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事之四----与托翁握手

                  书事之四-----与托翁握手

      当俄罗斯语言博士老樊用俄语朗诵我这首《高尔基城诗抄---蓝》的时候,光秃秃脑袋的安德烈听得如醉如痴,继而又把他那胖乎乎的脸蛋贴向我的面颊。我急忙后退,就像哪吒闹海样地念起急急如令律,用手遮挡他的进攻。手摸向他的油光闪亮的秃顶,然后我们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写这首诗的时候是2012年4月22日的凌晨,俄罗斯莫斯科机场。那是个风雨交加的黑夜,我和同事挤在一个右舵的丰田二手小轿车,从400公里以外的高尔基城连夜赶向莫斯科。这400公里的行程,整整开了9个小时。此时的俄罗斯大地,积雪还未完全融化,而春天似乎刚开始探头,公路因为大货车在整个冬季的蹂躏而变得泥泞不堪 ,道路坑洼不平。丰田轿车先是爆了一次胎,司机将车停在路边,我打着雨伞,同司机一起更换陈旧的备胎。一辆辆重型货车在我们旁边呼啸 而过,刺眼的灯光穿透黑夜的雨幕,让人不寒而栗。但长满络腮胡须看不出实际年龄的年轻司机镇定自如,跪在地上镶轮胎时,嘴上还吹着口哨。口哨的旋律轻快,让我耳熟。过后很多天,还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换上了旧备胎我们战战兢兢地上路跑了几十公里,我在心里一直祈祷路上不要再出现状况。在深夜里终于看到了一个亮着灯的二十四小时路边店,重新更换轮胎。接着再走,雨越下越大,车的雨刮器又出了毛病,我坐在司机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神经紧张,语言又不同,我们自言自语,大声说话,互相不知道对方说的啥意思,只为驱逐渐渐降临的睡意。而我的同事此时半蜷在后座,没心没肺地睡着了,似乎还有轻微的鼾声。 此前两天,我去了高尔基城。高尔基城是安德烈的家乡,现在的名字叫下诺夫哥罗德城。安德烈领我们拜访当地的汽配经销商,了解我们的产品使用情况。间隙也匆匆浏览了高尔基城。4月下旬,伏尔加河开始融化,云雀在天上歌唱,大地上已经有鲜花开放,又是复活节期间,整座城市在我的眼里有种喧嚣的平静。去的时候是周末,一对对新人在给纪念碑献花,这是他们结婚必须进行的仪式之一。于是有些诗句在脑海里翻腾,成形,喷薄欲出,像伏尔加河滚动的流水,像木版画里的春天。安德烈非常热情地招待我和同事,他信誓旦旦地承诺我们绝对延误不了航班。所以在经过一个风雨交加夜晚的长途跋涉后,我在莫斯科国际机场匆匆写下了如下的句子“

     我只是这么不经意的一瞥 /就把这次逗留烙成了木版画里的春天 /这个时候的伏尔加河还未完全苏醒 /恬静的风中/ 丝丝破冰的声音悄悄积攒奔腾的力量/ 不知疲倦的鸥鸟正奔波于迁徙的归途 /河岸上少女眼睛里溢满盈盈的蓝/ 是比天空还深远还辽阔还静美的蓝/ 是一汪清泉里幽幽的蓝/ 燃烧了正在消融的残雪 /早知晓春意的云雀 /以低飞觅食的姿态/ 用柔韧的喙 /啄开 这个城市厚重苍凉的胸膛 /再揉进点以伏特加为酒基的叫轻佻的调料/ 使木版画里白桦树向往春天的挣扎/ 顿时变得生动和活泼起来

      认识安德烈是在2010年的夏天。因为业务的关系,俄罗斯是我去的次数比较多的国家。安德烈是个特别能说的人,他有时候看上去像个政治人物。比如每次我们在一起喝酒,他总是要有祝酒词。他喜欢喝酒,更喜欢看我喝醉。我们第一次在一起喝酒是在莫斯科和平大街的一家饭店。我是个对喝酒非常打怵的人,因为没有酒量,所以平日也很少喝酒。他看着我,脸上挂满狡黠的微笑。他给我斟满一杯伏特加,我勉为其难地端着它。看着安德烈一口干下一杯,我抿了一小口。那滋味:辣、冲,还有一股苦味。安德烈说,要一口喝下去的。于是我用一种近乎悲壮的神情一口将一大杯伏特加干了下去。安德烈对我翘起大拇指来,称赞我的勇敢。但我的脸腾地红起来,胃里有东西在翻江倒海,要往上蹿的架势。我强压制着,不让醉气往上走,结果它真往下走了,我的腿肚子有些打不过弯来。

     我给安德烈讲了一个我小时候和弟弟吃酒的故事,让安德烈捧腹不已。我说的是11岁时候的故事,我和弟弟徒步从皂户村去龙口药材公司卖知了皮和山枣核,卖的钱,我们俩买了个盛水用的军用水壶。剩下的钱计划去新华书店买几本《三国演义》的连环画。《三国演义》全套是45本,那时已经积攒的差不多了。后来我和弟弟还用暑假勤工俭学挣的钱攒了全套的《西游记》26本,以及《三十六计》、《隋唐演义》等等。这些连环画如果放到现在,也能值两个钱。可惜,等我上高中的时候,讲家里所有积攒的连环画都慷慨地送给了表弟,表弟因为贪玩不爱学习,让舅妈把所有的连环画都塞到锅台里一把火烧掉了,倒是做了一顿香喷喷的饭。当我们走过那家食品杂货店门口的时候,,被门口一个大铁桶吸引住了。大铁桶上面一个盖子,身上还有一个嘴子。嘴子一扭,哗啦啦流出黄澄澄带有泡沫的液体。门口一大爷,举着一个大搪瓷缸子,搪瓷缸子上面有个举拳头的工人头像,旁边烫着鎏金的“为人民服务”五个大字。大爷一手夹着个火烧,一口溜着这酒,非常享受的样子。我和弟弟问那售货员,这是什么东西?售货员是个胖姐姐,是又白又胖的那种。正是夏天,她身着小碎花地的确良短袖衬衫,因为不吸汗,全身被汗水裹透。她有些不耐烦地告诉我们这是啤酒。我们又问,啤酒什么味道?售货员就用鼻子发音说是马尿的味道。我又问,你喝过马尿?怎么知道这啤酒就是马尿的味道?那姐姐就发了火,说你这个没廉耻的,马一翘腚,泚出的尿不就这个味道,泡沫还老高?我无语。弟弟说,打两毛钱的,让我们来尝尝什么味。弟弟从小比我有主见,说着就将碎币和军用水库递过去。

       一路上,我们俩说话来。弟弟说,哥你先来一口。我说好。于是我们俩轮流锛着军用水壶,你一口,我一口,先是一小口一口地抿,谁都舍不得。就这么小口滋溜着,我的脸就上了色。因为是夏天,看是看不大出来,直觉地脑袋变沉了许多,眼皮子有些耷拉,反正睁不大开眼。我对弟弟说,咱们找个阴凉的地方歇一会儿。后来,我们就靠在路边的树下,把腿放平了,半倚着树干。再过一会儿,我觉得我就是那《水浒传》中的青面兽杨志,着了智取生辰纲那帮浑人的道,这马尿味的啤酒里分明含了蒙汗药啊。我对弟弟说,我得睡会了。你看着点。不睡不行了,眼皮粘得沉甸甸的。弟弟不让我睡,他拖着我走,我好大地不乐意。弟弟后来说了句话,我就不吱声了。弟弟说,德性,这点小破尿还就蔫了你?弟弟轻易不说话,一说话水平就比我高。

      同安德烈交流,我们经常会谈到俄罗斯的文学。在我的眼里,俄罗斯文学沧桑如老妇人,有着悠久的历史,虽然没有我们中国的历史悠久,但同样美妙、丰润、厚泽。我曾经多么地如醉如痴地阅读她的文学,那些曼妙的文字,那些丰富的场景再现,吸引着我少年时代的心。俄罗斯文学在世界文学史上占有丰饶厚重的一笔。这个国家幅员辽阔,森林茂盛,有着峻冷而绵长的冬季,所以肯定有天生为记录历史大场景而诞生的作家。比如:列夫.托尔斯泰,你的作品绵厚地就像你孤独而富饶的内心,一下子就把少年的我抓住了。是的,我那时是少年,正在读书时。我少年的梦想,在你的文字里诞生,璀璨。这是吸引我一生的时刻,就像一只云雀冲破樊笼,飞向高远湛蓝的天空。但命运曲曲折折,我们其实从未远离大地。1910年的初冬,你坐在亚斯塔波沃火车站的长廊下,凝望着灰色的天空,外面雪正菲菲,你的内心充满了告别。 2012年4月15日的下午,我从酒店的房间出来,在一楼小型的酒吧里,突然看到了您。您倚靠在酒吧的书架上,书架上全部是您的作品。那一刻,我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同您握手。

     《与托翁握手》

------在莫斯科所住酒店的酒吧,摆满了托尔斯泰的书。

     来,且来,请坐 /一对青年正在酒吧的一角调情音乐/ 女孩金发蓝眼睛真好看/ 她起身扭扭屁股就像舞动火焰/ 一个长头发的青年/ 在我旁边用缺了一角的苹果 /和一杯咖啡消磨整个下午/ 四月的莫斯科/ 昨日下雪 /今日下雨/ 雨未射落挂在白桦树顶的雪 /这个世界的苍白和坚强如此吻合/ 汽车的马达声轰然驶过雪后泥泞的街道/ 街头上的美女已经穿短裙/ 露出细长高挑的大腿 /青春在哪里都不怕冷 /世界到处都一样/ 进步与堕落永远在混合/ 混合的马蒂尼混合的伏特加混合的雄性腺素/   您躲在寂静的角落里 /安详沉默 /等我这个来自中国的青年/ 与您握手会晤/ 说我是青年 /因为我虽双鬓藏霜 /热爱文字的心年轻依然 /见到您才知 /文字是不需要阅读的/ 您早已穿透了历史厚重坚固的铠甲/ 用名字征服了整个世界/ 您记录了历史/ 历史记录了您/   来,且来,请坐/ 与我握手 /不必起身/ 共饮一杯如何 /您知我不胜酒力/ 就一杯冰凉的啤酒沁人心肺 /吃一口俄罗斯红肠和大列巴面包/ 在这微醺的气氛中/ 听我讲述一个中国青年对您的热爱 /然后我们抚掌而笑/ 就此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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