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微博里一个叫“光腚猴”的女ID给我发了条私信，问我认不认识“六哥”。我太认识六哥了，这厮跟我是大学室友，毕业后又一起来济南厮混，我陪他去割过痔疮，他跟我去切过包皮，已经彼此熟识到放浪形骸的地步了。太想跟大家聊聊六哥的风流史了，不过，在聊六哥之前，我们还是先弄清这个光腚猴想干什么吧。
我回复说：你找他什么事儿？
光腚猴说：太好了，我挺急着想找到他。我擦，老子是问你找他什么事儿？谁在乎你急不急？——依我对六哥的了解，这可能是六哥的情人。为了证实这个想法，我颇为急切地问：你到底是谁，想找他干什么？
她说：我呀，我算是他的一个网友吧，现在特别想找到他。
我耐着性子说：你有什么事儿？我可以代为转告。
她说：这件事不方便跟你讲……你可以把他的电话给我吗？
她终于透露出一个有用的信息，不知道六哥的电话，这说明他们俩个一直是线上联系。我说：这我可做不了主，我一点都不了解你，怎么能把别人的电话告诉你？
她说：也是，我跟你说实话吧，我们俩好了一段时间，现在联系不上了。
果不其然，六哥又欠了情债。我为哥们开导她说：既然他不联系你了，肯定有他的苦衷，我帮你劝劝吧。
她说：不用，我们俩的事儿不劳烦你插手了——你们是同学吗？
我说：嗯。
她说：你们是“山大”毕业的吗？
我擦，六哥也欺人太甚了吧？自己是什么三流学校毕业的不知道嘛，好意思腆着脸说自己是山大，你咋不说自己是北大的呢？我忍着气愤，回复说：是的，我们是山大毕业的。这时我给六哥打了个电话，想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可电话无人接听，我只好给他发了条微信，说：微博上一个“光腚猴”跟我要你的电话，你是不是又拔掉无情了？
光腚猴又拐弯抹角地打听了一会，我都滴水不漏地于以回复。六哥终于回微信了：不用屌她，这女的有神经病！我也没细问，既然六哥不让屌她，肯定有他见不得人的道理。我放下手机去去洗澡，等我回来，好家伙，微博里十几条光腚猴的未读信息。
“请告诉我他的公司名称好吗？”
“告诉我他公司的电话也可以”
“你还在吗？”
“哥，回复我啊”
“你是不是跟六哥说我找你了？”
“哥？”
“哥，我问你最后你一问题，你告诉我实话行吗？”
“他的真实姓名是什么？”
“你好，先跟你道个歉，我跟他不认识，要他电话是因为他最近一直在网上对我进行人身攻击。”
“那你配合一下民警的工作吧，我刚才报警备案了一下”
“我明天去派出所立案，你看你是给我电话我直接找他，还是让民警找你们？”
“哥？还在吗？看到请回复”
“你跟你的同学商量一下吧，最好别把事情搞大，我这是为你同学着想”
“哥？说话说话”
“说话啊？！”
“草XX！”
……
我有些担心六哥，毕竟现在网上都实名制了，警察想找一个人很容易。我给六哥打电话，接通后急切地说，那个人说你在网上到处骂她，她要报警了。
六哥气急败坏地说，让她报，这XX娘们在网上直播号被封了，就以为老子举报的，不用理这个神经病，让他报，能地她，警察局是她开的嘛？！
我说，那你骂她没有？
六哥大声说，骂了，我就骂了，怎么地？！
挂了六哥的电话，我在微博里拉黑了拉黑了光腚猴。
2
没想到这个事，给我带来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是这样的，那时我正在追求市广播电台生活频道的主持人唐铭铭。唐铭铭跟一个叫董大伟的人主持了一档很扯淡的节目，叫《早安秀》，其内容，找个话题在网上扒段子，或者读听众发来的信息。早上的时候，你开着车堵在马路上，听这俩人一唱一合欢乐地主持节目，你的嘴角就会不自觉的上扬，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因为工作的关系，我得以见到唐铭铭，并且一见钟情。经过我大半年的追求，唐铭铭终于被我的真诚打动，已经答应和我一起吃饭了。我去唐铭铭楼下接，单元门口打开，唐铭和一个花姑娘有说有笑地走出来。花姑娘的衣着像一朵盛开的鲜花，一件碎花连衣群，头上戴着花冠。唐铭铭走进，对我说，给你们介绍下，这是玲玲，大名叫——不许说！花姑娘伸出手指大叫着阻止。唐铭铭笑着说，好吧，这是陈学峰。我们拉了下手，花姑娘抓着头皮说，看你怎么这么面熟呢？像是从哪里见过……一时想不起来。
我笑了笑，说，你没事吧，要不一起吧？
花姑娘说，我就出来看看你长什么样，好了，你们走吧，我不去当电灯泡。
等她上楼，唐铭铭用手遮着嘴，悄悄说，她的名子不好听，叫候宝玲。我跟着笑，说，她干嘛的，穿这么花里胡哨的。
唐铭铭说，自由职业，在网上直播。
我突然一惊，脱口问，她网名叫啥？
唐铭铭愣了一下，说，光腚猴，奔跑的光腚猴，咋了？奥——她说你面熟，你们是不是在直播上聊过。
我擦，不会这么巧吧？她说看我面熟，是不是在微博上看过我的照片？我缓过神来，对唐铭铭说，胡说什么，我从来不上直播。唐铭铭盯着我看一会儿，“切”一声，不再理我。我现在最想做的就是赶紧把微博里的敏感信息删掉，可这是第一次和唐铭铭吃饭，总不能一直看手机吧？
回家后收到一条陌生私信：你是陈学峰吧？
知道我微博号的就几个人，我不仅有点害怕，回复说：你是谁？
那人说：我是候宝玲，你撞枪口上了，把六哥交出来吧。
候宝玲还真想起来了，我装傻说，想不起来呢。
我打开笔记本，登录微博，一边在手机上跟她扯淡，一边删微博。还没聊几句，她就发过来一个截图，是我最想删的一条，那是修总带我们去夜总会团建，给我们每人点了个小姐，我高兴之余就拍照发了条微博。照片里一片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小姐们浓妆艳抹衣着暴露，我还配文说“这里面的小姐可真漂亮啊”。看到这里，我一下推开笔记本，回复道：你想怎么样？
候宝玲说：你不要删了，多累啊，你微博里“重要”的信息我都截图了，生活很丰富嘛。
我机械地回复：还行吧，你不用这么关注我的私生活吧？
候宝玲说：我才懒得管，你把六哥交出来，不然这些截图我可能会给铭铭看。
没想到这娘们儿这么卑鄙，一下把我逼入两难的境地，一边是友情，一边是爱情，一边是兄弟，一边是准女友。罢了罢了，妻子如衣服，兄弟如手足，我怎么能出卖兄弟哪？于是我回复候玉玲，说：好，我找六哥聊聊，让他跟你负荆请罪。
候宝玲说：好，等你好消息。
我马上给六哥打电话，他说，打游戏呢，快说。
你相信缘分吧？
咋了？
那个光腚猴我帮你找到了。
六哥一下激动起来，说，谁让你找她了？躲还躲不急呢——你不会让她策反了吧？
怎么会呢，我肯定是站在你这边的——我想我们三个坐在一起好好聊一聊，把这个误会消除。
六哥不耐烦地说，你理她干嘛？不是让你把她拉黑吗？
我有苦衷啊，她跟我追的那个主持人是室友，我让她认出来了，你说巧不巧？
六哥失声说，我操，还真是缘分啊……你是不是要出卖我？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坐东，我们三个坐下来吃个饭，好好聊一聊，把误会解除。
你就不能换个女朋友吗？哥给你再介绍个好的，干嘛在一棵树上吊死？
我追唐铭铭付出很多了，连手都没牵呢，你就帮我一次行吗，六哥。
直接帮不了。
我叹口气，为难地说，你这样无情就别怪我无义了，我给你两个先择，要么我把你交给光腚猴，你们自己聊，要么我从中给你们调解。
你敢，那咱们绝交吧。
你怕她一个黄毛丫头干嘛？
我不是怕她，我是嫌嘛烦。
算我求你了，你就帮我一次，回头我请你去夜总会。
好的，没问题。
3
下面先聊聊唐铭铭吧，这还得从我的工作说起。
我的工作主要是在电台卖一款保健药酒。现在听广播的人少了，除去开车的司机，剩下的大部分是中老年人，正好是我们的目标消费群。电台有专门的主持人和我搭戏，流程是，我先在节目里宣传一下药酒的功效，然后再接听听众来电。当然了，这些听众都是托儿，通话内容都是提前写好的，私底下排练很久了。“听众”打来电话会先对我们的产品一顿夸赞，再讲一下自己的病史，以前脖子如何疼，手怎么抬不起来等等，自从喝了这酒，整个人就不一样了，病疼消失了，腿脚有劲了，一口气上八楼——当然是坐电梯上的，只是不能让他这么说。接听完“听众”来电，我开始找个由头说打折，凡是在节目期间打进电话来的，药酒打九折，买一箱酒再送一个价值五百元的全自动按摩器。
主持人跟我砍价，说，我们这里都是老听众了，您这药酒能不能再便宜点？
不能再便宜了，我的权限就到这里了。
要不你再请示一下领导？
我为难地说，好吧，我就擅自做主了，再给大家一个优惠，如果你买两箱，我们再送一箱，不过因为成本太高，只限在节目中打进电话的前50名听众享受此优惠。
主持人吃惊地说，哇偶——，这个真是大手笔啊，买两箱送一箱，再送一台价值五百元的全自动按摩器，这简直是赔钱卖啊，陈经理你确定吗？——确定——好，广大听众朋友，陈经理为我们争取这个优惠不容易，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赶紧拿起您手中的电话，拨打120抢购。您听好了，现在就拿起电话拨打抢购电话，价值五百元的药酒买两箱送一箱，再送一台价值五百元的德国名牌全自动按磨器，相当于你花1000块钱买了二千块钱的东西，您记好了，只限前50名打进电话来的听众，赶紧拿起你的电话抢购。
我们老板修总在家里闷声发大财，年利润都几千万了，还住在一个旧小区里，开一辆老款的帕萨特。修总还算仗义，不忘我这些年跟他鞍前马后，给我开了几十万的年薪。五年前我播音主持专业毕业后求职四处碰壁，是修总瞎了眼，给了我一个工作机会。当时我在网吧里投简历，看到一个卖药酒的公司招写作文案，就顺手投了一份，没想到很快接到面试通知。去面试的路上我迷了路，在那个老式小区里兜兜转转，打过两次电话，仍然没有找到具体位置。我一度想，连面试地址都找不到也就不用面试了。不好意思再打第三次电话跟人家确认地址，于是开始往回走。那家公司的电话突然打进来，里面的中年男人很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我们的地方不太好找，我还是过去接你吧。
这TM才是求贤若渴的态度嘛，我马上跟他描述了一下自己周围的环境。不一会儿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骑着一辆电动车停在我面前，说让我久等了。见对方这么谦逊，我也放松了心情。
中年人带着我转了几个弯，又通过一个栅栏门，来到一所老房子里，里面没有空调，很热，中年人笑容可掬地让座，贴心地把仅有的风扇掰给我。中年人就是修总，在谦逊的修总面前，我侃侃而谈，说自己是校广播电台的主持人和记者，主持过跟校外商家合作的活动——暗地里把活动扩大了好几倍。聊了一个多小时，修总很满意，问我什么时候可以上班。
上班后也不给安排活儿，只是让我到处走走，熟悉一下公司的情况。我了解到，修总早些年盘下这个濒临倒闭的厂子，做一款保健药酒。酒厂从外面进散酒，向里面泡各种中药，过滤出来装到小瓶里，每个小瓶里再放一只小蝎子。当时市场并不认这款药酒，酒厂的产能很小。厂里只有十几个人，整天因为发不出工资来闹情绪。几天后修总找我谈话，让我写一篇关于药酒的宣传文。写好后让修总过目，他提了几点意见后让我发到网上，我就把软文发到本地一些论坛上。其实这并没有效果，酒厂还是一副开不下去的样子。我实在憋不住了，就跟修总说，修总，这样不行啊，我们的目标客户是中老年人，可中老年人上网的不多啊，这样发帖不是办法，要不我们到电台做广告吧？那里的中老年人多。修总正在坐在老式的办公桌后面看电脑，花白稀疏的头发已经遮不住头皮，他点点头，说，嗯，你的想法不错，只是电台的广告费太贵了，我们得好好谋划一下，别白花钱。
修总曾在本地一个报社打过软广，花好几万块让一个记者写人物专访，结果对药酒的销量毫无用处。修总也想学别人当专家，到电台做节目，只是修总这人有点结巴，没法上节目。
修总想起我有电台主持的经历，说让我以经理的身份到电台做一期节目。我跟修总谋划了很久，先写好角本，反复排练，修正。剧本成型后我天天拿着稿子去跟电台的主持人沟通。由于准备充分，表演真实，一期节目做下来引起不算小的轰动，药酒直接供不应求。修总尝到了甜头，开始持续跟电台合作，并扩大了生产规模。又招了一批“演员”，到各地的电台做节目，从而走上了发家致富之路。
4
本地生活频道有一档叫《早安秀》的闲扯淡节目，男主持大伟和女主持糖糖一唱一和，很能带节奏，听着听着就会被他们欢乐的聊天气氛所感染，嘴角不自觉的翘起来。这个糖糖更是活泼可爱，声音又好听。我一直想看看这个糖糖到底是什么样子。
后来跟生活频道的《健康之路》合作，机会终于来了，对稿子间隙我跟《健康之路》的主持人闲聊，问《早安秀》的大伟在哪个办公室。我当然找他没什么事，只是觉得糖糖应该和大伟在一间办公室，见到大伟自然就见到她了。《健唐之路》的主持人说他们的节目是早上，一到下午主持人就放羊了。
第二天一大早到电台，广播室里装着门禁，我进不去，就坐在外面的沙发上看手机。等《早安秀》结束，从播音室里出来一男一女，女的干瘦，戴着牙套，梳着传统的辫子，看了不禁有些失望。旁边是一个白白胖胖斯斯文文的男人，三十来岁，眼神里有一丝跟他身材不相称的机敏。我凑上去，热情地说，您是大伟哥吧？
他说，哦，我是董大伟，您是……
我说，我是济世堂的，姓陈，是过来做个节目……我是您的粉丝，很喜欢您主持的节目。
董大伟谦和地说，谢谢，谢谢，听您这么说真高兴。
我转身看着旁边干瘦的女人，说，这位想必就是糖糖老师了？
然后那个干瘦的女人马上纠正说，不不不……董大伟说，这是我们编导。
我脱口问道，那糖糖呢？
两人一愣，几乎同声说，你找糖糖吗？
意识到自己的冒失，赶紧否认，说，不不不，这不你们是搭档吗，我以为你们一直形影不离呢。
董大伟说，没那么严重，你要找她就在这里等一会。
又坐回沙发里，为刚才自己的表现懊恼不已，不自觉地吹一声口哨消解。又等了一会儿，门禁被打开，走出来一个笑盈盈的姑娘，留着齐耳的短发，一件粉格子的短袖衬衫，七分牛仔裤，下面一双很干净的平底帆布鞋，个子略矮，神似马伊琍。
我心里为之一动，起身说，您是糖糖老师吧？
姑娘愣一下，说，您找我有事吗？
我说，我是济世堂的，姓陈——
糖糖说，奥，你找李政吧，他在——
我抢断说，我知道，我提前来熟悉一下环境，有点那个……
糖糖盯着我说，紧张？
我说，差不多是那个意思。
糖糖说，这里面录节目呢，不让进，您就在这里熟悉吧，走了哈。
她一转身，短发灵动，步履轻快地走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借口对稿子，有事没事就往电台里跑，其实主要是去看唐铭铭。她平时骑一辆草绿色的山地车上班，戴着防霾口罩和一顶棒球帽。工作台上摆了几张照片，有她自己的单身照，还有一些单车俱乐部的合影。相熟到一定程度后，我拿这照片当话题，问唐铭铭，入你们这个俱乐部有什么条件吗？
唐铭铭说，没什么条件，只要有一辆吉安特的单车就行。
这么简单？不需要交会员费？
不需要，不过你得抽空参加俱乐部的活动才行，你想加入吗？
对啊，最近想锻炼一下。
你是得锻炼一下了，你看你这肚腩，衣服都盖不住了。
确实，刚毕业时吃不饱饭，肚子塌塌的，这几年跟着修总有肉吃，再加上常年开车，活动少，肚子渐渐隆起来了。我下意识地收肚子，说，我还有救，稍微锻炼一下就能下去。
唐铭铭“哼哼”一下，表示我没救了。我说，你看我刚开始骑，买辆什么车比较好？
当然是越贵的越好，不过也没必要，你就买辆入门的就行。
你看我也不懂，要不你陪我去挑一辆吧。
我就不跟你去了，你到了找老顾，提我的名字。
提你的名字给优惠吗？
这家店卖车从没优惠过。
那我提你的名字干嘛？
提我会对你热情一点，哈。
她架不住我恳求，同意跟我去选车。我开车带着唐铭铭，她娇小的身体坐上来，显得座位特别大。她摸着内饰说，开这么好的车？你们卖假药的是不是都特有钱？
我假装生气地说，谁说我们卖假药——我们卖的是假酒！她哈哈地大笑。我接着说，别闹，我们这个酒真管用，很多消费者都说有效，销量就是证明，如果没有效，谁会买这个喝。
也许是心理作用呢。
你不要乱讲，好伐？
停了一会儿，唐铭铭说，你说你不是上电视，穿得这么正经干什么？
我说，你信不信，人的衣着会影响人的行为，你看我穿西服，说话做事都会刻意约束自己。如果穿得休闲一些，说话就会很随便，我以前在家干农活，穿得都是旧衣服，一干活身上又脏又破，那时我都是随地躺坐。
唐铭铭说，那不能这么说，你看说相声逗乐的现在都穿西服了，憨豆也穿正装……再说了，现在衣冠禽兽满街都是。
这女的说话咋这么刻薄呢？我找不到放接，憋出一句“我可是好人”，没想逗得她哈哈大笑。到普利街的单车店，唐铭铭显然是老主顾了，一进门店里的小姑娘就高兴地招呼，唐姐来了。
唐铭铭晃着头夸张地说，是——的，我给你们拉生意来了，老顾呢？
那姑娘朝后面喊“顾哥”，就看到装配区一个人站起来，向这边挥了挥板手，说，等我两分钟。
我围着车行转了一圈，那个“顾哥”才走过来，唐铭铭说，老顾，我给你拉生意来了，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老顾，这里的店长，陈学峰，我们台的金主。
老顾过来握手，说，陈总好，幸会幸亏，准备买辆什么车呀？
我一听人家都叫我陈总了，要辆车也得对得起这称呼呀，我发现这里最贵的车也就两万左右，于是底气十足地说，给我看看你们最贵的车。
还没等老顾反应，唐铭铭抢着说，老顾，把你们的镇店之宝推出来。
老顾在后面推出一辆车来，给我介绍说什么空气动力，碳纤维车架，禧玛诺电子变速，车重12.4kg，环法车手专用什么的。听上去不错，我问这车多少钱？
老顾说，跟这车的重量差不多，12.5万。我的心里咯噔一下，虽然不至于买不起，但是也相当的肉疼呀，12万买辆自行车真犯不上。我难以表态，唐铭铭在一边说，陈总，你看这辆行吗？
我说，我又不去环法，要么好的车干嘛？走到一辆2万的车旁边，拍着车座说，给我介绍一下这辆吧，我看这辆就挺不错。老顾介绍半截，我打断说，就他了。
唐铭铭赶紧拦住，说，得得得，玩票根本没必要骑这么好的车，你骑这车就是暴殄天物，你听我的——她把我拉到一辆车旁边——这辆就很适合你，也是空气力学设计，禧玛诺变速器，总车重比那辆车才多10斤，性价比又好，才买两千五……
我暗里谢谢唐铭铭给我省钱。旁边老顾不淡定了，说，小唐，你这不是毁我买卖吗？我多久没出过万的车了。
唐铭铭拉着我衣服要走，说，那算了，我们到旁边车行看看。
老顾赶紧朝柜台喊，小美，一辆XXX，赶紧开票……
我想把车放在后备箱里，但横竖放不下，就跟老顾说车先放店里，抽空再回来取。唐铭铭知道我要想参加济南的近郊骑行，她让我自己先骑几趟“海盗坡”练练，别到时候掉链子。我让唐铭铭陪我一起去，她直说没空。初中时我每天骑12公里的黄土路，风雨无阻，就没把这当回事儿，想周六直接和唐铭铭去参加俱乐部长清双泉的骑行。
5
买车的时候是周三，因为那周在赶一个节目方案，一直没到车行取车，等到周六早上，我直接开车到车行。门口聚集了一堆人车，我一眼认出唐铭铭，她穿着黑色紧身骑行裤，白兰色的冲锋衣，戴着骑行头盔，很是帅气。
她走到我面前说，你的车呢？
在店里还没推出来呢。
我靠，大哥你真行。
她赶紧去店里找老顾，老顾说，我以为你不要了呢……
唐铭铭帮我检查车况，看了胎压，熟练地拨一遍变速器，又试了试刹车，说后刹车有点硬，跟店里要了个板手，调了一下，给我示范怎么调座位。又说我的棒球帽不行，让我从店里拿个头盔，于是又买了个一百多的头盔，没有到这泡沫帽子这么贵。
合了张影就出发了，走104国道，打头的几个骑得飞快，三十几个人慢慢拉开距离，稀稀拉拉的勉强看出是一伙人。我慢慢感觉到吃力，落到队尾。今天唐铭铭主动负责收尾，看来对我还是有照顾的。不过我想错了，我以为收尾是骑队尾，没想到她却骑没了影。这次行程往返120公里，开车的话也就两个小时，我对骑山路完全没概念，骑了差不多十几公里，屁股和大腿就疼了。早上吃了少，平常没这么大的活动量，饿得不行，经过一个学校门口，看有卖煎饼果子的，就停下来要了个，排着队等。
煎饼做好，我一边吃一边慢慢向前骑，骑了有两公里，看到唐铭铭在路边气乎乎地看着我。我举了举煎饼，说，煎饼，吃吗？
这么多人在前面等你，你竟然在吃煎饼。
我饿了啊，早上没吃饭。
谁让你不吃饭？跟上啊 ，跟不上不是男人。说完就窜出去了。
我两口把煎饼塞在嘴里，努力跟上，跟了一会，渐渐力不从心。大部队在一个岔路口等我。我屁股隔得生疼，两只小腿像灌了铅，刚停下没几分钟，队伍又开拔了。无可奈何地跟上队伍，拐入一条小路，这是山间一条三米来宽水泥路，慢慢开始向一座山上爬，我又落在最后面。这条路没什么人，我只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和轮胎碾过地面的声音。越骑越吃力，把链条换到最省力的齿轮上，每蹬一下，只能前进几厘米，像个蜗牛一样慢慢向上爬。唐铭铭一直在我看得见的前方，不时回头看我一眼。我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跟他们出来骑车了。
唐铭铭在前面等着我赶上来，问，怎么样，还能走吧，要不上后援车吧？
仅有的一点男人尊严让我拒绝了这个建议，我没理会，平静地超过她。她从后赶上来，递给我一块士力架。我一把夺过来，用嘴撕开吃掉，说，还有吗？
唐铭铭说，爬上那个坡再给你一块，加油！说完向前面加速骑去。我奋力赶上，努力不落队，但是慢慢地，距离又拉开了。不知道骑了多长时间，我看到队伍在一个山口休息。我爬上去，一下累摊在地上。开后援车的问我要不要上车？没等我回答，唐铭铭扔给我一块士力架，说，不用，下面都是下坡了。我一听都是下坡了，就很有信心了。下面是一个大下坡，唐铭铭叮嘱我要控速，骑上车向坡下冲去。我略微迟疑一下，也跟着冲下去。这大下坡终于可以省省力气了，我看骑手们都快速向下冲去，心想，让我控速，你们怎么不控速？我松开车闸，车子加速了，路两旁的参照物快速后移，快得让人心慌。我赶紧刹车，车子失控晃起来，差一点冲到路边的沟里，惊得我一身冷汗。那种命悬一线的感觉想想就后怕。冲下坡去，我的腿都软了。
中午到双泉一个农家乐，大家围在一张桌子上等开饭。说实话，活这么大，从来没这样盼着开饭过。先上了一盆米饭，大家争先恐后盛上。我等不及上菜，先扒了一碗米饭。这伙人吃饭的风格像难民一样，上一盘菜就被乱筷洗劫一空。吃完饭，大家休息一会，我向唐铭铭凑过去，说，回去我骑不动了，我要上那辆车。她嫌弃地说，至于吗？回去都是下坡路，比来省力。我已经不相信她了。
略做休整，来到赏花区，领队说停留半小时，让大家自由活动。一片鲜黄的油菜花盛开在起伏的山坡上，随风招展，很漂亮。大家都在拍照，我累得不行，找了个向阳的坡躺着休息，不一会儿竟然睡着了。睡梦中突然被人踢醒，睁开眼，是唐铭铭，她凶我，说，赶紧起来活动一下，你这样睡会感冒的。起身后腰酸背痛，四肢无力。回去的路想想就可怕，也顾不了什么尊严了，我要求上了后援车。
接下来的日子，经过我刻苦努力，在俱乐部以后的活动中，我再没掉过队，因为我买了一辆越野摩托。我可能是唯一一个骑摩托参加自行车骑行的人，跟队追唐铭铭的意图昭然若揭，俱乐部里的人开始看我不爽。可是我不在乎，能跟唐铭铭一起骑行我就很快乐了。后面只要唐铭铭参加的活动，我就会骑着摩托随行，寒暑不侵，风雨无阻。
唐铭铭终于被我的真诚打动，当我再一次约请她一起吃饭时，她欣然同意了。就是那次，我去接她，从而遭遇侯宝玲。所以，在这个节骨眼上，是万不能让六哥和候宝玲的事给打乱节奏的，不然就前功尽弃了。
6
我要了候宝玲的电话，问她有什么诉求？候宝玲说赔礼道歉是最基本的，剩下的还没想好。
我说，咱们都是成年人，成年人就是坐下来解决问题的，而不是要把矛盾升级？
候宝玲说，对，只要满足我的要求，我可以和平解决。
我说，那就对了嘛，这才是解决问题的正确态度嘛，等你想好了告诉我。
挂了侯宝玲的电话，我跟六哥回话，说她没别的要求，就让你道个歉。六哥同意陪我会一会侯宝玲。
我们约在万达的西餐厅，等候宝玲的时候，六哥惴惴不安，说，等会她打我的话你可拉着点哈。我安慰六哥说，不会的，我都跟她说好了，和平解决……你和侯宝玲到底怎么回事？
六哥说，总的来说就是她在直播时脱了一件衣服，我就说再脱一件儿，她就点名让我滚出直播间，我们两个就骂起来了，走前我说要向平台举报她直播涉黄。
那你举报了吗？
没举报，我也不知道她的号怎么被封禁的，反正她就以为是我举报的，到我微博下面留言说要弄死我，我嫌烦就把她拉黑了……然后他就找你了。
她很火吗？有多少粉丝？
是挺火的，得有七八万的粉丝吧，具体记不清了。
叫我也要弄死你，你这是断人家的财路啊。
正说着，我看到侯宝玲进了门口，旁边赫然站着唐铭铭。我擦，怎么把唐铭铭也叫来了？我赶紧调整好情绪，举手呼唤她俩个过来，镇定地对唐铭铭说，你怎么来了？
唐铭铭意味深长地说，这么好的戏我能不来吗？你们欺负玲玲怎么办？
我不知道唐铭铭对这个事了解多少，一时间竟有点小恐慌，说，她不欺负我们就是好事了。六哥站起来，满脸献媚地说，哟，您是唐老师吧？听您节目这么长时间了，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唐铭铭礼貌地说声“谢谢”，就不理他了——六哥转脸笑着说，侯老师好，我是你的粉丝，终于见到本人了，比网上还漂亮。
侯宝玲瞪他一眼，说，这些我都知道，还用你说？
我赶紧打断火药味的谈话，招呼服务员上菜，说，我也不知道你们喜欢吃什么，拣这里的特色菜点的，你们看看菜单还有什么补充的吗？
侯宝玲说，不用补充了，咱还是直奔主题吧。
我给六哥一个眼色，六哥慢慢倒了杯啤洒，不卑不亢地说，侯老师，你大人有大量，我为我的过错给你道歉，对不住了。六哥说完一饮而尽，然后又满上，说，罚酒三杯。喝完三杯酒，六哥打个嗝，说，你那号真不是我举报的。
侯宝玲说，为什么早不禁晚不禁偏偏你说了举报就禁了？
六哥说，这不好说，那是不是你穿太少的缘故？
侯宝玲怒目而视，说，我就是跳舞跳热了脱了件衣服。
我也想知道她脱衣服脱到什么程度了，但在这里又不好意思问，想着赶紧平息此事，于是抢话道，不管是不是六哥举报的，六哥已经道歉了，你再说一下你的诉求，我们一定满足你。
侯宝玲说，诉求很简单，就是你们想办法把号给我恢复了。
我说，那你找一直播客服，解释一下不行吗？
侯宝玲说，我已经找过了，工作人员这个推那个那个推这个就是不办事儿，要不我再申请一个号，你们想办法给我涨十万粉。
六哥说，你原来那个号我记得才七八万呀。
侯宝玲说，要不是你举报现在已经涨到十万了，也许还不止。
六哥说，不好办，不好办。
我说，好办，好办——这时唐铭铭在旁边看我一眼，让我很是不安——那让唐铭铭帮你在电台上宣传一下不行吗？
唐铭铭白我一眼，说，你以为电台是我开的啊？想宣传就宣传！
我说，这不是问题，我们想办法就行了。
六哥说，是你哈，别拉上我，我没办法。
我说，看你这话说的，别跟我分得这么清行吗？那个玲玲，我就这么叫你了，叫侯老师显着生分，我保证半个月内给你弄十万个粉，但是我也有个条件，这半个月内，你必须每天直播超过二个小时，并且要好好备课——我的意思是你要跟唐铭铭一样，每天直播前都得有个草稿。
侯宝玲说，好，我答应你，那你完不成怎么办？
我说，来来来，唐铭铭在这里做证，如果我们完不成，提头来见。
唐铭铭说，你以为你是孙猴子吗还提头来见？
我拍着前胸说，我能办到，大不了我花钱给她推个首页。
侯宝玲很高兴，说，还是陈哥爽快，来，走一个。碰一下把酒喝了。
唐铭铭夹了口菜，自语道，真有钱。
7
把唐侯送回家，六哥放倒座椅躺在副驾上，说，你打算怎么弄？我不出钱哈。
你不出谁出？
六哥摆弄着手机，说，谁答应谁出——唉，对了，要不给她卖些僵尸粉吧，一千个粉丝才十块钱，十万个粉丝一千块就搞定了。
这不好吧？傻子都能看了来，要不这样，我们给她买上五万僵尸粉，剩下的五万给他推广，这样真假参半，她也看不出来。
线上推广太贵了，要不我们印点名片吧，上面印个大胸美女，然后上面写“兼职妹妹”“一夜情交友”“丝足诱惑”哈哈……复印店里就能做，一千张才几十块钱，印上五万张也就一千多块钱，再找两个兼职去街上发，总共三千块搞定。
不错啊，你我一人出一千五怎么样？
凭什么？不是因为你我也不用出来受这份气。
不是因为你我也没这麻烦，谁想到赶这么寸了？要不这样，我出钱，你出力，印名片发名片就交给你了，你亲自去发，省点经费。
五万张我自己去发？你累死我吧。
我有空也陪你去发发。
你说名片上印谁呢，苍井空还是波多野结衣？
我气愤地说，你怎么能向上面印这些人，还有没有羞耻心……印龙泽萝拉吧。
六哥嘿嘿地笑，说，哥，这样，几位老师我们各印一万，你看成吗？
我说，可以，不要太暴露了，文案要含蓄一点，不要太色情。
六哥说，你放心，都交给我办。
我叮嘱六哥在网上买粉时不要一次投放五万，那样太明显，配合着名片发，一天投五千，这样就看不出来了。几天后六哥在微信上给我发来一张照片，说名片到了。六哥发来的图片，苍老师穿着粉色的护士装，脖子上挂着听诊器，胸部饱满欲出。波多野结衣穿着一件白衬衫在淋浴，衬衣帖在身上，尽显湿身诱惑……唯独泷泽萝拉一袭白裙像邻家小妹一样站在阳光下微笑。我问六哥为什么这张风格迥异，六哥说是给我准备的。
六哥开车到我住处，打开后备箱一看，两个大编织袋赫然倒在里面，把车底盘压得很底。我抱起一个想试试轻重，直接搬不动。六哥点了只烟，打开一个编织袋，里面都是一盒一千张的小包装，外面用记号笔标着几位老师的名字。六哥说先上街上发着试一试，看看效果。我特意穿了件卫衣，把帽子兜上，然后和六哥像做贼一样沿着街道两边发名片，向停在路边的车窗上塞，向自行车车筐里投。在经二路上，我刚要向一辆车的车窗上塞，那车窗突然落下来，吓我一跳，里面坐着一个青年愣愣地看着我，问我干嘛。我镇定下来，向车窗里飘一张饭岛爱进去，向他眨一下眼睛。
我们两个从鸿景苑沿着经二路，经过普利街，共青团路，一直到泉城路，每人才发出几百张去。六哥一脸疲惫地走到我跟前，说，累了，咱找个地方吃饭吧。我说，泉城路人多，我们再发一会。发着发着，胆子大起来，我们直接派发到路人的手里。到皇亭体育馆时，路边两个骑摩托的巡警盯着我们看，六哥心虚地跑起来，没办法，我只能跟着跑。这一跑，巡警就弃车追上来。不亏是警察，跑得真快，不出二百米就把我追到了，六哥已经跑没影了。巡警逮到我，说，把那个给我叫回来，给他打电话。
我刚要解释，警察吓断说，把他叫回来！我想这不是什么大事，叫回来说清楚就行了。拿出手机给六哥打电话，说，快回来吧，我让警察逮住了。六哥从远处一个巷子里闪出，蔫蔫得走回来，挨我站着。警察把我们的名片拿出来看了看，说，你们传播色情网站吗？
我说，不敢不敢，我们是在宣传一个微博账号，一直播您知道吧？我给巡警打开微博看了看，说，我们就兼职发发名片，挣个辛苦钱。
警察让我们拿出身份证，然后在一个小仪器上刷了下，说，乱发小广告就犯法了知道吗，你们发多少了？
我打开手提袋说，今天刚开始发，就这些了。
警察还给我们的身份证，说，念你们是初犯，只作口头警告，下次再犯可真要罚钱了。这名片没收了，走吧，记住，以后见警察不许跑。
等警察走远，六哥说，你怎么这么快就把我供出来了？你这个叛徒。
我说，我们又没做违法的事，你干嘛要跑。
六哥说，你这个叛徒。
我说，别生气了，我请你吃饭压压惊。
六哥说，你这个叛徒。
我们走进恒隆去吃韩国菜，一个男服务员过来点菜，点完后六哥塞给人一张苍井空，说，支持一下哈，谢谢。
等菜时我拿出手机，打开微博，找到侯宝玲的新号，粉丝从三百二涨到三百五了。我一下把手机扔在桌子上，说，这样不行啊，到明天还是找人发吧。
我在同城网上发了个信息：兼职发单50\天，日结。刚发出去不一会儿，就进来个电话，说是劳技的学生。我让他再找一个人，明天来鸿景苑找我。明天正好周末，两个人来的挺早，八点就到公寓楼下了。穿好衣服下楼，看到两个瘦瘦的学生，我把他两个带到车子旁，打开后备箱，说，你两个给我一张张发出去，前面我们都做过实验了，反响不错，你们如果刷滑头我这边没有效果，就别想着结钱。两个小伙子保证一张张发出去。我拿出一万张来，让他们今天先发这些，效果好的话明天还找他们发。一个小伙子打开包装看了看，说，老板，这是什么啊？不违法吧？
我说，这违什么法？我们就是发个广告。
两个小伙子对视一眼，又把名片放回后备箱，说，老板，您还是找别人发吧，我们是学生，还没毕业呢。说完就跑了。我操，这些名片不会砸到手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