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人生四大苦之最-写材料

        机关里有句顺口溜“宁可喝马尿，不能写材料”，而区委办综合科是专门写材料的业务科室。有人说，世上有四苦，撑船、打铁、磨豆腐，写材料。还有人编了一堆刻画材料人员的屌丝形象段子，什么“综合科、真厉害，一宿一个大材料，喝白水、憋黄尿、省媳妇、费灯泡”。什么举头望明月，低头写材料。若要人不知，除非写材料。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夜半更深写材料。不畏浮云遮望眼，只因身在写材料。更有高人总结了人生“四大憋屈”即，挖菜窖，蹲小号；戴绿帽，写材料。

        江晓天这个写材料的差事似乎做得更苦。主任科员兼综合科长周连仲常年请病假。分管副主任曹德旺是个门外汉，对于材料的态度视如手雷，躲之唯恐不及，即使是书记赵庆丰的材料，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你给刘希主任看看或者直接让晓天给书记送去。别的科室都有2—3人守门，唯独江晓天的综合科就他老哥一个。除了每年常规的区委全体会议等大型会议讲话，还有向上级汇报上报的各类材料，更要命的是，书记、副书记、办公室主任的材料就够江晓天喝一壶了，由于政府办综合科就宋宏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经由两办主任沟通，政府那边3个常委副区长的材料，也由晓天兼顾。晓天联想起历史上苏秦配六国相印纵横捭阖，而现实中他给六个领导当秘书，累得怀疑人生，用句宋丹丹扮演白云大妈的经典台词就是:“忆往昔、看今朝，我此起彼伏…… 

伴随着繁重的工作，一件小事横在了江晓天面前，加班饭怎么解决？看似小事，可如果总是5加2，白加黑的加班常态就是大事了。但晓天觉得这事如果跟领导提出来是挺不好意思的，毕竟这在领导面前是太微不足道的小事了，小到可以完全忽略不计，领导关注点是活能不能“亮堂”的拿出来，至于加班饭，有的往往这么认为，你即使不加班，晚上不也得吃饭吗，加班和盒饭是联系不到一块的。偶尔晓天也能享受一次加班盒饭，那就是领导也跟着加班了，领导往往这时情商大涨，情话连篇道，秘书科给同志们订点盒饭吧，顺便来把幽默，同志们谁吃饭不积极就是思想有问题。正常来说，综合科加班饭就是应该由分管副主任张罗的，但曹副主任对此并不上心，他本是行政事务出身，对材料很怵头、很自卑，他知道区领导和办公室上下都了解他这个短板，如果一篇材料领导认为写得好，大家也都认为那是江晓天写得好，如果材料写的不好，既是江晓天写的不好，也是他这个副主任无能的体现，所以他时刻想把分管材料这活给推出去，江晓天向他报送材料，他如同过路财神一样，让晓天直接报给刘希主任或者区领导，自己乐得当甩手掌柜，他把全部气力专用在了办事、办会、协调等行政事务上，也给领导留下整日里忙忙叨叨的形象。综合科有江晓天顶着，他揣摩晓天还能抗得住，他庆幸江晓天是刚出校门的大学生，面子薄好对付，不好意思跟他提加班费、加班饭的事，这要是老机关油子这么遭罪干，早就跟他吹胡子瞪眼了，虽然材料活繁重，江晓天累死累活，但他索性“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假装啥也不知道，反倒给别人对江晓天上报材料有种隔着锅台上炕的意味。晓天的加班饭得不到别人的眷顾，只能自己多惦着些自己，为了避免大饥大饱造成胃病，他经常泡碗方便面，关于吃方便面，晓天颇有心得，传统国内汤面已经吃够，已经迈向国际化发展，一月前从天猫网购五包印尼及新加坡产的咖喱拌面已经吃够，接着又上京东商城网购四连包韩国炸酱面，料包黑黑，吃了有心里没底的感觉。晓天吃方便面吃的野心大增，想起1927年日本首相田中义一给天皇写的一封奏折，欲征服世界先征服东亚。看来，要想吃方便面吃出国际范，得先吃遍东南亚，然后亚洲，最后吃遍全世界。泡面只能是垫垫饥，而等他回宿舍途中的饭店大多关张了，只有一高中门前稀稀落落有几份烤面筋、烤冷面的小推车还开着张，这是江晓天的“午夜食堂”，他经常买瓶饮料，烤十个面筋，在闷热的夏夜或寒冷的冬天垫垫肚子，偷得浮生半“刻”闲，这也是江晓天疲惫纠结一天中难得的惬意时光，他很享受这片刻的闲暇，偶尔也会想一下心中藏着的那个“春天”，她结婚快一年了，不知道在上海过得怎么样，他依然眼前会浮现春天临走时的那条短信，“今后也许不会总想起你，但永远不会忘记你这个生死之交的朋友”！晓天叹了一口气，真是应了李清照那句词“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江晓天写的材料渐入佳境，越来越得到了赵庆丰书记的赏识，就像一个食客越来越喜欢某一厨师做的饭菜一样。江晓天也深刻地悟到写材料如同厨师烹饪，是一门需要长期打磨的技术活；同样的食材，不同的厨师，做出的菜品往往是云泥之别，正所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其中的秘诀，就在于烹饪时火候的掌控、辅材的搭配、调料的使用。《西游记》中说：“一窍通时百窍通”。文学作品与公文材料不同，前者没有固定的套路，任由作者天马行空、信马由缰，而后者却受制于规范的约束，要求起草人在一定的框架内行事。因此，在这种“戴着枷锁跳舞”的情况下，材料写成一朵花还是一坨屎，关键在于话怎么说，也就是语言如何来运用。如同一座新房子，温馨不温馨，漂亮不漂亮，取决于装修水平的高低。这就需要写作者，善于在遣词造句上出新出彩，学会巧妙运用语言来“美颜”，掌握了这个方法与技巧，就会一通百通，使材料由“矮穷矬”秒变为“高富帅”。

        寒来暑往，日月如梭。江晓天在区委办综合科工作转眼两年时间了，他有次洗澡时发现自己左脚和右脚脖子处长了几块白色斑点，平时除了偶尔有些发痒外，倒也不影响什么，空余时间晓天到中心医院检查了一下，医生告诉他，这是急性白癜风，病因是由于精神压力大，免疫力低下，造成了黑色素流失，医生给江晓天开了独家炮制的汤药，临走千叮咛万嘱咐，要好生休息、静养为宜，晓天拎着两大捆黑色药包，苦笑了下，休息？静养？只要是在区委办综合科写材料，这四个字是不可能的了。

        这天晚上，江晓天一个人在独身宿舍里，突然收到了宋宏一个短信，就见屏幕上写着：

        写材料苦，写材料累，趴在案头脱离社会。拉我入坑，美其名曰，机会难得前途光明。天天加班，义正言辞，现实需要优良传统。遇到明君，在劫难逃，千修万改胆颤心惊。碰到庸才，更是痛苦，万改千修胡乱折腾。写的不好，是潜力有限能力不行。写的好了，是能者多劳继续提升。闷头敲字，是性格内向不善交际。发发牢骚，是定力不够心态不正。想要转岗，是人才难得万万不能。面临提拔，是论资排辈各显神通。工资待遇，是黑白颠倒义务劳动。家庭生活，是妻嫌子哮爹怨娘痛。遇到事情，是呼天不应无用书生。偶有闲暇，是枯坐书斋等候召幸。个人形象，是肚肥如鼓顶谢如灯。凡此种种，自青年才俊无人入坑。

        晓天翻看着不由得苦笑了笑。

        他又顺手拿起一本《秘书之家》杂志，看到了一个叫“老笔头”作者写的一篇文章走进了江晓天的内心，文中说道，“进入体制二十年，越来越深信决定命运的“六个字”，即背景、机遇、能力。六字虽短，但先后有序、字字玑珠。如果落到个体进行量化分析，就会发现：背景只是少数人才有，机遇可遇而不可求，对绝大部分体制人来说，支撑自身发展的唯一可倚的因素，便是能力。然而，能力又分为很多种，有的人左右逢源、长袖善舞，有的人胸有丘壑、智计百出，有的人善于拍马、长于逢迎，有的人深谙规则、人情练达……正所谓，存在的即是合理的。这些林林总总的能力，是体制内不同个体的生存之道。对于大部分出身普通家庭的体制人来说，既需要原生家庭的言传身教，也需要依仗自身后天的实践磨炼。在事业的初创期，通常只能“徒有羡鱼情”。上帝为你关上一道门，必然为你打开一扇窗。命运的神奇之处，就在于总有一小群人，能够在日渐逼仄的上升通道中，靠着超乎寻常的意志锤炼自己的核心能力。其中不乏通过写材料这个“敲门砖”，得到上级的信任和赏识，获得更多更大的平台历练，从而一步步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抱负，避免了“泯然众人矣”的命运。这，便是一个身负大志、却出身卑微的体制人写好材料的原因”。

        晓天看罢不禁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