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终将老去

中午母亲打电话过来,外婆病危,早上刚刚抢救过来。心情说不上是怎样,又迟钝又烦躁。

毕竟隔辈,外婆在我的印象里已经弱化成一个符号,尤其是她不在记得我之后,每次假期回家的探望变成一种惯性模式,唤醒语:奶奶,我来啦。然后沙发上的外婆,笑眯眯的看着我,茫然又安详。

外婆的老年痴呆日益严重。刚开始只是会偶尔叫错我和几个小辈的名字;后来会分不清姨舅,总是絮絮叨叨一些年轻往事;再后来迷路、走丢;严重到一定的程度,就开始失去了交流的能力;最终,外婆安静成了一块背景布,她顺从的被儿女们搀扶着去这去那,木然微笑着听大家交谈,一语不发。

我花了很久,才接受我的外婆,曾经贤惠善良的老太太,忘记我这个事实,甚至有些淡忘她的存在。小时候我和外婆住过一段时间,那是我最怀念的时光之一。外婆心灵手巧,会做很多好吃的,每晚和她一起躺在床上,我就迫不及待的布置任务,”外婆,我明天想吃......“。而我得到的回答永远是一个”好“字。脑海中印象很深的画面:外婆捧着针线篮坐在沙发上,把花镜挂在鼻梁,缝袜子、纳鞋底、给我的狗狗做衣服......外婆出品,必是精品。发现我在看她时,总是笑着看我一眼,又表情认真的专注于手头的小物件。

昨晚,母亲电话过来,说外婆的情况很不好,可能撑不到十月。

撑,这个字,在我听来格外的刺耳,似乎是阎王写出阳寿的那支笔,悲伤结局的预告,有种极深的无力感。从小,就在外婆的言传身教中学会很多道理,她教给我的最后一个,就是不要执着于不可控的东西,学会和自己和解,爱身边每一个需要并可以爱的人。

我的外婆,现在躺在病床上,因为失去吞咽功能插着胃管,因为营养不足腿部血栓,虽然儿女孝顺,但人生结局所受的苦楚并不减分毫。阿尔兹海默症像一只长在外婆体内的寄生虫,一点点吞噬掉她的智识、记忆、身体。我瘦瘦小小的外婆,在过往种种苦难岁月中都不曾倒下,拉扯大8个儿女,物质贫乏又不失对生活之美的感知,却终于因为生病而倒下,而全盘接受生命给予的一切,甚至不知道"反抗"所为何物。医疗物理性延长了她人生的长度,从此以后,她的生便与胃管息息相关,而我再也不会知道,这是不是外婆想要的。一生体面的外婆无法体面的选择自己的结局,这,正是我耿耿于怀的。

高亚麟说,父母是我们与死神之间的那堵墙。最近一年,面前的墙总在一个一个倒塌,斑驳的断壁残垣中,掠过死神的半张脸,ta不狰狞、也不恐怖,甚至有些......普通,一张放在人群中甚至无法辨识的脸,没有青面獠牙、没有凶神恶煞......他平凡到让我悚然,让我惊觉或许在某个被裹挟在人群中过马路时,ta就隐匿在对面走来的人群中,和我的目光与无数次的交错。我曾与ta无比近。

成人的世界,就是会默默的拥有很多的秘密和负能,并选择把他藏在心里。因为看懂并理解了别人的不易和挣扎,所以知道自己所面对的并不是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所以学会自己承受默默消化。目前的我,还没有完全的看懂生死,某些人终将老去,而我却不能平和处之,即知道自己的能力极限也尽力去做到最好。但这本身就是一门终生必修课,我也会在与之漫长的相处中学会如何答好这道题。

和朋友交谈的过程中,问及在什么情况下突然觉得自己一夜之间长大了,总有人说是在亲人离世的那一刻。一瞬间,我们体会到了死亡的冰冷,也惊觉那些一直保护自己的人也需要自己的保护。强大是一种潜能,像鸣人的大招,只有在危急时刻才能激发出巨大的能量。我的人生哲学就是:放过自己。可能这种处事在这个年纪显得有些不思进取,但我终究会知道自己的选是什么,也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

远在上海,祝愿外婆能平顺些。

——2019-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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