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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凯和宋莉出事的时候,俩人正在拌嘴,孙凯让副驾驶位的宋莉系上安全带。宋莉说你都有能耐出轨,还怕我不系安全带?我死了不就正合了你们的意吗?
孙凯的脾气也上来了,你爱系不系,出了事死干脆点,别连累我。
不管曾经多么蜜里调油的两个人,吵到高潮迭起,必然像角斗士一般,刀刀见血。
盛怒之下,孙凯的大脑像是一泡叮满了苍蝇的屎,被宋莉一激,瞬间炸了窝。孙凯脑壳里嗡嗡声不绝,没了理智,把车开得飞快。
右侧那辆大货车冲出来的刹那,孙凯全凭下意识打了方向盘。轰一声,世界都碎了。
消防员赶到的时候,孙凯只来得及说一句,先救我老婆。孙凯在医院醒来,宋莉还在昏迷。等宋莉醒过来,她人却已经站不起来了。
最初,孙凯和宋莉的病床挨着,俩人躺在床上,没有了互相的咒骂指责,身上都罩着一层死寂。孙凯藏着满腹的内疚,宋莉则像是被抽了灵魂的人偶。
身体好转一些,孙凯开始每天给宋莉读新闻,放相声,希望宋莉能振作起来。
孙凯办理完出院,宋莉还躺在那张病床上。孙凯夜里挨着她,蜷缩在折叠陪护床,拉着宋莉的手哄她说话。
孙凯的婚外情因这场车祸就此断了,经历了生死一线和被无情抛弃,孙凯看透了很多东西。
孙凯在车祸中受伤较轻,宋莉瘫痪,他少了个蛋。
少个蛋,起码还有一个备用,兜在内衣里别人也看不见。
孙凯每天和丈人丈母娘轮流照顾宋莉,还得忙着上班,真没时间用一个蛋出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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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莉的崩溃是在复健的时候爆发的。
那天孙凯去上了半天班,领导说明天过节,你下午没什么事就回去吧,还多给了他一盒月饼。
孙凯拎着两盒月饼进了病房,没看见宋莉,便放下东西去找。
走到康复中心门口,孙凯就听见宋莉的叫喊声,连哭带骂,中气不足,不时喘口气。
宋莉的叫骂声句句带着孙凯的名字,恨不得用牙磨碎了,再啐出来。
孙凯在门外听了一会儿,等宋莉脱了力气,再没空骂人,才走进去。
宋莉出院后不能去上班了,整天憋闷在家里不见人,她的情绪变得阴晴不定。除了自己,宋莉逮谁骂谁。
那段时间孙凯早出晚归,生怕自己惹了这颗炸弹。但是不回家还不行,宋莉会打电话,一个不接就继续打,直到孙凯的手机没电关机。
丈人和丈母娘也盯着孙凯,唯恐女儿瘫痪后被当成累赘,万一孙凯撂挑子跑了,女儿后半辈子怎么办?
要不是当初那点事儿,莉莉也不至于躺在这儿,我们也知道她现在脾气不好,委屈你了。
丈母娘时不时就搬出这套说辞,先打你一棒子,再给个甜枣,孙凯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
妈,你别这么说,我们是夫妻,莉莉变成这样,我也不能看着。孙凯心里想的是,自己没了一个蛋,怕是也不好找下家了。县城不大,谁家崩了一个屁,第二天半个县城都知道,更何况是个蛋。孙凯觉得自己的额头上头刻着两个字,缺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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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凯知道宋莉从小就喜欢文艺,嗓子也好。没出事之前,单位里每逢文艺汇演,宋莉每次都积极报名上台表演。那时候孙凯总会准备一大束鲜花,在众人的艳羡中献上去。
孙凯眼睛有些涩,那时候的宋莉多动人。
宋莉唱歌好听,舞跳的也好。如今跳舞是不可能了,孙凯给她买了设备,想让她在家唱歌放松一下。
看到礼物,宋莉内心是抗拒的,甚至将诅咒的词语挨个儿往孙凯身上扔。
孙凯盯着她的眼睛,你这么样有意思吗?日子不止是我的,也是你自己的。你想永远这样疯下去?我也无所谓。反正我出门了,你也抓不着我。
宋莉就安静了,像只在看门狗面前权衡利弊的家禽。
是啊,闹有什么用呢?只要孙凯有不想回来的念头,她就算真死了,他也不会多看一眼。巨大的无力感砸碎了她,又拼拼凑凑将她组合成一个陌生的自己。
第一次拿起麦克风,宋莉唱得泪流满面。那些不甘,愤怒,虚妄和委屈一股脑地从眼眶里夺命而出。宋莉用眼泪将自己洗了一遍又一遍,唱到嗓子嘶哑,再也没力气折腾咒骂。
唱到最后,孙凯揽着宋莉的肩膀,轻声说哭吧,我在这陪你。
那天晚上,宋莉躺在床上,破天荒用手指勾了勾孙凯的手。
孙凯借着皎洁的月光亲吻她,像初吻时一样动情,许久后吐出一句晚安,然后给她盖好了被子。
宋莉难过极了,连这种事她都不再是可以主导的那一个,想不要脸都没有撒野的本钱。
孙凯像是看出了她的窘迫,轻声说,家里没有小雨伞了,再说你现在的身体不适合怀孕。然后又亲了她一下,搂着她,没两分钟就打起了呼噜。
孩子?宋莉内心的阴沉像似撕破了一个洞,突然照进点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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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凯看着一桌子好菜,知道宋莉和她爸妈有话要说。果然,丈母娘嘴巴还没张开,先抹起眼泪。
先是摆出女儿多么不幸,又说婚姻需要两个人经营更需要链接的纽带。再推出宋莉这次复检,顺便查了妇科,功能指标都很好,医生说可以正常生育。
所有人将目光盯在孙凯身上,热切得像是要把他烧出几个洞。
孙凯有些尴尬,他的病症在那块,心病也围绕着那。当着丈母娘的面讲这些,真的不好开口。
丈人终于替他解了围,端起酒杯又感谢孙凯一番,对小两口婚姻的祝愿似一个紧箍咒,捆绑的意图如此明显。
孙凯应承着,一杯又一杯。
丈人和丈母娘安顿好女儿躺下,心照不宣地离开。
孙凯凑过来的时候,宋莉能闻到浓浓的酒味。若是放到以前,宋莉一个巴掌打过去,孙凯就得滚到沙发上去睡。
如今宋莉没有了主动权,她只能承受,却连感知的能力都失去了。宋莉觉得自己就像砧板上的死鱼,毫无生机。
事后,孙凯花了一番功夫安抚宋莉,终于让她的脸色缓和一些。但,内心一旦想到孙凯曾如此这般在另一个女人身上探索,而自己已然这副模样,宋莉内心的自卑与不堪又哗啦啦地破土而出。
宋莉压着嗓子问,你还想她吗?
孙凯捏着被角的手顿了顿,刚醒那会儿想过,很久都不想了。都过去了。
宋莉这才安下心来。如果他说没有,那肯定是假的,若是说想,宋莉也接受不了。她一面唾弃自己的矫情,一面哀伤目前的困境。
这辈子难道就只有这样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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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凯是无意间发现宋莉在网上寻找生子秘方的,什么清宫时辰表,民间产子秘药,她用笔记本详细地记录下来,甚至还买回来一些样品。
孙凯将笔记本摊开,看到的是一个无助女人的最后希望,她害怕孙凯会重男轻女,害怕命运的重锤再给她一击。
宋莉转着轮椅进来的时候,目光刚好落在笔记本上。她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本能的想去争夺,可是她无法第一时间冲过来。
孙凯将笔记本递给她,歉意地说,对不起,我以为是自己的旧本子。
宋莉别过脸,强忍着泪水。
孙凯蹲在她面前,轻声说,其实你应该先问问我,到底是喜欢男孩还是女孩。我还记得前年我们讨论过这个问题,那时候你爱美,害怕生孩子会破坏身材,坚决说不想要。后来,我也是头脑发热才和那谁在一起,想着你不给我生,有的是人给我生孩子。
旧日的伤疤重现,宋莉已经准备离开这间屋子,她感到窒息。
孙凯扭住她的手,你不需要为了我而去生孩子,甚至必须生一个男孩。如果你愿意,我更希望那是一个像你一样的女孩子,如果你不愿意,我们就这样陪伴终老也是好的。
宋莉终于绷不住眼泪,哭得像个孩子。曾经她有多么骄傲,如今的一切就显得如此卑微。
那晚,他们紧紧拥抱,不再是为了制造一个赡养工具,更不是为了拴住两具残破的躯体。他们像最初相恋时一样,两个人融合成一个魂。
一年后,孙凯站在手术室门外,怀抱幼小的婴儿。宋莉被推出来的时候,神志还不很清醒,她因为子宫异常出血刚刚做了切除手术。
孙凯将孩子给她看,又动情地吻了她满是汗水的额头。老婆辛苦了,这是我们的女儿,你看她多好看,像你。
宋莉的眼睛里迸射出光彩,那些恐惧与不甘都被强大的激素驱赶殆尽,留下的是蓬勃的母爱和保护欲。战战兢兢害怕失去一切的念头被血缘紧紧捆绑,她突然生出一股愿意对抗世界的力量,哪怕她只能坐着对抗。
曾经只并排两人的大床旁边,多了一个小小的婴儿床,从那小小身躯里爆发出的每一声啼哭,都将血缘如蚕丝系在孙凯和宋莉的身上。
那些曾经的不堪与妄想都将成为不能说的秘密,被埋葬在亲情的绒被下。催生温暖火光的煤炭,哪一分钟不是在黑暗和重压下完成的蜕变。
他们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