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吟秋声:枯树枝上的羽毛(原创小说)第一章(23)

现在是早上六点半。女儿睡眼惺忪地被妻叫起来,刷牙洗脸后,就在书包里翻找出昨天的作业,然后葛宜平就听到她朗读课文的声音,明显带着困意,并不是清脆响亮的,而是类似于嘟囔的模糊不清。妻动作麻利地给她做了鸡蛋煎饼,又削了个苹果放入保鲜袋里装好,递到她手里,照例外加一小盒牛奶。仿佛一个固定程序一样,女儿读完三遍,妻快速在课文一角签上大名,又严肃认真地在其他几本女儿找出来的作业本上,执行着作为家长最神圣的权利,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关照女儿快吃早饭。而女儿吃早饭的速度,就仿佛与她妈妈比赛谁动作更迅速,总是一个劲儿往嘴里塞。好在煎饼很软,根本不会磕牙,因此她很快就解决了,然后是稀里哗啦一口气喝牛奶的声音,完成任务后就开始捧着保鲜袋中的苹果啃,这时似乎才开始将节奏放慢了些。
女儿知道他这个爸爸在等着她赶到学校去,因此将那个装好的苹果在他眼前扬了扬,意思是说,她已经吃得只剩苹果了,可以出发上学了,而苹果可以在车上吃。
自从女儿上学后,家里就为此买了新车,而每天早上女儿坐在后座上啃她的苹果,已经成为惯例,好像苹果就应该是这样被吃掉的。
小孩子任何事情时间久了,就养成了一种“自然是这样”的习惯,倒也不觉得苦。女儿一张脸始终是笑嘻嘻的,但葛宜平却总是看到她清晨双眼的眼皮是肿着的,自然是没有睡醒的结果。每个这样的早晨,他都要在心里自责一番,因为女儿还是小学生,上学其实没这么早,现在跟了他这个班主任外加语文老师的爸爸,只能提早起床和出门。妻上班稍晚,总是一个人留在家里收拾残局。
葛宜平必须在七点十分左右到学校,那就意味着,必须在这个时间之前把女儿送到她的学校。每次到了那个紧闭着的校门前,女儿都自得其乐地下车继续一个人啃苹果,让他这个爸爸看了心里直发酸。
他所在的学校有对老师的免费早餐供应,他舍不得这个难得的福利,因此总是自愿提早到学校,像女儿一样食不知味地狼吞虎咽一番,然后就到办公室拿书,七点半准时出现在教室,给学生上早自修。
不说倒也罢了,一说到这个早自修,葛宜平就来气。因为他每天一早到校,害得女儿跟着他受罪,但却一分钱都拿不到。不仅一分钱都没有,学校领导还要发话:学校并没有安排你们上早自修,是老师自己要上的,现在问学校要钱,分明是耍赖!可是学校一面声明自己并未要求老师负责早自修的时间,但一面又要安排专人检查各班早自修的纪律,教室里安安静静的班级自然受表扬。于是老师最后得出结论,早上各班安排语文和英语老师进教室,不仅可以赶教学进度,还可以抓学生背诵和默写,又免去因为教室学生杂乱而受学校点名批评,何乐而不为呢?结果,几个老师一上早自修,另外几个生怕自己要吃亏,也就同样自觉自愿地无偿进了教室。
数学老师排不到早自修,竟然还集体提出抗议,多给他们一节午自修作为补偿。而午自修进教室,是学校出面排的,自然有些许小小的补贴,比如一节课二十元之类。于是,语文和英语老师又觉得自己吃了亏,论起精明,怕是永远比不过数学老师的。
反正学校的事,就像“清官难断家务事”的“家务事”一样糟心。这些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孰是孰非,谁对谁错,永远没个统一说法,真正是“公有公理,婆有婆理”。
葛宜平就是在这样被动的情况下,每天都要一早进教室上早自修。
事情的荒唐在于,学校在不准备支付上课费的时候,说是根本不赞成老师进教室上早自修,而真的检查出哪个教室没有老师在场(哪怕老师管理有方做到了教室保持安静),领导必然要在记录本上写上一笔“某某教室早上没有老师”,然后会将意见反馈到年级组长那里,查询为什么这个班级早上没有老师在教室里,而不是表扬这个班级没有老师还这么安静,真不容易。这时候,仿佛老师早自修进教室是天经地义的事。
而老师既然进了教室,觉得自己起这么早进教室,不上课有点太浪费,于是就会不知不觉上起课来。校领导平时可以对此做到无视,但等到督导什么的来检查,他们就会不点真名地批评,某某班级老师经常利用早自修时间上课,这是学校绝不允许的。
在这个有点荒谬的逻辑中,关键点在于,“进教室”与“进教室上课”,完全是两个概念。从领导的角度来说,最好老师是在学校没有要求的情况下,“自觉”进教室,并且进去了还不上课,主要是监督学生自己读书、背书。
问题是,老师起这么早,就跑到学校做这么没有含金量的事情,自然觉得太对不起自己的时间和精力了,于是,他们的表现也就自然与领导的期待大相径庭。
假如这个老师第一、第二节还有课,那么他其实非常辛苦,得连续站立几个小时不得休息,一面要不停地用嗓讲解,一面还要全面关注学生的表现。老师坐着上课,是学校绝不允许的。
反正葛宜平觉得自己的人生一团糟,从家里“糟”到学校,又从学校“糟”到家里,并且每天周而复始。更糟的是,他都不知道,究竟哪里情况更严重,或者换句话说,究竟应该从哪里开始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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