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缘也是词,孽也是词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这句话,用在欧阳修的身上,再也恰当不过。

欧阳修四岁丧父,七岁失学,十七岁参加科举考试落榜,二十岁再考,还是落榜。

如果后来不是他的未来岳父胥偃保举他进入开封府国子监学习,估计他的人生将改写。

进入国子监之后,欧阳修的人生像是彻底开了挂。

他先是在国子学的广文馆试、国学解试中都拿了第一名,成为监元和解元,又在第二年的礼部省试中再获第一,成为省元。

如果后来不是主考官为了挫其锐气,估计他在宋仁宗主持的殿试中,还能拿个状元当当。

尽管如此,他还是拿了殿试第十四名的好成绩,位列二甲进士及第。

据说考试的时候,邻座是一位姓李的考生,因为生病,睡着了。

眼看就要到交卷时间了,欧阳修看不下去了,直接将他给捅醒了,问明缘由后,心生怜悯,便开始发扬有福同享的精神,直接把自己写好的试卷铺到他面前让他抄。

发榜时,欧阳修第一名,高中省元。

而那位李生也考上了进士,从此步入仕途,最后当上了朝廷的郎中。

进士及第的欧阳修,被授任将仕郎、试秘书省校书郎,调任西京洛阳的留守推官。

洛阳自古便是人杰地灵之地,到达洛阳的欧阳修,直入鸳鸯蝴蝶梦中。

那里既有青年才俊梅尧臣、尹洙等文友切磋诗文,诗酒酬唱,还有钱惟寅这个善解人意的好上司。

钱惟寅是吴越忠懿王钱俶之子、西京留守,出身贵胄之家,同样文采风流,极为爱才怜才。

他极为欣赏欧阳修,从不让他承担琐碎的行政事务,甚至公然支持他吃喝玩乐。

这导致年轻的欧阳修潇洒得过了头,养成了爱迟到早退、无视公务的臭毛病。

更重要的是,欧阳修虽然才刚刚跟自己的恩师胥偃的女儿成了亲,但仍然跟一位歌女打得火热。

从这方面来看,欧阳修真是个渣男。

但在那个时代,狎妓养歌女只是文人们风流自赏的常态。

他和那位歌妓在人前毫不避讳。

有一次,钱惟寅魏延设宴招待众幕僚。

宾客都已到到齐,唯独阳修和那个歌剧迟迟不来。

好不容易等到他露面了,又在宴席上公然与那歌妓眉目传情,根本就不听钱惟寅说什么。

这就让钱惟寅有点儿生气了。

正所谓土人还有个泥腥气呢,更何况钱惟寅还是个世家子弟、他的顶头上司。

他决定给欧阳修一点点教训。

钱惟寅故意责备那名歌妓,说她迟迟不来,让众人在这里苦等。

歌姬有些慌了,便胡乱扯个谎,推脱说天气太热了,自己就去后堂小睡,醒来后发现丢了一只金钗,怎么也找不到,所以耽误了时辰。

钱惟寅也点破她,只是说,只要欧阳推官能填一首词以助酒兴,便赔你一支金钗。

欧阳修知道这是上司给自己敲警钟,于是,便站了起来,当场填了一首《临江仙》:

柳外轻雷池上雨,雨声滴碎荷声。小楼西角断虹明。阑干倚处,待得月华生。

燕子飞来窥画栋,玉钩垂下帘旌。凉波不动簟纹平。水精双枕,傍有堕钗横。

词的上阙,是写自然之美,隐喻丛生。

词的下阙,写了燕子窥探,写了帘幕低垂,写了水精双枕,还写了金钗不知哪里去了。

通篇看来,句句写景,可字里行间的意思,却在写两人如何“睡觉”,做那没羞没躁的勾当。

此词一出,就博得个满堂彩,不仅让自己巧妙避过一劫,让美人得到了一支金钗,还让自己懂得了收敛,知道如何处理跟上司之间的关系。

这简直就是处理上下级关系的教科书呀。

——嗯,这个说的是钱惟寅。

其实,在这期间欧阳修也并不是只知道跟着钱惟寅吃喝玩乐,他已经开始准备改变当时文坛上流行的华丽工整的骈文了。

这就是后来所说的“古文运动”。

所谓的古文运动,其实就是以效法先秦两汉的古人为手段,力图打破当时陈腐的文风。

只是后来功业还未成功,支持自己的钱惟演就因为被人弹劾,离开了洛阳。

接替钱惟寅担任洛阳留守的,是名臣王曙。

王曙跟钱惟寅恰恰相反,古板严肃,对于欧阳修等人的散漫作风极为不满。

有一天,王曙把欧阳修等人集中起来进行训话:“你们看寇莱公(寇凖)这样的人,尚且因为耽于享乐而被贬官,何况你们这些人在才能上比不了寇莱公,怎么还敢这样呢?”

欧阳修怼了一句:“寇莱公后来之所以倒霉,不是因为耽于享乐,而是因为一把年纪了还不知道退隐。”

王曙哑口无言,好好好,你们继续。

于是,欧阳修继续花天酒地去了。

只是,接下来的花天酒地,却惹出了一顿风流孽债。

这是景祐年间的事,此时,欧阳修已经被皇帝召回了东京开封,担任宣德郎之职,负责馆阁校勘,参与编修《崇文总目》。

期间,他因为支持范仲淹进行改革,遭到了弹劾。

连续上书,痛斥宰相贾昌朝、陈执中奸邪。

谏官钱明逸为了讨好宰臣,到处搜罗欧阳修的罪证。

一番辛苦之下,终于让钱明逸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原来,欧阳修有个妹妹嫁给了张龟正当续弦。

后来,张龟正因病去世,留下一个年幼的女儿。

欧阳氏带着这个女儿回到娘家,寄居在欧阳修家里。

等到外甥女长大了,欧阳修将其嫁给了自己的族子欧阳晟。

都说外甥像舅舅,这位外甥女估计也遗传了欧阳修的风流病,居然跟家里的男仆搞上了。

不巧,被欧阳晟。

欧阳晟大怒,把妻子张氏和男仆扭送到开封府。

当时的开封府知府叫做杨日严,是宰相章得象的门生。

他将这个案子报告给章得象。

章得象又其告诉钱明逸。

钱明逸决定亲临审案现场,与杨日严一起审理这件案子。

同时,他还交代狱吏找到张氏,告诉张氏只要如此如此,就可以从宽处理。

于是,一件名动天下的“扒灰案”就这样诞生了。

张氏开始翻供,说和自己有奸情的并非家奴,而是舅父欧阳修。还说自己早在出嫁之前,就和舅舅欧阳修发生了不可告人的关系。后来因为舅母抗议,舅父才把自己嫁给欧阳晟的。

此言一出,众人大骂欧阳修畜生不如。

这个时候,欧阳修再不想出来给自己辩解也不行了。

他为自己申辩的时候,讲述了自己收留外甥女的前因后果,还说当年这个外甥女到自己家的时候,才不过七岁。

七岁的孩童能和他欧阳修发生什么狗血之事。

这个证据似乎也让众人信服。

事情到了这里,似乎就该结束了,正直的清官本不该受到如此的污蔑。

但是,钱明逸却找到了一首欧阳修多年前写的词《望江南·江南柳》

江南柳,叶小未成阴。人为丝轻那忍折,莺嫌枝嫩不胜吟。留著待春深。

十四五,闲抱琵琶寻。阶上簸钱阶下走,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

钱明逸说,“七岁,不正好是词中‘阶上簸钱’的年纪吗?”

此文一出,众皆哗然,“阶上簸钱阶下走,恁时相见早留心。”

难道是七岁的外甥女在院子里玩簸钱的时候,欧阳修这个舅父就暗自动心了。

初相见的时候就已经动心,何况她长到十四五岁如花似玉的年纪呢?

才思敏捷的欧阳修在面对这一质问时,哑口无言,百口莫辩。

真可谓缘也是词,孽也是词。

最终,这位大文豪被逐出了东京,贬官到了滁州。

在滁州,欧阳修积极处理民政,但多少还有些忧愤,于是写了一篇文章《醉翁亭记》,表达自己的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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