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烟火

“你好,帮我们开间房。”

“标间还是大床?”我打着哈欠,强忍着困意,接过吧台前女生递来的身份证。

“大床吧。”女孩声音很好听,让人听一次就不会忘记。

我愣了愣神,低头看了眼身份证上的名字,苦笑了一下。

果然,久违的熟悉感总是能引起心酸的怀念。

我假装没发生什么,却突然很想再对她说一句,“你是吃糖长大的吧,不然怎么声音这么甜。”

01

大学毕业后,由于专业冷门,我没有正经事做。网吧网管,酒吧侍应,发过广告干过销售,换过很多份工作,接触的也大都是同样的社会底层人员,经常被这些黑暗拥挤的生活,挤得只剩下呼吸的空隙。

另外,我还做过一段时间的宾馆前台,具体是一年还是两年我也记不清了。

在这里待上一阵子,我保证你会提前把下半辈子可能会遇到,或可能永远不会遇到的那些肮脏不堪的人和事情统统经历个遍。

不仅如此,他们还会主动撕下虚伪的面具让你见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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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我假装笑笑。

有些事,我假装看不到。

有些话,我也假装听不见。

只有这样,或许才能令我感到自己的分寸感没有被彻底揉碎,丢到一堆垃圾里。

酒店和网吧的前台有些区别,在网吧,女网管通常是稀缺物种,但酒店前台不一样,阴盛阳衰,大都是一些人美声甜的女孩子。

那年我刚到酒店入职,入职的第一个职位就是前台,大概是经理看我长相秀气为人又比较谦逊和蔼,才给了我这么一个工作的机会。

说实话,谦逊和蔼是假的,没见过世面不敢说话才是真的。

第一次接触这个行业,我自以为与以前工作没有多大区别,都是服务行业,顾客就是我亲爹 ,把亲爹伺候好,让我能赚到钱才是硬道理。

由于是男生,经理便理所当然的给我分配了夜班,晚10点到早8点,倒也和我的作息比较吻合。

我每天的工作就是负责登记住宿查房,或是通知保洁阿姨打扫房间。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前台,可我仿佛一眼就能看尽世间百态,人情冷暖。

这里就像一个缩小版的人间,将人们最不可告人的一面展现的淋漓尽致。

那晚刚过十点,和同事交接完后我就看到了这么一个女的,我印象很深。

一米六多的个子,凹凸有致的身材,没穿鞋子,手上拎着一双淡黄色高跟鞋踉跄着栽倒在了酒店大堂的沙发里,一身酒气,后面还跟着一个穿着西装长相略显猥琐的男的。

男的一只手拉着她,“小张啊,今晚你喝得也不少,在这歇一晚吧。”说着另只手不自己觉地伸向了女孩的腰将女孩搂在怀里扶了起来。

女孩抬头瞅了他一眼,笑着说,“好啊王总,那你可得把人家的事给办了。”

我清晰地看见女孩精致的脸,上一秒还是皱着眉头,嫌弃厌恶的神色,突然就变得了笑靥如花。

猥琐男一脸欣喜,“你放心,包在我身上。”说着就急不可耐地朝前台一路小跑。

“开个大床房”,他说。

“身份证,你们两个人的。”我面无表情,不想过问过多事情,完全按照规章办事。

情绪不对就少说话,我一向如此。

“有一个不就够了吗?还非得要两个人的?”男的似乎有些怒气,拿着身份证的手不断拍打着前台的桌面。“小张啊,你带身份证了吗?”

我透过他西装革履的人皮,看着这张沉湎淫逸,急不可耐的脸,突然产生了一股强烈的恶心感,令我十分不适。

“必须两个人的,酒店规定。”

女孩这时摇晃着走了过来,从包里翻出证件递给了我。

之所以记忆犹新,是因为这个女孩实在是太好看了,那时候大学毕业没多久,没见过什么世面,身边的女孩又都是灰头土脸不爱打扮,所以这个女孩算是我浅薄阅历里见过最好看的女子。

一袭黑色吊带,恰到适宜的妆容,配上那玲珑的身材,真能把男人魂勾了去。

有句话说得很对,“好白菜都让猪拱了”。

男人顿时一脸绉媚,油腻的模样活像个二鬼子。

我皱了下眉头,用眼神询问着女孩是否需要帮助。

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淡然地摇了摇头,精致的五官皱在一起,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一样,跟在了男人身后。

得嘞,那我也就落得一身轻闲。这种事情很多,一般来讲我是不愿意去管的,也没必要。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行事法则与生活方式,我无权干涉,更无法改变什么。

02

在这里我见过各色各样的人,见过各种各样的家庭矛盾、感情背叛,说不被影响那是假的,只看你陷得是深是浅罢了。

老马是个不到四十岁的男人,待人谦逊温和,跟他老婆更是恩爱有加,还经常搞些年轻情侣间的小情趣。

老马和他老婆每周都会来我这里开房,有时候是一次,有时候是两次。不光是晚上,听白班的小姐姐说他们有时候下午也会过来。

我们酒店情侣客房的环境及配套设施相对来说是比较新颖和高大上的,老马每次都会提前给我打电话让我给他留着房间。

有时心情极好,老马还会给我带点烤串、馄饨一类的宵夜,令我好感倍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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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马哥!”

“房间没订出去吧,还是老样子!”老马笑着对我说,一旁的老婆依偎在他身边。

外人看来这就是一对恩爱有加的中年夫妻,并没有什么不妥,甚至连我都产生了一丝羡慕感。

在我看来,老马这人不错,能处。

“没呢马哥,就等你和嫂子呢。”我也对他笑笑。“马哥和嫂子挺有情调啊,看得我都羡慕了。”

“哈哈”,男人爽朗的笑声传出了老远,身旁的女人脸上染上了红晕,娇羞不已。

这件事持续了好一阵子,大概得有将近小半年时间,直到有一天晚上一个女人满脸怒气地走进宾馆,身后还跟着蔫吧了的老马。

“给我查查开房记录!”女人竭斯底里地吼道。

“不好意思,这个涉及客人隐私,您得去派出所。”我眼神玩味地看着老马。

老马没了往日的谈笑风生、坦然自若,一张脸憋得通红,不敢抬头,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一般。

我才知道原来之前那个通情达理,温文尔雅的女人不是他的老婆,这个才是。

“跟我去派出所,我非得把那个狐狸精捉出来!”女人的嚎叫声越来越远。

我望着他俩离去的背影,两眼空无一物。

03

做这行时间久了,有些客人一眼看过去,就能明白他们想干什么,或者有什么目的。

这个男人长相丑陋,是真的丑,脸很大眼很小,五官又扭曲在一起,长得有点像魔戒里的半兽人,就叫他大脸吧。

大脸有些变态,每次都是喝多了才来,开上一间情趣房,就在老马爱开的那间房隔壁。

每次他一来,情趣房里的套套就遭了殃,保洁阿姨经常在被子下,枕头下,床底发现很多用过的被胡乱丢弃的套套。

“情趣房两盒套。”阿姨在对讲机里对我说。

我尴尬不已,却又十分好奇,“老哥,你精力挺旺盛啊。”

大脸总是拿手揉揉他的大脸,摆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是啊,挺旺盛。”

“总这样也不是个事啊,找个媳妇多好。”

我感觉人都一个样,非但认不清自身问题,还长着一张爱说教的嘴,碰到这种事我总是想自以为是的说上两句。

“要能找到就好啦。”

是啊,要能找到媳妇,也不用老来酒店祸害套套了不是?

大脸走后,我查过监控,确认了没有哪个女的进过他的房间,房里的套套估计都是他一个人造的,真有够变态的。

有一次我值晚班,接到了情趣客房打来的电话,大脸在电话里声音扭捏,“哥们,咱这有特殊服务不?”

我哭笑不得,“哥,咱这是正规酒店,肯定没有啊。”

“哦。”只听那头失望的挂了电话,打那以后大脸再也没来过。

不过后来听说大脸进去了,因为pc。

合计到最后也没能守住底线,经得住诱惑啊,男人,果然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04

当然,传闻中的“捡尸”什么的,我也遇到过,而且不止一次。

凌晨过后,有些夜场门外,一些守候多时的男人像狩猎一般,等待着那些落单的醉酒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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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工作的酒店在闹市,附近夜场颇多,KTV,酒吧数不胜数。据我观察,酒店的营收至少三分之一来自于这个人群。

我又总值晚班,不可避免的要和这些酗酒的男男女女打交道。

大多情况男得长相猥琐却神采奕奕,这里用这么个词语可能不太合适,但确实比较符合当时的情况。

女的通常软烂如泥,衣衫不整,任人摆布。

虽说有真实男女朋友喝多的情况存在,但一开始我还是不愿意给这种人开房,总是以各种理由推脱。

“不好意思,我们客满了。”

“这位女士有身份证吗,没有的话不能开哦,这是规定。”

当然这种拒绝对于饿狼们来说不算什么,他们转身便可以扶着不省人事的女孩走向下一间酒店,还是不行,那就再下一间,一夜的时间不管身处哪里都足够他们完成自己不可告人的计划。

这些男人欲望缠身,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我不知道在他走后会不会有别的宾馆昧着良心给他开上一间,我不想去想,也不敢去想。

后来这种事情越来越频繁,我也越来越无能为力。

经理对我说过,“既然女生出来玩那就要想到喝醉后的后果,哪怕是被故意灌酒或者是下药。”

对于这种说法我不是很苟同,我希望每个带女人来开房的男人,都能懂得一个道理,侵犯女性必将受到法律的制裁。

当然,女生出门在外确实也应该留个心眼,因为你不知道你对面坐着的,究竟是人还是兽。

我还见过一位四五十的中年大妈,那脸上的粉,厚得就跟墙上的腻子似的,口红涂的歪扭七八,假睫毛凌乱不堪,简直不忍直视。

她身边每次都跟着各种类型的、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有的腼腆秀气,有的孔武有力。

大妈带着淫乱的笑意,递身份证的同时还不忘摸摸我的手,“小伙,开间房呦。”

我强忍着恶心,“好的,稍......稍等。”

大妈退房的时候,这些小伙和前一晚看起来都不太像是一个人。

林正英电影看过吧,那感觉有点像是被榨干了人气儿的僵尸。

05

人来人往,来去匆匆。

有人爱你,把一切都给你。

有人不爱你,却说要把一切都给你。

分分合合,欺骗背叛,这些关于两性关系的事情我都见过。

前一秒给女友打电话大声说着“我爱你”,后一秒就在吧台搂着另一个搔首弄姿的女人说“让你看看我这身肌肉不是白练的。”

我也不想总是沉默不语,我也有很多话想说,我也想发泄自己内心的情感,但有的时候我确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捉奸这种事情真的只是小儿科而已,我还见识过长相甜美的乖乖女和三个男人同时开房;女儿发现父亲出轨,抓奸发现小三竟是自己同学;妻子来抓奸发现小三竟然是个男的。

我凌乱不已,节操总是在不经意间碎了一地。

说了这么多枯燥乏味的两性阴暗面,再来看一个比较有“味道”的吧。

那时候还没有电竞酒店一说,我所在酒店的一部分客房是配有电脑的,有这么一个小伙,瞅着跟我差不多大,打我在这工作以来,就一直住在这里。

我本以为他是隔壁大学的学生,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来查阅资料,增长知识,直到我第一次查房时才打破了我的认知。

长住酒店的客人一般都不喜欢被人打扰,保洁阿姨每天也只会例行敲门询问是否需要打扫房间。

每次询问换来的都是一句“不需要,我自己打扫。”

保洁阿姨只得摇摇头,对我讲,“这都一个月了,就没见他出过门,不知道干啥的。”

“隔壁的学生呗,估计考研闭关呢。”我笑笑对阿姨讲。

这天他破天荒的下了个楼,到前台之后对我腼腆地笑了笑,“你好,能帮我打扫下房间吗。”

我这才打量起他,白色的T桖已经泛黄,牛仔裤硬邦的贴在腿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窝也深深陷了下去,用蓬头垢面来形容他绝不为过。

“嚯,哥们这是多久没出屋了,多出来走走,不然都憋霉了。”我打趣着说,“屋里咋了?”

小伙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顿时一股霉臭味飘了过来,“厕所好像堵了。”他说。

我顿感不妙,急忙用对讲机联系保洁阿姨让她上去看看。

事后我很庆幸没有亲自上楼查看,据保洁阿姨回忆,那是她见过最脏最乱最臭的房间,满地烟灰,到处散落着外卖盒饮料瓶,以及从洗手间漫出的黄色液体,一进屋差点被熏吐。

“你是不知道啊,那床单和枕头焦黄焦黄的,太恶心了。”保洁阿姨一边回忆,一边扇着鼻子,仿佛那股子味道还在她身边徘徊一样。

小伙后来赔了800块钱,又换了间屋子住,之前屋子的腐臭味据说一个礼拜才彻底散干净。

“你可不能再这样了啊,不然给你撵出去了,房间可以让阿姨每天打扫,不多收你钱。”我逮着机会对小伙说。

“不好意思啊,我就是觉得太麻烦了。”小伙有些扭捏。

后来我也算和他比较熟络,趁着打扫房间空挡他也会出来一会和我聊聊。

“我看你也是学生吧,哪来的钱天天住这啊?”我问他。

“家里给的,不住这也得去网吧,还不能睡觉,不如这里舒服。”

合计把酒店当网吧了,按现在想法来看这小伙的想法也算是电竞酒店的鼻祖了不是。

直到有一天还是我当班,一位中年妇女找了过来,眼里尽是着急,边向我这走来边拿出一张照片,问我见没见过照片上的人。

我以为又是来逮小三的,抬头看了一眼,刚想告诉她这里没这个人,却在照片上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

嗬,这不正是那小伙吗。

妇女看出我的异样,忙问道:“你见过他吗?”

“您先别急,我给他房间打个电话。”我说,“喂,哥们,楼下有人找你,啊,我不知道啊,你下楼看看吧。”

趁着等他的功夫,妇女向我哭诉了很多事情。

小伙叫阿明,确实是隔壁学校的学生,不过由于沉迷网络游戏经常旷课,已经被劝退了,阿明母亲也是最近才知道这个消息,网吧找遍了也没有他的影子,这才想来宾馆碰碰运气。

有段时间我很疑惑阿明的钱是哪来的,现在倒是想通了,八成是骗家里的学费。

阿明下来以后就被母亲一把抓住,“儿啊,你可不能再这样了啊,爸妈都不容易,被你骗得好苦啊。”

妇女见小伙不愿走,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声泪俱下。

我见不得这种场面,想去劝劝阿明。“跟你妈回去吧,挨家挨户找你,怪不容易的。”

闹腾了好一会阿明才点点头,跟着母亲走出了酒店。

我又想到保洁阿姨口中那一地的垃圾,满屋的恶臭,看不出颜色的床单被褥,还有那个一天到晚坐在电脑前沉沦,无法自拔的迷茫少年。

我希望阿明不是敷衍着母亲,扭脸便又回到那个虚拟的网络世界里,而是真心实意地能改过自新,重新开始。

毕竟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着实不是人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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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对了,我还是总能见到第一个故事里的小张,那个美丽大方,有着万千风情的女孩。

总能见到她挽着各色成功男人,笑脸盈盈的样子。

也总能见到她穿着各式各样的礼服,拎着高跟鞋,踉踉跄跄,狼狈不堪地倒在酒店大堂的沙发里的样子。

来往的客人很多,往她那看去也大都是轻浮玩味的表情。

我于心不忍,经常拿出一件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等着她醒来递给她一杯热水。

于我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一件事,但于她,可能却是一丝少有的温暖。

毕竟那些男人垂涎的只是她年轻的肉体,无关于情,更无关于爱。

“谢谢。”她接过水杯,抿了一口,眼里带着泪花。

“没事,我是活雷锋。”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容如暖阳般,有那么一瞬间点亮了这里阴暗的一切。

末了,还是来了一个男人,将他带了上去。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一个道貌岸然,一个优雅从容,总感觉哪里不对,又不知道该怎样将这种情绪表达出来,麻木得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都有自己的人生、自己的故事。

这其中总会有许多的无可奈何、不情不愿。

没办法,小张实现自己人生目标的手段可能过于简单直接了点。

07

“你是吃糖长大的吧,不然怎么声音这么甜。”我看着眼前开房的情侣,脑子里突然又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我忽然想起曾经我们那些甜蜜的过往,鼻头不禁一酸。

那时候我们是有梦想的,关于生活,关于爱情,关于横跨地球两端的旅行。

但时至今日,我仍难以理解她当时的想法。

为什么明明好到不能再好的两个人,一定要背着我和另一个人暧昧呢?

小张为什么一定要用这种捷径来换取自己想要的?

老马是怎么一边应付情人,一边应付自己结发妻子的?

大脸为什么要放弃不嫌弃他的右手,花钱找一个自己不爱的人苟合?

在酒店做得久了我也就明白了,感情确实是会过期的,人总是在接近幸福的时候倍感幸福,在幸福进行时却患得患失,然后便放纵自己,去找新鲜,找乐子。

人间烟火,市井长巷。

你明知道结果如何,却还是耐不住寂寞,那么,谁也救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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