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楚王矫诏

  楚王玮独自坐在行馆大厅之中,捏着李肇从宫内请来的密诏,顿时心中翻腾。忽然之间,却隐觉不妥,翻开密诏,猛地一拍桌子,吼道:“公孙弘,岐盛!你们快过来!”

  公孙弘和岐盛连忙上前,楚王玮将密诏一把抛到公孙弘脚下,横眉怒道:“你仔细看看,可有不妥?”

  公孙弘惶恐而郑重地拾起诏书,抬头又看了一眼楚王玮。楚王玮道:“你且再念一遍来听听。”

  “太宰太保欲为伊霍之事。令楚、淮南、长沙、成都屯诸宫门,废此二公。”公孙弘小声念道。

  楚王玮冷哼一声,说道:“这诏书内容,简短囫囵,又模棱两可。伊霍之事?伊尹和霍光到底是忠臣还是权臣,古往今来却是众说纷纭。诏令既没有给汝南定罪,又只让我们屯诸宫门,如何废此二公?”

  公孙弘皱了皱眉头,说道:“往昔的说法,确是没有定论。但是自本朝出土的《竹书纪年》,伊尹就是权臣,霍光汉朝已有定论,亦是权臣。”

  楚王玮猛拍案桌:“废话,孤王又没有问你这些酸腐儒生的无稽之谈。孤王是问你,这诏书如此模棱两可,既没有定罪,也没有明确安排和部署,究竟是什么意思?”

  公孙弘知道楚王的火爆脾气,一时又猜不透他的心思,欲言又止。岐盛见公孙弘沉默,立即道:“殿下,不论如何。汝南王可是势在必除。莫说是有皇上的诏书,就是没有诏书,一山不容二虎,有楚王秉政,哪里能容得下这些老朽指手划脚?”

  楚王看着岐盛,忽然大笑出声,直惊得岐盛头皮发麻,心想自己是否说错了话。不料楚王却赞许道:“岐盛,还是你深得孤心。的确,皇兄也好,贾后也好,他们恐怕只是想让汝南王和卫瓘这两个老朽做傀儡而已。可是谁知到这两个老朽竟是人老心不老,还真把自己当成了摄政的权臣。不过这诏书,却一片囫囵,是要故意加大我们行动的难度。自从杨骏被诛之后,汝南王已经成惊弓之鸟,如果再用藩王的这零星兵力,恐怕难以成事。况且还有京师宿卫驻守在各处要害,要成功谈何容易。”

  公孙弘道:“何不再请诏。依上次故事,求皇上和贾后发殿中宿卫,与我们再次配合?”

  楚王摇头:“朝廷对孤还是存有戒备之心,否则上次举事。他们为什么偏要让东安这个妄人来统领殿中,而不让孤去?难道孤作为皇上的胞弟,竟还不如东安这个老妄人?再请诏,谈何容易。”

  岐盛忽然微微一笑,道:“殿下毋忧,其实殿下手头就有兵权,何必多此一举?”

  楚王一抬头,道:“你是说孤王的‘北军中候’一职?”

  岐盛点头。公孙弘忙道:“殿下,杨骏被诛之前,王佑被杨骏免去北军中候一职。其时宿卫军的大权还不是在杨骏手里,可是初九那天,有多少宿卫将士给杨骏效力了?殿下,这这个职位只是个虚名而已,没有数年的经营,根本无法利用。”

  岐盛笑道:“公孙先生也太小心了。的确,没有几年的经营和笼络,我们根本无法控制宿卫军。可是有了皇帝的诏书呢?”

  公孙弘道:“诏书可没有让宿卫军参加废汝南王之事的一个字眼!”

  楚王猛地站了起来,昂然道:“哼!就以诏书的名义调动宿卫军……不……要调动整个中军,京城三十六军都要召集!此事若成,也可以看看孤王在军队中的影响力!”

  公孙弘大吃一惊,急道:“殿下,这岂不是……矫诏?”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楚王傲然道。

  “殿……”公孙弘本欲再说,可是看到楚王踌躇满志的炯然眼神,硬生生地将话又吞了回去。

  “太宰太保二公潜图不轨,吾今受诏都督中外诸军,诸军在直卫者,皆严加警备;其在外营,便相率军士径诣行府,助顺讨逆。”秦王大丧刚刚完毕,越骑营就接到了楚王的军令。

  朱默看了毛腾一眼,说道:“虽然为兄也知道公举算无遗策,可这究竟是大事。还是等仲业回来,看看鲁公究竟是何意思。”毛腾听完,连连点头道:“还是朱兄做事周全。”

  由于回避朝臣与武将结交的嫌疑,也因为上次事变,毛腾和朱默一直都待在越骑军大营。与贾谧刘舆等人的往来,全靠宋配差人转交书信。而楚王奉诏废司马亮与卫瓘的举动,朱默和毛腾在商议之后也由宋配派人通过刘舆来转达鲁公贾谧。这样做,也是在向鲁公表明立场。

  三个时辰过去了,宋配却还未回来。楚王的军令又至:“司马亮与卫瓘之官属,无须过问,皆罢遣之;若不奉诏,军法从事。”

  朱默深吸一口气,来回踱步,思忖再三,对毛腾说道:“即便日后楚王会遭清算,可如今我们越骑营是北军中候直接管辖。倘若我们拖延下去,只怕有违军令啊。”毛腾沉下眉来,问道:“积弩将军孟观,还有强弩校尉李肇是否行动了?”

  朱默忙道:“弩营是宿卫精锐,他们和我们不一样,他们是一定要行动的。”

  帐外脚步声不绝于耳,附近的数营兵力想必已经听令开拔了。又过了半个时辰,陆续传来军情,除了负责皇宫安全的殿中三部司马和左右二卫外,其他的宿卫军大部分已经行动。朱默终于忍不住了,说道:“公举,再不行动。等楚王抓了汝南和卫太保,就会拿你我二人开刀了!”毛腾终于点头道:“那我们也跟着行动,相机行事。”

  自从晋朝建立以来,还从未有过京师内外三十六营中军一齐行动的盛举。然而这次行动,仅仅只是为了又一次的政变。三十六军的将军、校尉都是各有心事。有想借着这次政变,来弥补前次政变封赏不足的;也有想见机行事来营救汝南王的;也有像朱默毛腾这样,纯属虚与委蛇的。其中最为卖力的还是强弩校尉李肇,他因为孟观做了将军而他只做了校尉而忿忿不平,对在镇压杨骏时自己犹豫不决而导致立功不如孟观而大为后悔,他对这次楚王的行动,几乎是卯足了力量。由于有李肇这样疯狂的执行者,而见机行事和虚与委蛇的,也只好配合行动,没有人敢冒大不韪去支持汝南王,这次的政变的结果,已经一目了然。

  汝南王司马亮几乎毫无抵抗之力,等朱默和毛腾出营的时候,已经被疯狂的李肇杀入,与长子司马矩一齐被斩。而曾因平定钟会之乱又杀害邓艾而名动天下的太保卫瓘也被楚王玮弟弟清河王司马遐的部下荣晦杀害,荣晦与卫瓘有隙,不听司马遐的调度趁着夜黑擅自又杀了卫瓘的八个子孙。

  楚王玮看到京师精兵云集,旌旗遍布,太宰汝南王司马亮和太保菑阳公卫瓘几乎是束手就擒,回到行馆后顿时大感惬意,惊喜交加。笑道:“三十六军齐动,如此盛举,舍我其谁?”公孙弘终于还是忧心道:“殿下,此举过大,恐怕震惊中枢,事后无法收场啊。”公孙弘汗流浃背,他本以为依着楚王的性子自己这番话定会惹怒楚王,可没想到楚王听罢却是凌然一惊,半晌无言。其实楚王并没有意料到,自己派发三十六军出动,三十六军的将校真会听自己的话。可是他怎能想到,经过了上次政变的刺激,中军的将校都已经将孟观李肇的飞速升迁艳羡不已,都心痒难耐地等楚王再闹一番了。

  岐盛看到楚王瞠目结舌,大失平常威武,心中一横,立刻谏道:“殿下,趁着现在的兵势。除掉贾模和郭彰二人,断贾后臂膀。届时楚王摄政,天下方安!”

  楚王魁梧的上躯猛地一震,瞳孔扩散开来,可是转瞬即逝,怒道:“胡闹!如此这般,你教天下士人如何服我?”

  一贯谨慎的公孙弘也急忙谏道:“殿下,骑虎难下,不如放手一搏。”

  楚王阴沉着脸,似乎有些跃跃欲试,可又有些顾虑不安,终于决断道:“要除掉贾模和郭彰,必须要有理有据。我们且搜查汝南余党,然后随便编造一个证据,就让李肇去杀了贾郭!”

  公孙弘急道:“殿下,李肇本就是贾后一党。他怎么可能会听我们的话,去杀贾后的臂膀?”

  楚王急道:“难道你要孤来杀?这般杀来杀去,孤早就成了祸国的罪魁,还如何以德服人,如何君临天下!”

  公孙弘和岐盛都猛地跪了下来,再也没有说话。行馆大厅内顿时鸦雀无声,只听见楚王凝重而错杂的鼻息声兀自喘息不已。

  面对岐盛胆大包天的建议,平素果敢狠戾的楚王玮也不敢立刻作出决定。毕竟诛杀贾郭二人,无异于向贾后直接宣战,而皇帝毕竟在贾后控制之中,稍有不慎便会身败名裂。然而楚王也知道自己的处境,没有意料到的三十六营中军全部出动,带来的动乱几乎百倍于上次政变。这一切的责任,按公孙弘的话,就是真正的“骑虎难下”。

  调动中军三十六营兵力,几乎晋朝中央的所有机动兵力都服从了自己的调遣。这一切看似顺利,可是楚王司马玮也深知,三十六军听从的不是自己这个“卫将军领北军中候”,更不是他是先帝的第五子楚王。而只是他痴呆皇兄的诏书,哪怕这是自己矫诏。中军效忠的,只能是晋朝的皇帝。自己要诛杀贾郭,专权摄政,很可能三十六军的将校就会不再听话,自己的实力看似强大,其实是毫无根底。

  可是如果就这样消极下去任由事态发展,难保自己不会被贾后过河拆桥,届时恐怕只能退出洛阳回到封国。可是一想到前朝曹爽还有如今的汝南王,恐怕最坏的结局连回封国都只是自己的幻想。自问胆大勇毅的楚王,顿时连手臂都有些抽搐了。

  将要清晨,楚王还在沉默,公孙弘急忙道:“殿下,殿下!殿下不要有太多的后顾之忧,杀贾郭并非是反天子,相反是为社稷锄奸。不趁此良机,日后定成大患!”

  楚王闷哼一声,忽然厅外有楚军督将通报,楚王示意叫岐盛唤他进来,那督将进来便道:“殿下,方才有越骑营的人,错将此处当做越骑营暂驻地送信。可惜那人实在狡猾,小人没能骗来他送的书信。”

  “这等小事,也来奏报?”楚王玮正在烦乱,正欲将督将怒声呵斥而出。公孙弘赶紧说道:“殿下,越骑营的校尉朱默和军司马毛腾,都是贾谧府上的座上客。那书信,只怕就是贾谧的指令!”

  楚王猛地站起身来,雷声大吼:“速去捉来此人,搜出信件!”

  督将见楚王如此暴怒,连忙领命飞速而出。须臾,送信人已经被一箭射死,督将搜出蜡丸,展开呈于楚王。

  “楚逆所令,敷衍便可。卯时宫中发殿中三部与左右二卫捉拿楚逆,尔等断其后路,大事可成。”

  楚王终于大发雷霆,一把将信扔给公孙弘和岐盛,豁然而起:“诛贾难,杀朱易!公孙弘,速发我部士兵,联合李肇等人,就说越骑校尉朱默暗通汝南王,先杀掉他!”

  公孙弘忙道:“殿下,如今辰时已过。时不我待,切不可为朱默而贻误时机。当前之际,应当先想好对付三部司马和左右二卫的对策!”

  楚王怒道:“你有什么办法?难道要本王指望京师三十六军都效忠本王不成?”

  公孙弘道:“将计就计,我们派人仿造贾谧信中的字迹。就说左右二卫勾结汝南王谋反,教朱默于半路阻击。然后我们趁宫中空虚,直接擒拿贾后,天子便唾手可得!”

  岐盛连忙道:“殿下,此计甚妙。我们何不马上就散布流言,说殿中三部司马左右二卫暗通汝南王,虽然三十六军的将校不一定会相信,但至少可以祸乱人心。而且如果三部司马和左右二卫出了宫来打我们,岂不正好让三十六军的将校起疑?”

  楚王顿时大笑,狠狠地一拍手道:“好,好!也不枉孤王养你们到了今日。”

  公孙弘又献策道:“为保万无一失,楚王何不请清河王和长沙王来行馆,然后楚王轻装简发,直捣宫中。而三部司马和左右二卫到了行馆,他们又岂敢捉了清河王与长沙王?”

  清河王与长沙王素来与楚王关系亲密,楚王连连点头,说道:“不过要请两位王弟,需要紧人物方可。可孤王帐下,也就只有你二人。岐盛位卑,恐怕失礼。公孙弘,孤就派你去请长沙王。至于清河王,公孙弘,你那个曾做过杨骏主簿的故交潘岳,也算有些名望,孤王对他有救命之恩,可派他去请清河王。”

  公孙弘皱眉道:“殿下,潘岳此人可做文书掌案牍,可是此人向来恃才傲物,恐怕……”

  楚王道:“不过以他的名望来送交一封信,有什么难为?况且我等密谋他岂能得知,你只管照办,莫要杞人忧天了。就算他请不来清河王也无甚大碍,长沙王与孤同母所生,又是五校之一的步兵校尉,他定能助我。”

  西掖门,越骑营暂驻地。朱默略带质疑地将贾谧的密信递给了毛腾,帐外侍立的宋配朝毛腾使个眼色。毛腾点头笑道:“原来如此,鲁公怕我们的人乘马驽钝,就差你前来。如今城内大乱,有劳了。回去通报鲁公,就说我们即刻出发。”

  那假信使说道:“鲁公有言,中枢有变事不宜迟。还望诸位能忠心护国,为天子保驾。小人还有要事在身,告辞了。”

  假信使一离开,宋配立刻道:“我派出的人,都是在长安新招的关中人,他们淳朴胆小,怎么敢让鲁公的人越俎代庖?这信一定是假的。”朱默点头:“朱某也甚觉奇怪,殿中三部司马和左右二卫都是皇后的亲信,尤其左右二卫的将军乃是贾模和郭彰,怎么可能勾结汝南王?要不我们再派些机灵之人,再去查探?”

  毛腾暗想依照自己的记忆,此后殿中三部司马会突袭楚王玮,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楚王难道已经有所察觉,因而才派我们去阻拦殿中的禁卫军?沉思片刻,毛腾说道:“恐怕殿中诸军已经向楚王进发了,我们何不将计就计。直接移师楚王行馆附近,然后趁其不备,一举擒拿楚王?”

  朱默惊然,诧异道:“公举,如今朝廷动向不明。我们焉能有如此胆大举动?且看变化如何,稍安勿躁啊。如若不然,我们就成了反贼了。”

  毛腾心想,虽然司马繇和司马柬之死,确实与自己熟知的历史已经不同。但此二人对日后的局势并无多大影响,就目前来看,历史的推进还是和自己知道的如出一辙,可是如何说服朱默?总不能说自己就知道日后的历史吧。于是说道:“那我们就此出发,就在楚王行馆附近活动,见机行事。”

  潘岳小心翼翼地揣携着公孙弘交给他的书信,顿时回想万千。

  潘岳便是后世闻名的“美男子”潘安,跟文鸯一般,都是表字或小名中的一个字流传后世。他今年已经四十有一,正当盛年。可是这个寒门出身的俊雅高才却在仕途中一再受挫,想当年,二十岁的他便因绝世的相貌和文才名满洛阳,娶了封疆大吏扬州刺史之女为妻。晋武帝最亲信的大臣贾后之父贾充揽其为幕僚,并在参与晋武帝耕藉田仪式上,他又做赋一篇,深得武帝赞许。自此之后潘岳便春风得意,自觉前程似锦,恃才傲物,每每以超凡文采来讥讽朝中权贵。更在大醉之后于宫殿大门柱子上写下“阁道东,有大牛。王济鞅,裴楷鞧,和峤刺促不得休”的讽刺歌谣。而王济是太原王氏京陵公王浑之子,又是晋武帝之婿,将老国舅王恺的爱牛“八百里驳”吃掉,金埒两千尺做马场的豪贵;裴楷更是河东裴氏的要人,身居侍中要职;而和峤更是汝南和氏之人,官拜中书令。得罪了这三人已经不得了,而贾充也逐渐厌恶潘岳的文人傲气,终于一再被排挤冷落。到了三十岁时官场一无所获,长女病死,唯一的儿子胎死腹中,妻子也难产而死。官场失意,家庭的不幸,竟使这个天下第一的美男子一夜间鬓角全白,似乎苍老了十岁。从此之后,潘岳逐渐在消沉中慢慢想通,决定收敛自己的傲慢,折掉自己的腰杆,一步步适应这个被权贵把持的时代。从此之后,他开始作文歌颂政要,一味曲意逢迎,终于在武帝驾崩后,做了权臣杨骏的太傅府主簿。

  二十岁时,就是朝中重臣的幕僚,活到了四十岁竟又回到了仕途的起点。潘岳在苦笑之后,并没有感到失意哀伤,而是继续以诗文媚上,期望得到杨骏的提拔封赏。可是好景不长,权倾一时的杨骏惨遭横死,夷灭三族。杨骏的族人、幕僚、同党被牵连而杀的,多达千人,潘岳眼看就要做了杨骏的陪葬。幸好他有个跟他一样出身寒门的至交好友,并曾受过他恩惠,以前被他所看不起现在却是声势震天的楚王玮府内长史的公孙弘救了他,并好意给他讨来一个长安县令的职位。然而此时的潘岳已经不同以往,去关中做小小的县令,如何是个头?还不如漂泊洛阳,尚有出头的机会,于是潘岳借故推说自己老母有恙,无法远行,就赖着不去上任。雍州的中正前来巡查,发觉潘岳之母身体安好,可此时的潘岳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恃才傲物的愤青了,在他的阿谀奉迎和贿赂之下,中正官竟上表说潘岳不恋官位而回家养母,孝心感天使其母不药自愈。竟还获得士林一片赞许,差点还成了后世的“二十四孝”之一。

  公孙弘与潘岳可谓是患难之交,出身寒微又没有名望的公孙弘向来对潘岳有一种莫名的崇拜,虽然他言谈谨慎,却也再只字片语间暴露了少许楚王的密谋。而且公孙弘仍然以为自己眼前的潘岳还是自己少年时认识的不畏强权,恃才傲物的文坛巨子,他将密信递到潘岳手中时,还关心地说道:“安仁(潘岳字安仁)兄,我知道你不屑与那些文采粗陋的权贵打交道。可是兹事重大,事关社稷。望安仁兄能以大局为重,收敛下清高之态,小弟便感激不尽了。”

  公孙弘说得恳切,不过到底他救了潘岳性命,也就不如往常那样谦逊。潘岳久经挫折,鬓间白发也懒从梳理,一脸的沧桑颓唐,更是让公孙弘觉得,他往常崇拜的偶像也只是个凡俗之人,看到潘岳沉默,公孙弘顿时口气便硬了几分,说道:“安仁,这是楚王钧旨。你应该知道楚王如今的声威和权势,人在宦海,清高是不行的。我们这些寒门士人,要想出人头地,就要像狗一样去依附楚王这样的权贵,而且更要跟对人,跟错了主人,就连狗命也保不住!”

  潘岳顿时浑身一震,口中喃喃念道:“跟对人?跟对人……”

  公孙弘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抱拳一揖,说道:“兄之才胜我百倍,望安仁兄日后能尽力辅佐楚王,我兄弟二人便可共享富贵功名。”

  潘岳点了点头,颓然道:“好。只是为避嫌,也免得给楚王增加不必要的麻烦。就不要派人护送我了,潘某带着小厮轻装而去吧。”公孙弘点了点头,这才站起身来,临门回望一眼,方才离去。

  潘岳左手轻揉着额头,闭着眼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忽然又摇了摇头失笑出声,笔直地站了起来,心道:“这些藩王不思藩国根本,却跑来京城缘木求鱼。京师三十六军调动容易,可是想这么容易就宰执朝政,未免也太轻率了。公孙弘啊公孙弘,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本来不应害你。只可惜啊,就像你说的,你没能跟对人啊!”

  统领殿中三部司马与左右二卫的便是殿中将军王宫,自从杨骏被杀后,王宫一直率三部司马屯于云龙门。云龙门虽然是宫门重地,但至少不会扑空。而左卫贾模和右卫郭彰,潘岳都不知道该如何寻到,所以潘岳心意以定,便朝云龙门就快步走了去。

  由于参加这次行动的主力,都是中军兵士,不像上次那样夹杂着大量的家丁部曲,所以军纪尚算言明。虽然百姓由于禁令而闭门不出导致大街上只有来往的士兵分队。潘岳手中又有公孙弘给予的通行令牌,虽然有几支小分队将其拦截查看,但总算安全地到了云龙门外。

  云龙门铁门紧闭,城楼上只有几个当值的殿中卫士。潘岳急忙喊道:“我乃楚王使者,有要事求见王将军!”

  那两名卫士听到他是楚王密使,登时吃了一惊,从女墙上缒下一个只能容纳一人的木箱,说道:“今日城内平逆,为保宫中安全,委屈使者了。”

  潘岳有些为难地看着缒下的木箱,终于一咬牙进了去,两名卫士转动轮盘,将木箱扯上城来。潘岳刚欲出来,就被这两个卫士死死按在箱内,塞住了嘴巴捆个结实。这时两卫士才像拎小鸡一样将他提出箱外,出了箱子,潘岳这才大吃一惊,云龙门内,竟三五一队地休息着数百名全身披挂的甲士,而城楼上这两个当值卫士,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潘岳虽然此时被捆,但心中不由地大喜:“原来宫中早做了准备,宫城看似空虚,却藏着这么多甲士。公孙弘啊公孙弘,你真的跟错人了……”

  卫士将潘岳提到城下一个房间内,只见一个雄壮高大的背影昂然而立,斗篷内隐隐可见饕餮壮的铁制护肩,就算从背面也能看到他如猬皮般桀骜倒立的虬髯,这样的人物就算只见过一次,也足以让人难以在记忆中抹煞。潘岳用力吐出口中塞着的破布,急忙喊道:“王驸马!”

  “姓王的驸马可多了,你叫的是哪个?”那虬髯汉子声若洪钟,字字雷鸣。

  潘岳也不知哪里来了一股久违的胆气,正气道:“驸马都尉,琅琊王敦王处仲!”

  虬髯汉子如狼顾一般回头,身躯却依旧不动如山。连鬓的粗眉下两眼宛如火炬,嘴角裂出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容,原来他就是那个石崇美人敬酒时不动如山的王敦王处仲。只见王敦冷冷地道:“某当是谁人,原来是荥阳潘安仁。你们两个,还不快给楚王使者松了绑。某倒像看看,楚王来信是何用意。”

  两卫士给潘岳解开了绳索,潘岳不敢直视王敦那双可怕的眼睛,只好微低着头,却又强作出一副硬汉状,说道:“我要见殿中王将军。”

  王敦转过身来,迈着低沉的脚步竟似山峰靠拢般走到潘岳身边,伸出一张厚实的大手,不可抗拒般地命令道:“拿来!”

  潘岳眉头一紧:“我只将信交给殿中将军。”

  王敦斜眼睨视,露出了轻蔑的笑容。潘岳哪敢看他眼神,急道:“军情紧急,我要见殿中将军!”

  “既然军情紧急,你为何迟迟不交书信?”王敦的声音几乎不可抗拒。

  潘岳猛哼一声,终于掏出书信,简单扼要地道:“楚王偷梁换柱,诓骗清河王去楚王行馆。你们卯时行动,去了也只能抓到清河王。届时楚王趁你们不在,便会从万春门杀入,直捣宫中!王驸马你还是快些去通报王将军,让他提前举兵,否则悔之晚矣。”

  王敦斜着嘴唇一笑,说道:“潘安仁,你立了大功!只不过现在去请王将军,恐怕来不及了。”

  潘岳大惊,急道:“那如何是好!”

  “你且在这里候着吧。”回答了潘岳,王敦转身朝那两名军士复道,“好生伺候潘先生,等我回来,再放他离开。”

  “你——”潘岳大惊失色。

  王敦没有理会他,阔步夺门而出,在云龙门前擂鼓大喊:“王将军有令,由基司马所部闭门严守,任何人不得入内。其余将士,随我而来!”

  王敦的擂鼓之声和殿中兵士的脚步声顿时噪杂一片,潘岳欲待一望,却被两名当值兵士拦住,只能退回屋内,忐忑不安地等候了。

  毛腾全身披挂已经做好了准备,朱默焦急地来回踱步,不时地望着外面。只听几声踏踏作响的马蹄声,朱默急忙站了起来,只见宋配飞身下马,急匆匆地上前道:“朱校尉,毛司马!刚才我看到楚王行馆内一支百余人的部队,朝着西边去了。”

  毛腾霍地起身:“仲业,楚王有没有随队前行?”

  宋配道:“楚王的车驾还在行馆,可能他没有离开。”

  朱默吃惊地道:“汝南王与卫瓘已经都被杀死,西边是天**城。难道楚王真……”毛腾点头道:“楚王恐怕真想趁乱窃取社稷了,此时行馆空虚,何不突袭以擒之?”

  朱默大惊失色,面部连连抽搐,带着哆嗦的声音道:“不可,万万不可……如此乱象,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他们都是皇亲宗室,而我们只是臣子,不能太过胆大妄为,我们输不起。”

  毛腾一阵冷笑,说道:“朱兄,其实我们更输得起。我们没有根基没有家族的负担,孑然一身,烂命一条。不拿这条命去赌,还来这洛阳干什么?”

  朱默皱眉,宋配也道:“朱校尉,不如这样。反正楚王行馆已经空虚,就由我和毛司马带右部士兵去,朱校尉带着牙门老军坐镇,一旦看到情势好转,护驾也好,除逆也罢,反正都能立功。”

  右部士兵主要是调拨的关中新兵组成,缺乏战斗经验。宋配这一席话,让朱默很是挂不住,只好一咬牙道:“这样吧,让宋约带左部兵力跟你们一起去。越骑营除了我们从西平和关中带回来的旧部外,原有的军士也很多,他们多数还都不服我指挥。所以我也不便出动,我留在这里,一旦发现情况有变,也好通知你们。”

  左部司马宋约是朱默的老亲信,朱默做别部司马的时候他就是朱默手下的军候,与毛腾宋配也都是熟络,这样的安排也算妥帖。毛腾点头道:“朱兄考虑的周全,不过就不要留在这里了。一两刻钟后,说不定楚军就到了万春门,朱兄可以率领剩余兵力救驾。这才是不世奇功。”

  朱默顿时眼睛一亮,喜道:“公举若捉了楚王,愚兄再救驾成功。这样果然是一箭双雕,好!就算万一那支楚军不是突袭宫门,愚兄也可以在最快时间告知公举,我们便能可进可退,万无一失。”

  毛腾点头。

  朱默忽然叹口气说道:“只可惜马子全回了西平,唉。他当初若能忍耐,以今天的乱象,如果楚王垮台,搞掉东安又有何难?”

  毛腾一怔,说道:“不过老君侯身边,总要有可靠之人。好些西平旧将,都在雾山一战殉国,老君侯恐怕也离不开子全。”

  朱默点点头,道:“那我们行动吧。”

  左右两部兵力已经超过千人,毛腾和宋约兵分两路,倏然就围向楚王行馆。然而正当此时,后方却忽然杀声震天,大队的兵士朝着毛腾所在的方向冲杀而来。

  “越骑营谋反,杀呀!”

  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毛腾顿时吃惊不小,眼看军心将乱,宋配大声呼喊:“尔等是何部的将士,竟敢这般散布谣言诽谤上官!”

  “反贼,你爷爷是强弩营的好汉!”只听前排兵士呼喝一声,数支弩箭就破空飞来。宋配闪身不及,格挡的左臂中了一箭,将身一滚退到人群中。由于街巷间狭窄无法施展,强弩营的军士也没有再行射击。毛腾赶紧拉住了宋配,急声道:“没事吧。”宋配咬牙拔出那支短小的弩箭,强笑道:“这大概是少府仿造的诸葛连弩,威力平平。看家护院还可以,怎能伤了真的英雄?”

  “强弩营是李肇所部,这厮怎么会这般胆大,冲我们来了?”毛腾一边大声指挥部下且战且退,固守几个巷口,一边不由纳闷。宋配却笑道:“毛司马,我们连楚王都敢抓。李肇比起我们,还忒胆小了。”

  由于并非是真的战争,虽然两方都是中军的正规部队,但是都并没有真下狠手。只是凭借着几个巷口和街道障碍相持,就算如此,大街上还是躺了好几个军士的尸体。

  “要不要派人请宋约增援?”宋配左臂阵痛无法拉弓,一边胡乱朝对方阵地投掷着石块,一边对毛腾说道。毛腾摇摇头道:“不用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等一会殿中的禁卫军就会到。到时候看他李肇怎么解释。”宋配睁大了眼睛,似乎有些不大相信。毛腾道:“如果殿中兵马不到,我们还敢动楚王分毫?只盼宋约能早些捉了楚王。”宋配只是笑道:“我倒没有指望殿中会有兵来,只是朝廷要捉拿两个大臣,断然不会把三十六军的中军部队全部调动。就算灭东吴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大的动静吧。所以我觉得,中军是皇上的禁脔,这回楚王是闹得过分了,即便朝廷没有准许,我们干掉了楚王也是朝廷乐意的,或许功劳就没了,可总能扬名天下,哈哈……”

  “原以为我就是个疯子,没想到你比我还疯。”毛腾大笑。

  “缓步进攻,不要有太多伤亡!”李肇一边下令,一边派人查看着行馆的动静。他虽然接到公孙弘传达到的楚王进攻指示,可毕竟他也不大相信越骑营会胆大包天到去给风牛马不相及的死人汝南王报仇。可毕竟上命难违,李肇只好用徐步缓攻的手段,静观事态的发展。

  “强弩营的兄弟,都是自己人,别打了!”街巷上嘈杂一片,不过还是依稀能听见越骑营兵士的喊声。李肇沉默半晌,终于在靠近对方的一堵墙后喊道:“我是强弩校尉李肇,找你们朱校尉有话说!”

  宋配听个真切,趁机在墙后大吼:“楚王谋反,朱校尉已经护驾去了。尔等不思忠君报国,却为虎作伥,残杀自家兄弟。老子即便死于此处,亦可封妻荫子光耀门庭。你们这帮反贼,便是死路一条!”

  毛腾顿时大笑:“你这厮有老婆孩子没有,还封妻荫子。可莫把李肇惹急了。”

  宋配得意笑道:“孟观和李肇两个东西,最是低看我们,趁此机会,好好羞辱他一番才是。他敢强攻,我们就要了他性命,叫孟观也不敢小瞧我们。”

  毛腾眉毛一紧,说道:“除了楚王,可不要滥杀无辜。孟观和李肇都是皇后的亲信,况且他也没有真的进攻,如果我们真杀了他,说不准还真就惹下麻烦了。”

  “可这样下去,难保不会惹怒了将士。到时候恐怕也不好收场啊。”宋配道。

  毛腾笑道:“没事,没看到那边行馆的望楼上人少了许多嘛。宋约说不定已经杀进去了,那望楼上的僮仆,恐怕已经被抽调回去抵挡了。”

  在毛腾的授意下,越骑营几个嗓门比雷还响的士兵,操着浓浓的关中口音,大声吼着楚王谋反、李肇糊涂等话。李肇本来接领强弩营不久,好多军官士兵还不熟络,对部队的掌控力也有限。这一喊两喊,再加上李肇消极的进攻命令,竟搞的强弩营的军士们纷纷窃窃私语。李肇正在焦虑,忽然有士兵报道:“楚王行馆里杀出来一队甲士。”李肇登时大喜过望,正准备下令叫部下回骂。忽然又有士兵报道:“不好了,行馆里杀出来的也是越骑营士兵……”

  李肇吃惊不小,他顿时难以分辨了。踟蹰再三,猛地一拍大腿,暗想:“难道这越骑营的人竟害了楚王不成,难道他们真的暗通汝南王才铤而走险?”在地上快速踱步了四个来回,心中盘算道:“反正这次诛杀汝南王我立功最大,就算在这里杀了越骑营的这些关中杂兵又能如何?如果楚王没有造反,我是为楚王报了仇。如果楚王真的造反被他们杀了,我以迅雷之势杀了他们,到时候栽赃给他们,又有何难?”

  盘算已定,李肇迅速招来强弩营五名军司马,下了总攻令:“行馆已被越骑营反贼攻破,楚王恐已经薨难。诸位,为国家尽忠的时刻到了,不论付出何等代价,将越骑营反贼尽数弹压下去!”

  强弩营的攻势忽然猛烈起来,越骑营差点措手不及,幸亏街巷狭窄才伤亡不多。宋约带着左部军士从行馆冲了出来,毛腾急问道:“楚王呢?”宋约喘气连声地道:“孟观这厮本来就在附近,他假扮救援杀入行馆。我们迟了一步,也没有深入,只是听到这边有杀喊声,才过来支援了。”

  “孟观他杀进了行馆?”毛腾惊讶。

  宋约紧捏着拳头道:“这厮狡猾得很,上次杀杨骏就被他拿了首功。杀汝南王他错过了,结果杀楚王这厮又抢先了。你们在跟何人作战?”

  毛腾咬牙切齿地道:“孟观那老搭档李肇,这厮竟然来救楚王了!”

  宋约一拍大腿,说道:“哎呀!一定是他们互有勾结,李肇骚扰我们,孟观趁乱捡便宜。这两个京油子,真不是好东西。”毛腾摇头道:“不可能,李肇恐怕没这么大度。只是孟观竟这般神速,真是匪夷所思。”

  宋约不忿地道:“一定是这两个家伙互相勾结,排挤我们这些边军身份的宿卫军人!”

  忽然有一阵杀声震天,这一轮的攻击更加猛烈。强弩营的军士竟蜂拥冲出街道,蚁附而来。宋配大喊:“兄弟们不要急,把守巷口,不要暴露!”

  由于越骑营处于守势,外加地形的限制。强弩营的猛攻并不十分奏效,但是究竟人多势众,不一会儿,第三轮猛攻有至。有不少的强弩营士兵竟爬上房屋,朝着越骑营密集的后方发射诸葛连弩。毛腾见势不妙,下令后方军士弓箭掩护,中间的军士短兵登房,与强弩营巷战械斗。

  双方激战了半刻时间,街道上已经倒下了数十具尸体。毛腾没料到李肇竟动了真格,显然再拼杀下去就会带来更大的伤亡。众寡悬殊,毛腾急问宋约道:“楚王行馆,现在可有人?”

  “不知道孟观撤走了没有。”宋约道。

  “如果孟观真捉了楚王,那他跟着李肇就不是一路人。赶快退到行馆的工事上,依托工事防守……”毛腾急道。

  越骑营且战且退,强弩营连连追击,双方又战死数十人。李肇心中愈发焦急,暗想这些关中佬可真是耐打,自己方才的计划不能全速完成,可就不妙了。等追到行馆前方,李肇抬头看到行馆望楼上的“孟”字旗帜,顿时大喜过望,笑道:“是孟观的积弩军!哈哈,朱默毛腾你们是插翅难飞了。”

  行馆大门赫然打开,孟观带着一众弩兵冲出大门。只见孟观身后的亲卫抱着一面绘制着浑身白毛的虎躯狮头神兽幡旗,越骑营和强弩营的兵士看到这面幡旗,顿时皆大惊失色,丢下了手中兵器。原来这是晋朝令旗中最重要的驺虞幡,见旗必须放下兵器否则便是必死之罪。李肇心中一亮,心想:“我说越骑营怎么会有军士从行馆出来,恐怕是孟观这厮又抢功劳救了楚王,唉……看来日后是要混的越来越不如他了……”

  李肇叹了口气,不过也没忘了要紧事,大喜道:“孟兄竟提前救了楚王,果然厉害,驺虞幡一来,这些装模作样的反贼也只能束手就擒,哈哈哈。”

  孟观冷笑道:“楚王矫诏,擅杀大臣,祸乱京师。圣上诏令三十六军各回驻所,而你李肇,为虎作伥,圣上派我来拿你!”

  李肇大吃一惊,孟观指着李肇道:“强弩营五司马听令,奉殿中王将军之令,拿下楚逆乱党李肇!”

  “孟叔时!”李肇大吼一声,五名军司马已经一齐上前,将他捆成了粽子。

  左右两部兵力已经超过千人,毛腾和宋约兵分两路,倏然就围向楚王行馆。然而正当此时,后方却忽然杀声震天,大队的兵士朝着毛腾所在的方向冲杀而来。

  “越骑营谋反,杀呀!”

  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毛腾顿时吃惊不小,眼看军心将乱,宋配大声呼喊:“尔等是何部的将士,竟敢这般散布谣言诽谤上官!”

  “反贼,你爷爷是强弩营的好汉!”只听前排兵士呼喝一声,数支弩箭就破空飞来。宋配闪身不及,格挡的左臂中了一箭,将身一滚退到人群中。由于街巷间狭窄无法施展,强弩营的军士也没有再行射击。毛腾赶紧拉住了宋配,急声道:“没事吧。”宋配咬牙拔出那支短小的弩箭,强笑道:“这大概是少府仿造的诸葛连弩,威力平平。看家护院还可以,怎能伤了真的英雄?”

  “强弩营是李肇所部,这厮怎么会这般胆大,冲我们来了?”毛腾一边大声指挥部下且战且退,固守几个巷口,一边不由纳闷。宋配却笑道:“毛司马,我们连楚王都敢抓。李肇比起我们,还忒胆小了。”

  由于并非是真的战争,虽然两方都是中军的正规部队,但是都并没有真下狠手。只是凭借着几个巷口和街道障碍相持,就算如此,大街上还是躺了好几个军士的尸体。

  “要不要派人请宋约增援?”宋配左臂阵痛无法拉弓,一边胡乱朝对方阵地投掷着石块,一边对毛腾说道。毛腾摇摇头道:“不用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等一会殿中的禁卫军就会到。到时候看他李肇怎么解释。”宋配睁大了眼睛,似乎有些不大相信。毛腾道:“如果殿中兵马不到,我们还敢动楚王分毫?只盼宋约能早些捉了楚王。”宋配只是笑道:“我倒没有指望殿中会有兵来,只是朝廷要捉拿两个大臣,断然不会把三十六军的中军部队全部调动。就算灭东吴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大的动静吧。所以我觉得,中军是皇上的禁脔,这回楚王是闹得过分了,即便朝廷没有准许,我们干掉了楚王也是朝廷乐意的,或许功劳就没了,可总能扬名天下,哈哈……”

  “原以为我就是个疯子,没想到你比我还疯。”毛腾大笑。

  “缓步进攻,不要有太多伤亡!”李肇一边下令,一边派人查看着行馆的动静。他虽然接到公孙弘传达到的楚王进攻指示,可毕竟他也不大相信越骑营会胆大包天到去给风牛马不相及的死人汝南王报仇。可毕竟上命难违,李肇只好用徐步缓攻的手段,静观事态的发展。

  “强弩营的兄弟,都是自己人,别打了!”街巷上嘈杂一片,不过还是依稀能听见越骑营兵士的喊声。李肇沉默半晌,终于在靠近对方的一堵墙后喊道:“我是强弩校尉李肇,找你们朱校尉有话说!”

  宋配听个真切,趁机在墙后大吼:“楚王谋反,朱校尉已经护驾去了。尔等不思忠君报国,却为虎作伥,残杀自家兄弟。老子即便死于此处,亦可封妻荫子光耀门庭。你们这帮反贼,便是死路一条!”

  毛腾顿时大笑:“你这厮有老婆孩子没有,还封妻荫子。可莫把李肇惹急了。”

  宋配得意笑道:“孟观和李肇两个东西,最是低看我们,趁此机会,好好羞辱他一番才是。他敢强攻,我们就要了他性命,叫孟观也不敢小瞧我们。”

  毛腾眉毛一紧,说道:“除了楚王,可不要滥杀无辜。孟观和李肇都是皇后的亲信,况且他也没有真的进攻,如果我们真杀了他,说不准还真就惹下麻烦了。”

  “可这样下去,难保不会惹怒了将士。到时候恐怕也不好收场啊。”宋配道。

  毛腾笑道:“没事,没看到那边行馆的望楼上人少了许多嘛。宋约说不定已经杀进去了,那望楼上的僮仆,恐怕已经被抽调回去抵挡了。”

  在毛腾的授意下,越骑营几个嗓门比雷还响的士兵,操着浓浓的关中口音,大声吼着楚王谋反、李肇糊涂等话。李肇本来接领强弩营不久,好多军官士兵还不熟络,对部队的掌控力也有限。这一喊两喊,再加上李肇消极的进攻命令,竟搞的强弩营的军士们纷纷窃窃私语。李肇正在焦虑,忽然有士兵报道:“楚王行馆里杀出来一队甲士。”李肇登时大喜过望,正准备下令叫部下回骂。忽然又有士兵报道:“不好了,行馆里杀出来的也是越骑营士兵……”

  李肇吃惊不小,他顿时难以分辨了。踟蹰再三,猛地一拍大腿,暗想:“难道这越骑营的人竟害了楚王不成,难道他们真的暗通汝南王才铤而走险?”在地上快速踱步了四个来回,心中盘算道:“反正这次诛杀汝南王我立功最大,就算在这里杀了越骑营的这些关中杂兵又能如何?如果楚王没有造反,我是为楚王报了仇。如果楚王真的造反被他们杀了,我以迅雷之势杀了他们,到时候栽赃给他们,又有何难?”

  盘算已定,李肇迅速招来强弩营五名军司马,下了总攻令:“行馆已被越骑营反贼攻破,楚王恐已经薨难。诸位,为国家尽忠的时刻到了,不论付出何等代价,将越骑营反贼尽数弹压下去!”

  强弩营的攻势忽然猛烈起来,越骑营差点措手不及,幸亏街巷狭窄才伤亡不多。宋约带着左部军士从行馆冲了出来,毛腾急问道:“楚王呢?”宋约喘气连声地道:“孟观这厮本来就在附近,他假扮救援杀入行馆。我们迟了一步,也没有深入,只是听到这边有杀喊声,才过来支援了。”

  “孟观他杀进了行馆?”毛腾惊讶。

  宋约紧捏着拳头道:“这厮狡猾得很,上次杀杨骏就被他拿了首功。杀汝南王他错过了,结果杀楚王这厮又抢先了。你们在跟何人作战?”

  毛腾咬牙切齿地道:“孟观那老搭档李肇,这厮竟然来救楚王了!”

  宋约一拍大腿,说道:“哎呀!一定是他们互有勾结,李肇骚扰我们,孟观趁乱捡便宜。这两个京油子,真不是好东西。”毛腾摇头道:“不可能,李肇恐怕没这么大度。只是孟观竟这般神速,真是匪夷所思。”

  宋约不忿地道:“一定是这两个家伙互相勾结,排挤我们这些边军身份的宿卫军人!”

  忽然有一阵杀声震天,这一轮的攻击更加猛烈。强弩营的军士竟蜂拥冲出街道,蚁附而来。宋配大喊:“兄弟们不要急,把守巷口,不要暴露!”

  由于越骑营处于守势,外加地形的限制。强弩营的猛攻并不十分奏效,但是究竟人多势众,不一会儿,第三轮猛攻有至。有不少的强弩营士兵竟爬上房屋,朝着越骑营密集的后方发射诸葛连弩。毛腾见势不妙,下令后方军士弓箭掩护,中间的军士短兵登房,与强弩营巷战械斗。

  双方激战了半刻时间,街道上已经倒下了数十具尸体。毛腾没料到李肇竟动了真格,显然再拼杀下去就会带来更大的伤亡。众寡悬殊,毛腾急问宋约道:“楚王行馆,现在可有人?”

  “不知道孟观撤走了没有。”宋约道。

  “如果孟观真捉了楚王,那他跟着李肇就不是一路人。赶快退到行馆的工事上,依托工事防守……”毛腾急道。

  越骑营且战且退,强弩营连连追击,双方又战死数十人。李肇心中愈发焦急,暗想这些关中佬可真是耐打,自己方才的计划不能全速完成,可就不妙了。等追到行馆前方,李肇抬头看到行馆望楼上的“孟”字旗帜,顿时大喜过望,笑道:“是孟观的积弩军!哈哈,朱默毛腾你们是插翅难飞了。”

  行馆大门赫然打开,孟观带着一众弩兵冲出大门。只见孟观身后的亲卫抱着一面绘制着浑身白毛的虎躯狮头神兽幡旗,越骑营和强弩营的兵士看到这面幡旗,顿时皆大惊失色,丢下了手中兵器。原来这是晋朝令旗中最重要的驺虞幡,见旗必须放下兵器否则便是必死之罪。李肇心中一亮,心想:“我说越骑营怎么会有军士从行馆出来,恐怕是孟观这厮又抢功劳救了楚王,唉……看来日后是要混的越来越不如他了……”

  李肇叹了口气,不过也没忘了要紧事,大喜道:“孟兄竟提前救了楚王,果然厉害,驺虞幡一来,这些装模作样的反贼也只能束手就擒,哈哈哈。”

  孟观冷笑道:“楚王矫诏,擅杀大臣,祸乱京师。圣上诏令三十六军各回驻所,而你李肇,为虎作伥,圣上派我来拿你!”

  李肇大吃一惊,孟观指着李肇道:“强弩营五司马听令,奉殿中王将军之令,拿下楚逆乱党李肇!”

  “孟叔时!”李肇大吼一声,五名军司马已经一齐上前,将他捆成了粽子。

  李肇疯狂进攻毛腾之时,竟是孟观带着驺虞幡解围捉拿了李肇。毛腾没有想到事情竟会这样发展下去,正准备收拢部队离开。只听孟观从后面叫道:“毛司马,别来无恙啊。朱校尉可在?”

  毛腾回过头来,一抱拳道:“多谢上谷公解围了,朱校尉已经救驾去了。”

  “什么!”孟观瞪圆了双眼,冷冷一笑道,“毛公举你果然好智谋。看来不光擒获楚王,就连救驾也是你们越骑营立功了。可惜孟某一腔热血,却白跑一趟!”

  毛腾诧异道:“难道楚王不在行馆?”

  孟观哼地一声道:“明知故问。看到幡旗没有,上命罢兵止战,各军速回驻地,不得有违。”说罢便率军离开。

  积弩军的士兵从楚王行馆撤出,孟观身后的卫兵簇拥着一个豪华的车驾。越骑营的军士注目望去,那车驾中坐着的一人,却是白面无须一脸祥和之态,显然不是楚王司马玮。毛腾在秦王丧礼上依稀见过他,回想片刻忽然惊觉,暗道:“这不是长沙王吗,难道楚王竟自己带着国兵去万春门了?”

  “仲业,你带伤残的弟兄速回北军大营。我和王司马一起去万春门。”毛腾吩咐一声,与宋约整备兵力,疾奔万春门。然而此时,楚王已经彻底失败了。

  原来在毛腾和李肇激战的时候,楚王已经离开了。长沙王已经被楚王请到行馆,并带了不少亲卫。岐盛又矫诏给孟观李肇,令其二人阻击朱默和突击行馆的任何军队。安排妥当,楚王已经带领楚国兵精锐二百多人,轻装简发,直奔万春门。

  “有长沙王的亲卫把守,旁人定义为孤还在行馆。这一出偷梁换柱之计果然大妙!只是孟观李肇两个家伙,会不会听话搞掉朱默这个贾谧的走狗,这点孤实在不放心。”

  岐盛见楚王尚有忧心,笑道:“就算孟观李肇不肯奉命,如今城内谣言四起乱成一团,等他们反应了过来。我们已经进宫了。只要掌控了皇帝,孟观李肇不都会俯首称臣?”

  楚王大笑着停下马来,万春门已在眼前。

  万春门望楼之上只有三两当值的卫士,岐盛大呼:“楚王讨逆得胜,要进殿面圣,还不开门!”

  卫士未作怀疑,下了望楼来,随着平缓的轴承摩擦声,万春门缓缓开启。

  楚王大喜,带着数名亲卫骑兵,径自冲入。后方的兵士也蜂拥开进。忽然只听一阵鼓响,城门口冲出两队佩刀力士,在大批长矛兵的掩护配合下,将往城门内挤的楚兵逼退,万春门瞬间就被关个严实。楚王和数名骑兵,竟就被关在了门内。

  藏身在墙角的长矛手一齐出动,霎时就将楚王玮一众围在垓心。望楼上蹲着的弓弩手也一齐站立,挺起弓箭和手弩,直指楚王!

  “啊!”楚王玮登时面如死灰,浑身都要颤栗起来。身旁的骑士个个面面相觑,惶恐地看着楚王玮。楚王玮猛捏了自己大腿一把,暗道:“司马玮啊司马玮,你是堂堂楚国王。是先帝的儿子,今上的弟弟。你平日里的威风哪里去了?”想到这里,登时振胆大吼:“孤乃楚王司马玮,你们这是要造反不成!”

  “营救楚王!”万春门外,楚国国兵在公孙弘和岐盛的带领下,喊声震天,连敲带砸可是上了扣的宫门,又岂是没有器具的轻装士兵们能推搡砸开的?

  楚王玮大吼:“叫殿中的将官出来答话,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宫门城楼上,一个身穿朱红色大袖衫的贵族青年斜着脑袋笑着站了起来,晃着跟他的年龄极不相称的虬髯络腮胡,两道粗长的眉毛几乎要连到了鬓角。他左手握着一支玉如意轻轻在右手拍打,就像在悠闲赏景一般,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楚王玮。

  “王敦!你不想活了吗?哪有驸马都尉这般迎接舅兄的?”楚王玮看到王敦,登时心中寒意大起,他向来知道此人凶残暴戾,唯一的指望就看他是否还认自己这个亲戚了。

  王敦笑道:“进了门的,如果肯降,就放你一条生路。门外头的竟敢推砸宫门,弓弩手,将门外的逆贼尽数射死!”

  望楼上的弓弩手乱箭齐发,楚军军士轻装出发,根本没有可靠的防护。只听见门外惨声连连,哀嚎一片,不到一晌时候,弓弩手们已经停止了射击,门外的哀嚎惨叫和怒骂声戛然而止!这些兵士多数都是楚王从荆州挑选的五溪蛮人,忠实憨勇,其中不少楚王连名字都能唤得上。可是这不到一刻的时候,身边的精锐亲兵,竟都在弓弩之下做了丧命之鬼。楚王登时心痛欲裂,睁眼看时,身旁的骑士竟都默默下了马来,垂头扔下了兵器。

  这些骑兵都是荆州的豪门子弟,鲜衣怒马挥斥方遒。可是没想到关键时刻,竟都是如此废物!楚王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猛地拔出佩剑,一剑便刺死了身前的骑士。其余的骑士纷纷大惊,可周围都是殿中禁卫军的长矛,避也无从避。这时候王敦在望楼上大笑道:“给你们一个戴罪立功的好机会,把这楚王给我擒了!”

  “你们敢!先帝是孤王的父亲,今上是孤……”楚王玮咬牙切齿,挥剑乱斫。那些楚国的亲兵骑士们也不敢伤他,拾起丢在地上的长戟,倒持一通齐刺,不过转眼的时间,刚才还在困兽犹斗的楚王司马玮,就被他手下几个亲兵用枪托戳昏在地。

  晋惠帝刚刚登基的这一年,高门士族出身的外戚权臣杨骏率先被诛,宗室之长惠帝的叔祖宣帝司马懿之子汝南王司马亮与平蜀功臣卫瓘再被楚王诛杀。紧接着,一直被贾后当枪使的楚王司马玮,也终于被冠以矫诏枉杀国家重臣、图谋不轨的罪名处死。至此,贾后的驱虎吞狼之计完全成功,独揽朝政。

  楚王之乱被平定的第二日,新的执政班底出台。由于自汉朝以来丞相一职久为董卓曹操这样的权臣所居,故而西晋开国至今,从未有人实封丞相。而实际掌握丞相之权的,便是中书和尚书台。贾后擢升原太子太傅张华为中书监、领侍中,以陇西王司马泰为太尉录尚书事。然而陇西王司马泰年事已高,又因汝南王和楚王前事而低调不已,实际掌控尚书台的是尚书右仆射王戎。所以朝政便由中书监张华和新任侍中的贾模、裴楷、裴頠以及尚书右仆射王戎统领。贾谧由于年轻,暂时任散骑常侍,实际上也算是半个侍中,郭彰也被加封为尚书,与以上众人共参机要。

  张华、贾模、裴楷、裴頠、王戎等人固然是贾后一党,但皆有才干。比起先前统领朝政的杨骏、司马亮要专业得多。擒获了楚王玮的驸马都尉王敦,被提拔为黄门侍郎。而这次参加平乱的中军尤其是宿卫诸将,都没有任何封赏,理由就是他们不辨真假,听从了楚王矫诏的调令致使京城大乱。其实大家也都知道,宿卫诸将在杀杨骏后被汝南王这个老糊涂封赏过重,这次朝廷有张华这些人执掌,是不会再出现那样轻率的举动了。至于京陵公王浑和昌安公石鉴这些年高德劭的老臣,他们的时代早就过去了。

  虽然朝廷没有封赏,但私人的赏赐还是有的。朱默和毛腾从贾后手中得到了城西一处宅院的赏赐。毛腾本就光棍一个,要了后院一排偏房。朱默还有些不好意思,但转念一想要接来远在长安的老婆孩子,只好厚脸住进了主厅。

  “整整十二年啊,想当初离开京城去西平的时候,我靠着累累军功才做个假(代理)司马。如今到了这把年纪,居然也能做上宿卫军的校尉了,真是人生无常啊。”朱默欣喜地看着厅堂中的家居摆设,抚摩着颔下的长髯,不禁感慨万千,心想也应该在洛阳过上体面的生活了。

  “如今都已经安顿好了,秦王已死,李含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接回夫人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吧。”毛腾笑道。

  “那是自然,趁着老哥哥还没有到不中用的时候,总得要生个自家的儿子吧,哈哈。”朱默大喜过望,回头对毛腾道,“公举你年岁也不小了,找个洛阳好人家的闺女,也该享福了。”

  毛腾呵呵一笑,没有回答。朱默这一年来与他朝夕相处早就惯了,当即就指着他坏笑道:“毛公举啊毛公举,哎呀呀。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说实话吧。虽然我们这些武人被那些士人瞧不起,可我们总归是有前途的。怎能真就看上了一个歌伎,反倒落个笑柄!”

  毛腾一愣,朱默喝着酒接着说道:“女人嘛,不论出身高低,也不论美貌丑陋。都只是生育子嗣的工具罢了。没必要动了感情。当然,美貌一些的话,自己也看着舒坦。王尚书家的那个歌伎,固然是国色,可毕竟那只是个玩物而已。公举你还年轻,又比愚兄聪明百倍,日后定能平步青云。届时,那样姿色的女人又何足道哉?”

  毛腾一笑,说道:“那是自然。刘先主(指刘备)不是曾说过,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朱兄说的话小弟还是明白的。”

  朱默一口酒差点就喷了出来,咋舌道:“刘先主果然是一代枭雄,这话说得实在。这个道理,其实应该讲给马子全就好了。”朱默又叹口气,想起了马咸。

  贾后又以晋惠帝名义下诏书,废除杨芷的皇太后之位,贬为平民,囚禁在洛阳郊外的金墉城。又诛灭杨骏三族,株连而死的共有数千人。至此,杨骏政治势力被消灭。

杨骏被杀后,朝政大权由汝南王司马亮与元老大臣卫瓘共同执掌,楚王司马玮因杀杨骏有功被委任卫将军兼领北军中侯,贾皇后的亲戚也担任了要职。但各人之间还是勾心斗角。贾皇后对未能独揽大权也极为不满。当年六月,她又以晋惠帝名义下密诏使楚王司马玮杀了汝南王司马亮与卫瓘。

司马玮杀了司马亮及卫瓘后,他的友人岐盛劝其乘机扩大权力,司马玮犹豫不决。而贾南风认为司马玮的权力太大,想灭之。在杀了司马亮的第二天,她与晋惠帝用了张华的计谋,派中将军王宫到司马玮处宣布司马玮伪造手诏。司马玮的部下闻诏后多放下武器散去,司马玮束手就擒。过后,以司马玮伪造手诏害死司马亮、卫瓘的罪名,将其处死。其友人岐盛也被夷三族。

至此,朝政大权被贾皇后掌控,她的亲戚党羽,如其族兄贾模、内侄贾谧、母舅郭彰这些亲党,多被委以重任。贾皇后还起用当时名士张华为司空,世族裴頠为尚书仆射,裴楷为中书令,王戎为司徒。

  

元康九年(299年)贾南风掌权八年,社会比较平静。但她没有儿子,为了将来能当太后,又开始闹事。当时的太子司马遹乃才人谢玖所生,且与贾南风一向不和。元康九年(299年),贾南风欲除太子。她找人用酒把太子灌醉,然后让太子照抄一篇事先写好要晋惠帝退位的文章。太子由于太醉,有一大半未抄完。贾皇后又亲自模拟其笔迹补完,呈送给惠帝。晋惠帝看了太子手书,要处死太子。贾皇后要惠帝马上执行,但因张华劝阻,一直争论到傍晚仍未决定。贾皇后怕拖延下去对自己不利,于是先让晋惠帝下诏废除司马遹的太子地位,囚禁于洛阳郊外金墉城。

赵王司马伦当时是太子太傅,常讨好贾南风,一向为贾南风所信任,掌握了守卫皇宫的禁军。太子被废时司马伦与孙秀等人密谋要推翻贾皇后党羽。但孙秀害怕废太子司马遹聪明过人,若复位,将亲近贤人,孙秀等人必不受重用。孙秀更指出司马伦向来被认为是贾皇后一党,即使救了太子,太子也不会嘉赏他们,救太子是自取其祸。于是司马伦、孙秀等人决定先等一等,让贾南风先杀了太子再动手为太子报仇。

司马伦、孙秀劝贾南风一党尽早杀了太子,以断绝大家要复位太子的希望。不久,太子在金墉城被杀。司马伦、孙秀等人伪造晋惠帝的诏书,以杀太子的罪名,发兵收捕贾皇后及其党羽,废贾皇后为庶人,囚禁在建始殿。张华、裴頠等人当时被杀,很多官员都被罢免。贾南风后来被送到金墉城,司马伦又以伪诏书让贾南风喝下金屑酒而死。

事后司马伦伪造诏书自封相国,孙秀等人都被封大郡,握有兵权。司马伦一党掌握了朝政大权。永康二年(301年)正月,赵王司马伦废惠帝自立为帝,晋惠帝被软禁于金墉城。引发了诸王间的大混战、大残杀,同时人居中原的少数民族也纷纷起兵反抗。

司马伦一党道德低下,缺乏治国能力,党羽之间勾心斗角,在政治上并无建树,因此司马伦称帝,人心不稳。在许昌的齐王司马冏,联合关中长安的河间王司马颙、邺城的成都王司马颖乘机起兵讨伐司马伦。司马伦与孙秀兴兵反击,战败,死者近10万人。司马伦后来被囚禁于金墉城,也被赐金屑酒而死。至此,司马伦一党被消灭。

 太康16年,西晋政权终于在社会总危机的大爆发中倾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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