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给予她的不多，她却活成了富有的样子

因为生了二宝，需要有人看顾，而孩子奶奶身体不好，只好请了月嫂和保姆过来帮忙。因为各种原因，换过几仁月嫂和保姆，前前后后加起来也有六位了，今天我想写下她们其中两位的故事，为了萍水相逢的情谊，也为了她们在我生活中留下的人生印记，让我感怀。

月嫂大姐是个50岁左右纤细白皙的女子，头发梳得光洁，一丝不乱，冬天也穿着丝袜，不吃肉，吃饭永远七分饱——为了保持身材的苗条。问她住在哪儿，她飞快地说出了一个在市内算得上不错的小区的名字。体面、讲究是我对月嫂大姐的第一印象。她是个健谈的人，闲暇的时候喜欢和我聊天，聊的都是她服务过的雇主家的事情。她谈起她们的时候都是称名道姓的，非常亲切，让我一度以为她们都是她的亲戚。她谈起她们的生活：她们拥有的多套房产，她们出手阔绰的老公和婆婆，她们衣柜里的衣服……如数家珍，倒让我大开眼界。她们有的是富家女，有的离开了穷且出轨的老公嫁了富而重情的有钱人，有的是小三，和大房共事一夫，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她说起那些小三，说她们的母亲也认为她们“找到了好人家，享福了”；说起那些住别墅的富家女，坐月子期间也会偷跑出去吃早餐，一顿饭就好几百；也说起有钱太太们的老公挣钱是多么容易，一单生意就稳赚好几百万……也有些雇主在她这里是没有名字的，她只是一语带过，比如二小那家，房县那家——应该都是没有故事的普通人家，在她眼里，估计是不值得谈论的。她不无自豪地说道，她服务过的一个官员家庭，那家的婆婆夸她言谈见识不俗。她也以此自矜，向我提起其他月嫂的做派，颇有批评之意。

她也会谈起自己的生活：三十多岁的时候，丈夫摔断了腿，不能出来做事，她一个家庭妇女，身上只剩五块钱，四顾茫然，膝下是嗷嗷待哺的女儿，那种绝望，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后来报了月嫂培训班，出师后便马不停蹄地上户，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几乎无休地干。眼看家庭经济状况有所好转，却因为无暇照顾女儿，导致女儿小小年纪就开启叛逆。女儿那几年常和不良少年来往，沉迷于游戏厅网吧，这让她操碎了心！她也因为连轴转地干活，患上了疲劳综合症，身体每况愈下，不得不暂停工作，歇了好一阵子才出来继续上户。这几年，丈夫身体状况也好转了，能出来干一些轻活挣钱了，女儿也成人自立，出来打工了。她用自己这十几年来做月嫂挣开的钱，在市里买了一套房子——终于明白她一来我家时，说出自己小区名字时语气里的异样来自何处了——一种极力压制的骄傲，。她已不再是那个来自“下边县城”的农村妇女了，她是一个有着城市房产的女人——和她的雇主一样。

她现在最操心的就是女儿的婚事，说她女儿最近谈着一个男朋友，外地人，在此打工的，她正忙着拆散她们，一个外地人，无房无车，那是断然不行的。

有时候，我在卧室听见她在客厅通电话，对方应该是她的丈夫，听见她恨恨的诅咒：你喝去吧，喝死算了！满腔的愤恨让我一惊：这不像我认识的那个她，——那个体面的，有自己的尊严的大姐。

有时候，她会问我有没有出去旅游过，我说一年会出去一两次，她就会不无遗憾地叹道：“小王说我‘’你这辈子算是白活了，连家门都没出过！”我就劝她，其实去北京不贵的，几百块钱就可以去玩一次，她也暗下决心，说无论如何，这辈子也要出去旅游一次。

月子坐完，大姐就退出了我的生活。我现在还时时想起她，想起她，就想起亦舒那句话：这家里连一粒钉子都是我自己买的，又有什么意思呢？“又有什么意思呢”大概就是月嫂大姐最想说的话吧？靠自己双手挣来的房子让她觉得有底气，却也让她泄气：这无人依靠、独自打拼的日子到底是失败的！她努力维持着作为一个女人的体面和尊严其实对自己作为家里顶梁柱的身份的厌弃：谁不想轻轻松松依靠男人生活呢！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自古就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啊！我想月嫂大姐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快乐了，这种不快乐不只来自辛苦的劳作。

前几天，突然看到大姐在朋友圈传了自己的照片：她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站在一条仿古街道上，穿着打扮比较时髦。推算一下，这孩子应该不是她的孙辈——她大概是做了人家的保姆，随雇主一家出去旅游了，于是发了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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