟旋转的编舞动作不得不被牺牲掉去适配这些更长的节目版本。此外，三个旋转中最长也是最复杂的联合旋转，不得不替代掉之前提到那些高潮的铺垫。不过有趣的是，两个版本的相似性依然超出预期，尤其是他们最后的部分都包含了很多的旋转。
不出所料，“释放”之后节目的最后部分在演变成定级步法的过程中发生了更剧烈的变化。不过两个版本间的相似性还是非常明显的：辨识度很高的开头和结尾（蝴蝶跳和后仰姿势）几乎保持不变，中间也有一些同样的动作，比如在步法连接结尾的一系列小跳接着弓箭步刺（下图gif主屏幕）——这两个动作都来自于表演滑节目（下方小屏幕），尽管表演滑中它们并不是连续的（为了便于比较我把它们剪成连续的）：
当然不同之处也很可观，主体结构必须发生改变因为要加入两个高难度的规定转体动作：一个在开头，右脚逆时针方向，
内勾 右前内-右后内；外勾 右后内-右前内，捻转（75%慢速播放）
另一个是左脚的顺时针方向。
外勾 左后内-左前内，内勾 左前内-左后内，外勾 左后内-左前内（75%慢速播放）
对比这套节目的两个不同版本，我倾向于使用诸如“牺牲”、“替代”、“消失”和其他一些词语表示修改的过程对节目的结构和感觉造成了伤害，然而这并没有那么明显地一边倒。变形中无疑会有一些损失，没错——但也有收获。首先，减少了编舞的动作和构成对选手和观众来说都意味着有了更多呼吸的空间，没有必要再人为地把这些空间填满，比如在表演滑节目中，Shoma就不得不几次停下调整呼吸。第二，编舞方面越留有余地让选手恢复他标志性的速度，越能让剩下的编舞构成获得更充分的强调和诠释。最后，这首歌本身所有的特质——无限青春能量和极强节奏感驱动力——通过这层轻薄的编舞面纱可以更加突出而明确，让观众在整个节目中一直掌声不断而在结尾起立喝彩。
最终，表演滑节目中宗教仪式和动物性的特征荡然无存——全新的《伟大的神灵》华丽转身进入到了夜店中的舞池，就需要一个现代、极具力量感以及非常年轻化的呈现。它强大的影响，不止作用于观众——而且已经跨越了花滑领域的界限延伸到至少另一个运动员了。
三、2020-2021赛季：感谢
强力爆发的能量从表演者传达给了观众然后又从观众回向给表演者——这正是Shoma在动荡不安的2019-20赛季所需要的。《伟大的神灵》的两场表现可谓两极分化：一个是在格勒诺布尔的灾难性打击甚至让Shoma开始考虑退役；另一个——是全日锦标赛上的精彩表演结束后连他自己都难掩兴奋。
在两场比赛之间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他身上发生了奇迹般的转变——Shoma自己将其归功于格勒诺布尔观众的支持。从那之后，Shoma常常在言行中不吝表达自己的感谢。比如开设了YouTube频道并利用这个新平台分享动态和他对于人生和花滑的思考，带大家参观他的房子和狗——换言之，分享他个性的另一面，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除此之外，Shoma开始在各种游戏直播、播客以及他弟弟树另外开设的YouTube频道上频频露面——只要有机会谈到花滑，他都在强调他得到的支持有多么重要，对于他随后的决定有着怎样的影响。他常常谈到他的感激之情。所有这些举动在几年前完全无法想象，那时他的海外粉丝能拥有的只是一个非常老派的网站，几乎没有任何回应和对话的机会，而且作用非常有限因为只有日语。
当Shoma选择2020-21赛季的座右铭时，他最终选择的是“感谢”。而在2020-21赛季的每一场比赛和每一次表演这个节目都是他在试图表达感谢，去用他自己可以满意的表演回馈给他的支持者们。
所以，这个节目所传递的最重要的信息是：一个运动员和一个人的转变、成长的故事、在人生中找到自我的过程（David Wilson在采访中提到的）、勇往直前的精神和重拾的斗志；敢于脆弱并与他人特别是支持关爱你的人分享这种脆弱的坚强意志，不是吗？这才是让这个节目对于Shoma和他的粉丝都具有如此深刻影响和意义的原因，不是吗？
也许这段旅程，这种内在的转变和成长的历程——也是瓦坎坦卡独特而神秘的力量呢？
生日快乐，Shoma！愿伟大的神灵再次崛起！
又及，感谢@alchemist_irina 授权我在文章中使用她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