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将心于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曾经,我以为这些人世间的情爱于我如九天之远,看着那些男男女女的爱恨痴嗔,我心下无半分波澜,因那不过是凡人的烦恼,与已无关。
九尾上仙路过盐水时也曾潇洒的一边喝酒一边嗤笑:“人间情爱痴缠,怎地有我们神仙快活!”
可谁曾想,那风姿冠绝三界,才智卓越的上仙最后也被“情”之一字伤了个遍体鳞伤、尸骨不存。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那时我还不懂这话的含义,依旧在盐水河畔过着我的逍遥日子。
无论是上神们的纷争还是人间的骚乱都与我无关。
这小小一方盐水河恍若世外桃源般惬意。惬意到我会忘记时间的流逝,惬意到只打个盹便沧海桑田。
我的生活并不轰轰烈烈却怡然成趣,盐水河所有的生灵都敬爱我,如同我爱护它们。我爱在鱼虾中穿梭遨游,也爱躺在树枝上看斗转星移,日夜变换。
偶有一些小神仙来盐水休憩,他们总是谈论着人世的变换,后羿、精卫大禹···每每这时候,我都会坐在河边晃着腿默默听着,从不搭话,那些人离我太远了,远到我连见他们一面都不可,只因我无法离开这里。
盐水河是我的家,亦是困住我的地方。
“盐水,钟离山上有个巴氏的人统一了四族,他们现在已经下山了,正往这边来呢!”
鱼精的话将我惊得从树上掉下去,激起一片浪花。
“是了,是了,好多的船。”鱼精学着我的样子跳起来,似乎破觉有趣。
我没有她的好心情,反蹙起眉头。
想来盐水虽偶有路人经过,却从未有人常留,我并不喜喧闹嘈杂的人群,只希望这群人早早离开。
见我往上游游去,鱼精忙喊道:“带头的叫廪君,长得好生威武,你不要找错人了!”
那时我并不知这个名字便是我今生的劫,只摆摆双腿当做知晓。
船队异常庞大,带头的人身着戎装,着实意气风发,英武非凡。我潜入船底,本想给他们一点教训,谁知竟有箭矢向我袭来,我左躲右闪,正欲发怒,一只手牢牢的抓住我,将我提上了船。
“是人,是个女人!”
“如此美貌,真不似凡人!”
“······”
嘈杂的凡人。
我站起身,不知如何应对时,前头那人笑着拱手:“在下廪君,拜见盐水女神。”
那一刻,端详着他的笑颜,我的心竟狂跳起来。
我本是盐水河一小神,无人供奉亦无人知晓,没曾想他竟是认识我的!
许久以后,我才明白九尾上仙那句叹息般的话语:“是缘亦是孽。”
廪君带着众人在此休整。
在外人口里廪君是英勇的大英雄,可相处后才知,比他的英武更加服人的,是他的才智和担当。
满头星斗下,他会讲他的理想抱负,每每说起今后,廪君的眼里仿佛也被星斗覆盖。而这时,我总会定定的看着他,看着与我完全不同的另一方天地。
这时我方明了,盐水是好,可它就像一方死水,没有波澜,我不寂寞只因我连寂寞为何物都不曾知晓。
我开始热切的期盼与廪君的独处,我知道,有着同样想法的不止我一人,他会长久的凝视着我,但偶尔,他也会目带哀伤的看着我。
我不懂那哀伤从何而来,我只知道,这就是九尾说的‘相思断肠’。
原来,情之一字并不如小仙们说的那般精彩,它那般平常,好似一个艳阳天,我只站在这里,边无限欢愉。
与廩君相处的时日虽短,但只消一会儿不见,我便心如火烧,或如至冰窖。
白天我化作飞虫跟随他,一入夜,我便又化为人形,与他在河畔相见。
是故,在廪君告我他们即将远去时,我彻夜难眠,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此刻我总算明了了廩君眼里的哀伤,那是离别的哀伤。
我希望他留下,我甚至许诺了盐水这片富饶而美丽的土地,可他并不愿在此停留,盐水太小了,容不下他的族人和他心中无尽的期许。
我心里涌起一阵滔天的怒火,这些人,这块地阻隔了我们。
若我不是盐水女神,他并非一族之长,是否我们就能择一处厮守。
思及此处,我招来走兽阻断所有的路,招来鱼虾隔断了盐水。是啊,我虽只是一方小神,可你也不过一介凡人。
这片土地的所有生灵都为我驱使,正如你的族人为你而战一般。
我从来知道凡人是顽强的,但我不曾想到他们会做到这般地步,廩君带领他的族人与我相持七天七夜。
这七日,曾经一片祥和的盐水河变成了战场,我日日化作飞萤,与飞虫一道将天空笼罩,天地异色。
你不退,我亦不退!
你退了你会抛下你的族人,我退了···我的心便死了。
第七日,廩君派来人赠与我一缕青丝,许我永相合好。
我不疑有他,欣然将青丝系于腰间,再化作飞萤时,便觉自己如那飘扬的青丝般快活。
可悲,可叹。
都说世人狡诈,可我万万不曾料得你竟拿相知相守来诓我,欺我。
当你的箭追随青丝射中我时,我放佛看见了我们相处的情形,看见你的无奈与哀伤,那一刻,我心中无一丝怨恨,哀默大于心死,便是如此。
只是,有那么一刹那,你眼角的泪光,我能否当做对我的爱怜。
我是比你们都强大的神,也是比你们都脆弱的傻傻的女人,我有无边神力,却依旧躲不过你的万箭穿心。
跌落盐水时,我听见了众人的欢呼,也听见了盐水河的悲鸣。
飞虫们散开,温暖的阳光洒在我身上,我似乎又回到了那无忧无虑的时候,山河是我的家,鱼儿是我的手足。
佛说:“从痴有爱,是我病生。”
原来曾自以为超脱的我,亦是红尘中那一痴人。
是否,多年以后,我也会像那痴情的九尾一般,成为人间的谈笑,成为话本的几句话,一行字。
今生无缘,从此不相见。
廩君···廩君······
《世本卷七下·氏姓篇下·姓无考诸氏(清秦嘉谟辑补本)》:“廪君之先,故出巫蜒巴郡南郡蛮,本有五姓。巴氏、樊氏、曋氏、相氏、郑氏,皆出于五落钟离山。其山有赤黑二穴,巴氏之子生于赤穴,四姓之子皆生黑穴。未有君长,俱事鬼神。廪君名曰务相,姓巴氏。与樊氏、曋氏、相氏、郑氏,凡五姓,俱出皆争神,乃共掷剑于石,约能中者,奉以为君。巴氏子务相,乃独中之,众皆叹。又令各乘土船,雕文画之,而浮水中,约能浮者,当以为君。余姓悉沉,惟务相独浮,因共立之,是为廪君。乃乘土船从夷水至盐阳,盐水有神女谓廪君曰:‘此地广大,鱼盐所出,愿留共居’。廪君不许,盐神暮辙来取宿,旦即化飞虫,与诸虫群飞,掩蔽日光,天地晦冥,积十余日,廪君不知东西所向七日七夜,使人操青缕以遗盐神曰:‘缨此即相宜,云与女俱生,宜将去’,盐神受而缨之,廪君即立阳石上,应青缕而射之,中盐神,盐神死,天乃大开,廪君于是君乎夷城。四姓皆臣之,世尚秦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