澡堂子里的记忆

小时候,洗澡都是在澡堂子里的,一般的单位里都有自己的澡堂,妈妈在造纸厂上班,离家骑车要一个多小时,所以基本每次去得最多的就是离家大概一里地的铁路澡堂子。铁路澡堂是少有对外开放的单位的,总是人满为患,尤其到星期天傍晚,妈妈、爸爸们都会带着孩子们一起涌进那个密密麻麻、白花花的人群,热气蒸蒸的长方形空间里。

人很多,基本是要等洗好出来把存鞋子的柜子腾出来后才让进下一个人,尤其是傍晚,大家都吃好晚饭纷纷拖家带口,手里抱着洗沐用品来排队。除了要排队等存鞋柜,还要到处找拖鞋,有时妈妈在这边排队,我和姐姐就四处转,看到已经洗干净出来的女性,就跟着人家身后,等着她换鞋,好把她的拖鞋拿到,不然没拖鞋只能光着脚走到换衣服的房间,潮湿的地面黑呼呼的,尤其是冬天里,地凉着匝脚,进到浴室里用热水冲很久都缓不过来。

那时特别羡慕同学家,她妈妈每次都带着拖鞋,而我妈妈,有时连毛巾都会忘记带,却带着一堆要洗的抹布,还好后来浴室管理员发现了,再不准她偷偷带一堆衣服进去洗,但基本穿进去会换洗的衣物她还是会洗干净拿回来,这种占热水便宜的习惯好象是东北妇女特色,我想是因为冬天里的水太凉了,洗衣服也不容易洗干净,所以碰到热水,就忍不住把所有衣服都拿出来洗一遍。

刚才说到存鞋子,别以为鞋子存好就可以进去洗澡了,还要排队等放衣服的柜子,冬天里大家都里三层外三层,所以装衣服的柜子都会被塞得满满当当,加上还会带上换洗的干净衣物,更是跟小山一样,像我家三个女同胞,怎么也要等出二个柜子才能装得下。等全部收拾妥当可以进去洗澡时,差不多至少得折腾 40分钟,有时甚至要一个多小时。想想看,去浴室一小时了,连水都还碰到呢。

但只要一进到浴室里,我的心里马上就忘记找来找去满地泥的脏脏感觉,欢欣雀跃起来,光着白白的身子一下子就冲进了浴室,要绕着澡堂每一排摸黑转上一圈,说是找洗澡的空闲笼头,其实是喜欢这种奇妙的空间感,女浴室是没有浴池的,只是一排一排的淋浴头,川流不息的热水把整个房子都填成白色,低度黄色灯泡下只有迷雾和嗡鸣声,就像走入另一个空间。但毕竟还是要洗澡啊,当走近热水龙头走近,像摸开玻璃窗上水雾,水流下白花花的人们突然映入眼帘时,密密麻麻的人头攒动,嗡嗡作响的声音正是源自于此。

那个时候,澡堂子人真多,最多的时候3-4人用一个笼头,先是排着队打湿身体,然后就拿着搓澡巾自己找个角落搓灰,洗头打洗发水时,去请求让一下用用,然后再等待下一次排队冲水。笼头下能占着地方的都是一些彪悍的中年妇女或者老年人,她们在人群中,见缝插针的拿出一个小内裤洗一下,再一不小心,抽出包里准备好的刷子,把脚下的拖鞋刷一下,如果是在角落里、或者人少的时候,衬衣衬裤加上几条毛巾什么的,泡在带来的脸盆里,让空闲的笼头水流着,绝不能浪费一个水流。记忆中,妈妈除了冬天里我们家三位女同胞的内衣、内裤、衬衣、衬裤、拖鞋等可随身穿进来的衣物,还包括家里所有的毛巾,有时甚至能看到她掏出整块整块的包皮布来澡堂子洗,那种被浆过的包皮布漂洗的时候经常有一种黏黏糊糊的感觉,也得参与帮忙漂洗,还得偷偷别叫看澡堂子的发现,那时我就经常感慨神奇的妈妈,明明她只是拎了一个小包进来,为什么会有源源不断要洗的衣服出现呢?

每次洗澡,妈妈要洗的东西实在太多,所以她最不喜欢去的就是铁路澡堂,铁路澡堂离家最近,但人满为患,哪里还好意思这样洗衣服,只能尽量把小内衣洗掉,最重要的工作还是把一个一个孩子挤进笼头下,把我们洗干净。就这样已叫人精疲力竭,而且人多空气少,澡堂子里待久了很闷,会晕堂子,洗到一半还得去外面透气,一场洗澡大战至少三个小时。所以如果有大堆衣服要洗的时候,我妈会带着我们姐妹翻过于家沟去二姨所在的电视机厂的澡堂洗,那里虽然小,但人不多,可以满足她不限量洗衣的需求。说起来小时候我家亲戚厂里的澡堂我差不多都去洗过,最远去过三姨厂里,因为那里有个蒸拿房,一定要去体验一下,我妈就骑个自行车后面带上我和姐姐骑了一小时自行车去体验,反响并不好,蒸也没觉得特别舒服,倒是坐自行车太久屁股疼。

人多的铁路澡堂好处,那就是洗浴用品多,浴室笼头下一排水泥瓷砖砌成的搁台上,挤满各家的洗浴用品,堪比超市琳琅满目的货架,对我来说,很多洗沐用品的第一次见面都是在澡堂子里,比如当我家还在用香皂时,看到沐浴露很是惊奇,记忆里最高级洗发产品就是海鸥牌洗发膏,当第一次用护发素的时候,发现抹到头发上不起沫,我还以为是老妈给我的洗发水是过期的,零零种种的洗浴用品总是在澡堂子里出现,让人大开眼界。和同学一起去洗澡,我肯定不会用自家洗发水,总感觉别人家的比自家的好,一定要别人的,也养成我特别喜欢占蹭用洗浴用品的坏毛病,想想这也是占小便宜。

而比起老妈来,我这点算不了什么,在贫瘠生活中长大的妈妈,看到什么有用的都会捡起来,澡堂里经常有拉东西的人,而老妈总是火眼金睛的捡到别人丢掉的东西,小到发夹头绳,大到脸盆梳子,有时也会有人找回来,我妈就再默默不舍的还给人家,有时我觉得她已经模糊了偷跟捡的界限了,但每次她拿出来一样捡来的东西给我时,我还是一阵雀跃,要高兴很久。

多年后她下岗去澡堂子做看澡堂工作后,也会经常捡小一些小物件,再给我时,已经没了那种兴奋,当年的贫穷生活,一点点新鲜物品都会让孩子满心欢喜,而如今物资丰盈的时代,那种满足感早已消失。

关于澡堂子里的记忆就是妈妈的记忆,小时候,忙碌的妈妈陪伴我们的时间并不多,而去澡堂洗澡更是少有和妈妈长时间相处的美好时光,虽然妈妈经常各种借口希望我们跟着亲戚去洗澡,初中后更是跟着中学或者中学家去洗澡,但在我的澡堂时光里,最欢喜的还是跟爱占小便宜的妈妈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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