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疯女人,其实是我妈

(一)

我家屋后的猪圈里关着一个疯女人。

他们说,那疯女人曾在村里杀过人,为了不让她继续作恶,村里人才把她锁在那里。

可是前阵子,奶奶在临终前悄悄把我叫到床头,紧紧抓住我的手告诉我:那个疯女人,其实是我妈。

我人都傻了。

我的妈妈,不是在生我时难产死了吗?

(二)

我从小就被村里的小孩嘲笑是“没妈的野种”。

小时候我经常抱着爸爸的大腿哭闹,问他为什么我没有妈妈?每当这个时候,爸爸就会很悲伤地抚摸我的头,告诉我,妈妈是为了生我才离开这个世界。

至于猪圈里的那个女人,好像从我记事以来她就住在那里。爸爸和奶奶会给她送饭,一天一顿、或者两天一顿,总之保证她不会饿死。而我从来没有进过那扇门——因为我怕她,她杀过人,所以她有可能会杀了我。

夜里从猪圈内传来的嘶吼,混杂着字音模糊的尖叫,那是我们村里小孩最害怕的东西。我经常幻想,那个疯女人肯定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怪物。

可是现在,奶奶却告诉我,那个疯女人和我的妈妈是同一个人……

这,怎么可能?

奶奶一向不喜欢我这个女娃,而且她还有老年痴呆,加上临死前意识模糊,所以她极有可能是在说胡话骗我。

但万一她说的是真的呢?万一那个疯女人……真是我妈呢?

“妈妈”这个词狠狠戳中我的泪点,我害怕疯女人,但我渴望母爱。这件事情究竟如何,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那天我爸去城里卖货,我趁这个机会潜进猪圈。这是我十几年来第一次走进猪圈,恶心的猪粪味裹着刺鼻的尿骚味扑鼻而来,老鼠窸窸窣窣窜动,我没忍住干呕起来。

而在昏暗的光线下,我看见了那个疯女人。

她蜷缩在角落,脚踝挂着镣铐;头发杂乱且长,裸露在外的手脚留着泛黄皲裂的指甲;明明正值盛夏,她仍裹着厚重残破的冬装,身上滚滚涌出恶臭。

我压住呕吐感,问:“你是谁?”

疯女人茫然地抬头看我,片刻后,她的眼神中竟同时出现了悲伤与惊喜,一行泪水没有征兆地从她面颊落下。我看着她这样,眼眶居然莫名其妙地发热。

我问道:“你是不是认识我?你和我是什么关系!”

她发出急切的啊啊声,比手画脚的。我这时才发现她的舌头是烂的,就像硬生生被人削掉半截,所以她根本没办法发出完整的字音。我火速跑回家里找出纸笔递给她,本来还在担心她不认识字,但没想到她拿过笔一笔一划地在纸上书写。

她写道:“我是你妈”

我看到这句话,眼泪唰得便落下来,心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可是她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写下去。她又写了两行字:

“他不是你爸”

“他要杀你 快跑”

(三)

我蹲在那里,足足愣了好几秒。

猪圈内的空气明明闷热潮湿,可我却没来由觉得一阵恶寒。

我说:“什么意思,你是说我爸其实不是我的亲生父亲,甚至还要我的命?你在胡说什么!?”

疯女人啊啊乱叫,用力点头。

我一脸懵逼,可没等我继续问下去,外面便传来了摩托车的轰鸣声。

糟糕!我在这里待得太久,忘记爸爸从城里回来的时间了!

我急急忙忙把纸笔塞进裤兜,离开猪圈。我强装镇定地装作刚从外边回来,和爸爸打了声招呼。

他并没有察觉任何异样,乐呵呵地冲我挥手:“你看我从城里给你带了什么回来?”

爸爸献宝似的从外套里侧摸出一个油乎乎的塑料袋,里面装着鼓鼓囊囊的炸鸡块。他小心翼翼地解开塑料袋,递给我:“爸爸知道你喜欢吃这个,特意给你带的,我怕路上吹冷了还专门放衣服里。还热乎,你抓紧吃。”

我捧着这袋炸鸡块,如芒刺背。

在他期待的眼神下,我只好拿了一块喷香的炸鸡块塞进嘴里,可却味同嚼蜡,满脑子都是疯女人写的字。

——眼前这个人不是我亲爸。

——他还想杀我。

从小到大爸爸一直对我关怀备至,虽然家里条件有限,但只要是我想要的,爸爸都会尽力满足我。当初奶奶极力反对我读书,要我去打零工,也是爸爸做主送我去了学校。在爸爸的呵护下,我过得比村里的同龄女孩要幸福得太多,她们很多都早早辍学嫁人,而爸爸却希望我能留在他身边。

这样的爸爸,怎么可能是假的?更不用说他会害我。

但是奶奶和疯女人又说了同样的话,天底下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爸,我可以看一下你和妈妈的结婚照吗,”我说道,“我们老师布置了一篇作文,让我们写一家三口,我想看看妈妈长什么样子。”

爸爸说:“我们这村里头哪有拍结婚照的习惯,有的人连证都没扯,彩礼一送这事儿就算成了。”

我无法反驳,因为事实确实如此。

我只能追问:“难道家里没有任何一张妈妈的照片吗?”

可能是我的语气有些急切,爸爸的神情顿时有些古怪。他摸了摸我的头,淡淡道:“你想知道你妈长什么样,我跟你说就行。咱家里这条件,上哪儿拍照片去?”

没有照片的话,我很难证明奶奶和疯女人说的话是真是假。

但是我不敢再问了,怕引起爸爸的注意。我灰溜溜地躲回房间,趴在床上开始胡思乱想。我竭力地想从乱麻般的思绪中抽出线头,但是一切来得都来突然,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难不成这事儿就只能这么糊里糊涂地过去了?我当然不愿相信爸爸是坏人,可如果她们说的是真的……那不就说明我现在正处于危险中吗?

我的眼前浮现出疯女子悲伤枯败的脸,她看着我的眼神是那么的悲怮。

如果她真的是我的妈妈,我得救救她啊……

砰——

一道雷电打下,惨白的电光霎时间映亮我的卧房。我下意识往窗口看了眼,整个人顿时僵住。

一张苍白细长的脸贴在窗户玻璃上,瞪着那双空洞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我——

我的爸爸,正在偷看我。

(四)

“爸!”我吓得大叫一声,手脚瞬间发麻。

爸爸笑道:“爸爸吓到你了吗?我只是看你今天好像心情不太好,有点担心你,所以想偷偷看看你在干什么。”

“我……没干什么。”我心跳巨快,“爸,我都这么大了,你这样看我不太好。”

爸爸说:“我还不是担心你?你长大了,有心事都不和爸爸说。我就你这么一个闺女,你要是出点什么事,那我该怎么办?”

我看着爸爸鬓角的白发,心里有些说不出滋味。

爸爸一直都说我是他人生唯一的希望,他很重视我,我能感受到。

可是刚刚那张鬼一样苍白冷漠的脸仍然让我心有余悸,尤其是爸爸当时看我的眼神……像极了在看一只死老鼠。

想到这里,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我从未见过爸爸对我露出那样的眼神,为什么偏偏在我要求看妈妈的照片后,他就表现得如此反常?

不过爸爸没有再多说什么,嘱咐我早点休息便离开。

夜渐渐深了,可我根本睡不着。

爸爸诡异的眼神和疯女人悲切的面容在我眼前交织浮现。我实在忍不住,趁着爸爸入睡,再次溜进猪圈。

我推开门的时候,疯女人一下子就被我惊醒。

她畏惧地啊啊乱叫,在看清我是谁之后才慢慢放松下来。旁边猪圈里的猪轰隆隆地打着呼噜,恶臭味照旧铺天盖地,她甚至没有被子,只能拿一些稻草盖住四肢,蠕动的爬虫在她身上安家。

我不敢相信,她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睡了十几年。

我突然觉得心好痛,眼睛和鼻尖一阵阵地发涩。我拿出纸笔递给她,问道:“你都知道什么,全部告诉我。”

疯女人攥着笔,歪歪斜斜地写下一个又一个的字。她写得很慢,但每一个字都触目惊心。

“当年我刚大学毕业,和舍友在附近的小城旅游,没想到在火车站被拐走卖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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