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好大王碑》的赏识,需建立在一个好的版本之上,因该碑在岁月中沉浸得过分久远,光阴更替中,碑文字口早已身影模糊、涣漫难辨!
需要留心的是:有一些热心有余、而专业不足的出版社编辑,就会凭个人臆断去填补一些什么,让帖子的每一个字清晰起来,这在貌似方便学习的同时、也带来许多似是而非的假象。
所以,想学习或鉴赏此碑,最好多找几个版本做比较,尽量做到择优取用:
好的版本不一定能让你事半功倍;
但不好的版本一定让你事倍功半。
在自学书法的过程中,我很感谢孔夫子旧书网。因为里头不但有很多别处不易买到、品质又很好的二手书,也有年代久远的书画拓片,譬如据说是民国时期的《好大王碑》拓片。
是否民国拓片,倒不是很紧要,本文不做考据。紧要的是:是否让我们有感觉——感觉在书法学习中的重要性,任你怎么想象都不过分!
先整体感受一下拓片的气韵、或者叫气息……
【在此,建议你将你所感觉到的东西、尽可能详细地写下了,包括你天花乱坠的想象、自以为是的臆断……不要在意其对不对,写下了就是目的,都是书法审美本身的自我训练,非常宝贵!】
你首先需要去感受的,是气韵。
气韵是书法鉴赏中顶顶重要的审美概念,一幅书法作品亦往往赖此而毁誉、而生灭。什么叫书法的气韵,这需要我们感觉的参与,仅靠语言不容易说清楚。
打个比方吧,譬如有的人尽管长得五官周正、甚至通过整容而精美到无可挑剔,但就是让你觉得不耐看、看久了甚至觉得不舒服;而有的人五官平凡、甚至在比例上不甚协调有点丑,但就是让你觉得看着就是舒服、越看越好看!
为什么会这样?就是因为每一个都有与众不同的气韵,这独特的个人气韵,决定了一个人在别人眼中的形象、价值和地位,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所谓的相由心生……用在书法鉴赏上,也是相通的。
而气韵具体到本文,则可先直接从作品所给你的整体感觉中去探求,譬如从单字结构特点、整体布局等角度上去解读《好大王碑》。
书法中气韵的实现,多半有两种手段。
一者尽量伸展其主要笔画,其结果是中宫紧结,体势开张,造成内紧外松的视觉冲击效果,如黄庭坚法书;一者是尽量拓展其中宫,将笔画尽量安排在字形周边,将布白尽量囊括在字形内,如颜真卿法书。
很显然,这是富有冒险精神的书法实践。因为要平衡好结体与笔画之间的关系,确非易事——如黄庭坚与颜真卿,前者是笔画的大气张扬,后者是结体的气势恢宏,如果一味地注意笔画的伸展,就有可能造成结体上的拘谨,反而更显小气,很多学黄庭坚的人,就是在此处人仰马翻的!
同样,如果一味地注重结体的开张,留给笔画的施展空间受到限制的时候,就容易束手束脚,结果就更显不堪!因为字形外廓的空间小,笔画容易拘束;而将大部分的笔画经营放在字内空间进行,又容易显得杂乱。同样,很多人在颜真卿面前手忙脚乱,多半也是没能看透此处关节。
黄庭坚与颜真卿之所以书名千古,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善于平衡,让笔画与结体完美和谐地统一起来,共同构成各自鲜明的书法个性。
很显然,《好大王碑》是有心气势的,就其独特的结体特征上我们很容易看到,大部分的笔画都被安排到字形的外廓,如果将其中的字独立出来,则很容易看到其字形外廓与字外留白之间,在视觉上是有一种紧张的张力作用其间的,这关系到书法美学中的一个关键概念:字外空间!
是的,在传统的书学理论中,对汉字构型空间的美学审视,一般都偏向于字内空间,而对字外空间提及的很少,千百年来的书法实践中,对字内空间的苦心经营甚至超过了笔法,所不同的是对字内空间笼统地称为分间布白。
既然叫分间布白,其中当然也或多或少地关联到字外空间,但字外空间从总体上看来依然是被动的、消极的,并没有被当成一个独立的概念提出来,更谈不上与字内空间分庭抗礼。这不能不说是传统书学的一个遗憾,当然这是由于书法在传统文人士子心中的地位、以及书法一直以来的美学特征等因素所决定的,历代书家中也有许多人对此做过努力的探索,如黄庭坚、王铎、徐渭等等。
但在儒家中庸思想占据绝对主导地位的时代中,如此的探索很难取得与之意义相匹配的地位!这也是为什么一句“不急不厉而风规自远”会成为两千年中国书学的无上标准。
这更是黄庭坚、王铎、徐渭等人尽管在各自的时代里,因独特的书学贡献而足以独步古今的同时,却未能成为各自时代的书坛盟主的原因。
显然,立于东晋义熙十年【公元414年】的《好大王碑》,能在构型结体上——通过挤压字外空间、将笔画尽量安排到字形外廓、从而造成字内空间开阔宏大的艺术效果——再怎么说,也是一次大胆而颇有启示意义的尝试,更的对当时书学审美主流的一次跨越!
不要忘记,公元414年,为中国书学立下万世不易之规的王羲之,也不过才辞世53年!
所以,《好大王碑》在书学史上的第一个重要意义,既在其结体上的突破、更在其向世人提出了一个在当时的审美主流中显得很尖锐的命题:书法的行间布白,应该将字外空间计入进去,并且应该拥有与字内空间平等的美学地位,而不仅仅只是作为一个被动生成的辅助角色!
【未完待续】
说明:后人对王羲之的生卒年有两种说法:303—361年或321-379年。我倾向于前一种说法,因为《兰亭序》写成于公元353年、即永和九年是确定的。
如果按前一种说法算来,当时的王羲之在50岁左右,通常也正是一个人的人生阅历、书法艺术水平的顶峰期。而后一种说法,是32岁,要32岁的王羲之写成《兰亭序》,不管是从文学水平的角度看、还是从书法成就的角度看,都有点强人所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