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血花儿

宜都,有杀年猪吃血花儿的风俗,乡下叫吃血晃子。

冬腊月间,应收的收了,该卖的卖了,要种的也都种了,家家户户开始忙着杀猪宰羊,就只等着过年。那几天杀猪佬忙,要先预约,定好日子。到杀猪那天,早早地灶台上烧上一大锅水,请来几个帮忙(服杂)的。不一会儿,杀猪佬挑着大腰盆上门了。抽足了烟,喝夠了茶,帮忙的就到猪栏屋去捉猪。几个大汉,揪耳朵,抓腿子,把大肥猪摁在了板凳上…… 而这时猪主人一般是不动手的,只站在猪圈门口不停地唤:罗 —— 罗罗罗,为的是来年猪财运不要跑了。



一阵忙活,杀猪佬、服杂的各显身手,替主人家收拾得干干净净、妥妥帖帖,之后就是丰盛的款待了。早年,服杂是不要报酬的,相互转工。



第二天开始,才正式的吃血晃子。



亲戚、街坊,都是要请的。若家里有人在外面上班,同科室或是同班组的,也是要请的。凡家庭成员中的好朋友也不能掉一个。不一定在同一天,有时吃血花儿会吃个把星期,根据猪的大小而定。菜肴当然以猪肉为主,主打菜是粉蒸肉。有的还“铺格”。宜都人管蒸笼叫格子,铺格就是用格子当碗,下面垫上茼蒿或者萝卜丝或者南瓜,上面满铺肥肉和排骨,讲究的还配上鱼块,这就是“三蒸”,蒸透后就用格子上桌,热气腾腾,新鲜的肉香、时令菜蔬的清香,满屋飘香。还有一个菜是必须的,那就是火锅,宜都人叫燉缽,是用来涮里脊肉、下血花的。边吃边评论今年的年猪有几指膘,血花儿老了还是嫩了…… 兴致到一定程度,就拼起酒来。要是平常有个三言两语不和的,有什么疙瘩没解开的,酒杯子一碰,尽在烟消云散之中。家家户户一样的。所以这段日子,家里的男人基本上不在家吃饭。   

我们家家境所限,记忆里,小时候家中从来也没有杀过年猪。直到70年下乡之后,才第一次杀年猪过年。

70年3月18日离开的城关,19日到潘家湾金星四队落户。下乡之后母亲一直就想养一头猪,但当时母猪都是生产队集体饲养,小猪仔不能随便捉的。直到七月分,已是农历六月初了,才分到一头小猪,几斤重。那时餵猪主要靠猪草,搭点洋芋、苕就不错了,至于粮食,人都不够吃。不到冬月间,猪已没什么吃的就开始有杀年猪的了。猪再小,程序还是要的。那年我们家杀年猪是在农历的十月十六。杀猪佬、服杂的,忙了个不亦乐乎,听着猪儿撕声裂肺的叫,我在猪栏屋门口不停地罗罗罗,泪水却不经意间模糊了双眼。



这是我第一次杀年猪。下头蹄后,半边21斤,我还要背半边到五里外的观音阁供销社去卖,因为那时的政策是购留各半。供销社一位邓姓主任,出于怜悯吧,要我把那半边猪又背回来了,只是要生产队的贫协组长写个证明,就说猪是病的。我那个喜啊,一口气又是五里路,回到家里母亲正在腌肉,听说情况后皆大喜欢。找到贫协组长,写了个证明,又一个来回十里,却是兴高采烈的。

腌好了的肉和香肠,挂在火垅上面,用冷烟子秋。看着肉的颜色一天天从浅变深,看着盼着,到年关了。这是我们在乡下的第一个年。

大年三十那天下午,准备吃团年饭时,有人在屋后喊我,说是我父亲回来了,要我们去接。我,还有两个妹妹赶紧跑出门,到牛尾埫时见父亲坐在路边岩石上,手里抱着棉衣,我不知是什么心情,苦辣酸甜。原来,父亲大年三十还上了半天班,中午坐的最后一班车到的聂河,回家本来是二十里的山路,父亲在碑坳走错了路,向右爬山到了金山大队,听当地人说了之后才又下山向左。父亲进门后见到桌上已摆好的碟碟碗碗,感慨地说,到底是自己餵的猪儿,样样都有。

第二年,半边有了40多斤。再后来,每年都是自家杀一头卖给国家一头。回城后,再也没有杀过年猪。

几十年了,父母早已作古。那样的一段日子,不只是回忆,那样的一种亲情,终将永远地贮存于我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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