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说的话总不会错 -

     1 茶欢

住在老屋一年了,春天的尾巴上,茶欢看到自己去年秋天种的月季终于开了花。月季花对着一棵苹果树,苹果花急急忙忙谢了以后,满树油亮油亮的叶子都使着劲儿要结果子。

      邻居住着得年的堂弟丰年,他两手端着辣子和热馍跨过后院草篱笆过来。篱笆是挡鸡的,本来没有,前一个月因为弟妹蔚儿养的小鸡仔要圈起来,所以她用艾叶编成篱笆横膈在两院当间。丰年右手端辣椒,左手的笸箩里是四五个热馒头。辣椒红绿炝鲜,馒头热气喧天。薇儿的老父亲是厨师,曾传授给女儿做饭的诀窍,他说其实做饭不用下力气在食材上,有时候一点点窍门就够了,比如吃生菜就是要个新鲜,所以最好用竹刀切菜,竹刀切的蔬菜不沾铁刀的腥味,还保留着蔬菜的新鲜。辣椒里加上新蒜又保鲜又干净,加上醋更生脆,放一点点熟油更好。蒜是昨夜刚从地里挖出来的,醋是三里外井花家做的,做粮食醋到现在有几十年了。这油也讲究,油熟到八分热时把葱姜和一点香菜秆儿扔进去榨干捞起来,用这样的油调菜,菜会香得柳暗花明。馒头是新麦做的,每年的新麦,挑长势最好的给自己留下,磨得细一些蒸馍,磨的粗可以擀面。丰年和薇儿常常送些吃的过来,顺便讲讲做饭和养生,都是些接地气的实话。

        丰年把辣椒和馒头放在锅头上,就去附近的养猪厂看看,他儿子和人开了个养猪厂,借着得年的关系效益还不错。丰年在外人面前炫耀他的堂哥嫂,“这两个人从国外回来,图啥,图得就是农村吃啥都新鲜,说啥都能说透,叶落归根,就是这个理!” 茶欢和得年听到这个话,心有戚戚,别看堂弟没怎么上过学,但话说的那么在理。是啊,月季花和苹果树都没上过学,但长在土里,开花结果一样事儿都不会误。

        一年前,得年决定回老屋来住,茶欢有些犹豫。犹豫是因为怕很多小小的不适应,比如蚊子太多,担心乡下人是否投合,毕竟五十年没有在乡间生活过了,毕竟这是得年的老屋,不是她的,但是现在看来,老头子的话没有错。so far so good! 老屋是得年的出生之地,三间宽,屋梁前年翻修过,白色大梁架在四长高的屋顶格外高,格外通透。他们俩住在堂屋里,后面有两间厢房,一间是得年的书房,夹杂着书法字画和如何养猪喂料海报;另一间是茶欢的书房,大书桌上放着大苹果电脑,高书架上架着一大摞古书,旁边的小方桌和一些从国外带的玩具,散放着,村里的孩子可以随来随玩。

        得年从十六岁离开家乡考入京城的大学到现在回来,将近走过了半个世纪,五十年,哥伦布绕世界都环游几周了。得年从农村出来,横跨社会发展的整个横断面,从农村到京城,国内到国外,他们都生活过。北京越来越大,总是急急忙忙不说,空气里汽油味越不舒服,两个儿子在国外有自己的事业,当儿子邀请,他们就到儿子家小住。国外虽好,可氛围总也不十分让他们心安,更别说语言不通。大儿子家的后院很宽敞,院子里开了很多不知名的外国花草,及其繁密,及其香美,草坪修剪的及其平坦,及其翠绿,让茶欢想到大儿子十岁左右时打高尔夫球的草坪,但绿得有些不真实,怎么不真实,因为没有爬虫,没有狗屎,没有脱了一块草皮而不真实?茶欢心里藏着过犹不及的想法,但绝对没必要说出来,这个家除了儿子的体贴,还有儿媳妇的客气。儿子们小时候,按着茶欢的主意,他们可以学习不好,但一定得好好运动,男孩子,身体是要好的。所以让他们学了几乎她能找到的所有运动:足球,垒球,跆拳道,游泳。。。树可算结果儿了,看着儿子魁梧的身体,孙子能儿跟在身后,茶欢这么想。圣诞节的时候,儿子请朋友来吃烧烤,茶欢做的中国锅贴很受欢迎,客人们都来感谢,但总觉得这些客客气气的话都停在嘴里,到不了心里,他们终于知道什么都如愿就是不如愿,因为心里满,不能随意,不能通透,不能向往。圣诞节一过,老俩口提出回国,儿子媳妇挽留了,但没让儿子媳妇留住,他们很快回到北京。

       得年回到北京时说想家了,说古时解甲归田,告老还乡,现在北京太忙,国外不是自己的,只有回到家乡还可以发挥余热。让茶欢心动的是这一句话“我在后院养猪,你在村头教书,咱俩终于可以过咱俩的日子了,得其所用,就像刀下了鞘,多合适啊。”得年说这话的时候,正把木刀拔出来又插进刀鞘里,这把木刀,是小儿子两岁半的时候带他去海南时在南海寺前买的,现在,小儿子已经二十三岁了,苏轼说时间快得如白驹过溪,但此时茶欢觉得其实时间在拔剑又入鞘的间隙就过去了,过去的无法可惜,但总得有个地方让走到暮年的自己安歇。得年知道茶欢实际上是用不着劝的,两个人都想闲歇下来,剩下的只是谁先想到这个适当的地方。

        到了他们的年纪,朋友各有各的法儿让自己舒服,茶欢最赞赏的是得年大学同学民会的生活。民会二十年前在京郊包了一块儿一千多平米的菜地,和妻子在菜地里安之若素地营造起自己的世外桃源。茶欢突然发现其实走过万水千山,此心安处是吾乡,二十年前第一次去这处世外桃源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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