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大浪

中秋的前一天，十一级大风。经过海边，看见海里像被丢进了炸弹，巨浪腾空而起，足有十几米高，拍到岸上，地砖都被掀开了。

瞭望翻腾的海面，我想起自己遇见的一个大浪，称它为大浪，是因为那会儿我还没见识到眼前的一幕。

那天，我走进海里。第一个浪撞在腿上，第二个浪冲过腰部，我侧身，双脚扎地，稳稳地站住了。第三个浪随即赶来，我看着它在奔赴岸边的途中蓄势前进、逐渐升腾，等它竖立在我面前时，就像一堵墙。我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这个下午和平常没啥两样，除了近岸的海浪有点大，海水显得混浊之外，远处的海依旧蓝瓦瓦的，游泳的人分布人其间，像一枚枚棋子。

我踩着热烫的沙滩，往跟屁虫里吹气，跟屁虫是一个橙色的尼龙袋子，有两个气囊，各吹几口，它就胀鼓鼓的，再用一根带子系到腰上，保证游泳的安全。

大概我走进海里的姿态显得有几分经验，褪色的泳衣，黝黑的肤色又徒增几分被信赖，一位游客尾随我下了海，他皮肤白得耀眼，也拴了跟屁虫，亦步亦趋地跟在我后面，我侧身站稳的时候，瞥见他也老老实实地站住了。

第三个浪一堵墙似的推过来，我听见身后的男人叫了一声。这个瞬间，我产生了一个念头，扎进浪里，用一条鱼的姿势迎接它，和它混为一体，这应该是躲避它的最好方式……别扯犊子了，大浪霎时把我掀翻，混浊的海水兜头压下，眼前昏暗一片。我听见石子敲在泳镜上的声音，皮肤也被砸得生疼，我在一个后滚翻的动作中感受着天翻地覆，泥沙俱下。

那天，在回家的路上，我向三胖讲诉我的遭遇，她本来对我游泳这件事耿耿于怀，认为我是想单个瘦！听到我被一个浪撂躺，她挺高兴，催我继续讲。我摘下手表，表带下掉出几粒小石子；我挠挠头，头发里扑簌簌落下一些沙子。

…

浪褪去，我一骨碌站起来，感觉有好多东西从身上掉落。我装作若无其事，心里骂着妈卖批。摸摸泳帽，它已经脱落，好在被泳镜拦住，倒掉泳镜泳帽里的水，我暗自庆幸没穿分体泳衣。

我开始奋力划水，趁下一波浪还没赶来，快点离开这个倒霉地方，又想起那个游客，回头看见这哥们紧拽着红色泳裤，正急忙往岸上返。

岸上风和日丽，海里悠然宁静，这中间却横贯着猝不及防的遭遇，我刚刚经历过，我了解。那滋味，怎么说来着？世间的悲欢并不相通。

游到平静的水域，松弛下来，感觉身上有些异样，一摸，泳衣里有好多小石子。我浮在海中间，一手抱着跟屁虫，一手从泳衣里掏石子，还得掏干净，否则上岸后泳衣莫名鼓鼓囊囊，我丢不起那人。

泳衣也有隐秘的角落，比如胸部被我扔了海绵的夹层，那里面至少隐匿了二两沙子。一番折腾，许多的小鹅卵石又回到了大海，它们本来就要被冲上岸了。有人游过，我便停止掏石子的动作，以免显得不文明。

哈哈哈，三胖开心坏了。我挠挠头，让沙子尽可能多地掉进她车里。

中秋前一天的跨海大桥上，坐在被十一级风吹得晃晃悠悠的车里，我想起那个送我许多沙石的海浪。我明白了，它压根儿没有什么坏心思，就是来和我闹着玩的，有点粗野，也挺慷慨。

至于更高级别的海浪……我特么还是能躲多远躲多远吧。

十一级大风掀起的海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