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母亲看着我把裙子胡乱套在头上，嫉妒点亮了她的双眼。
2、母亲脸上挤出一丝苦笑。他想从记忆中找点幽默感，寻到的却是偏见。
3、在那个世界，白色和奶油色有重大区别，这样的问题可能会毁掉一个完美的早晨，一个本可以牵着卢克的山羊到爸爸的废料场四处寻宝的早晨。
4、母亲常把自己描述成一个讨好者，说她无法阻止自己去猜测别人想要她成为什么样的人，也无法阻止自己极不情愿地强迫自己做出改变。住在镇中心的体面房子里，周围紧挨着另外四栋房子，彼此之间近在咫尺，谁都可以透过窗户往里看，窃窃私语着对她评头论足。
5、高山令其渺小，山风让其缄默。
6、这些年来，我多次进出她的厨房，但她从未告诉我，眼睁睁看着女儿把自己隔绝起来，封闭在幻觉和偏执筑起的高墙里，他心里是什么滋味。
7、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没了微笑，这时我才终于意识到，外婆生前前可能是唯一一个了解我正在经历什么的人：偏执狂和原教旨主义如何瓜分了我的人生，它们如何把我在乎的人从我身边带走，只留下学位和证书——一种体面的空虚。
8、我想起了阿帕奇的女人们。和他们的埋骨之地砂岩祭坛一样，她们声明的形状早在多年以前——在战马疾驰，拱起栗色的身躯准备迎接最后一击之前，在勇士们最后一跃之前——就已注定。女人如何生存，又如何死去，命运早已注定。
9、亚利桑那州没有风，有的只是一阵接着一阵的热浪。
10、十年后我的理解会发生转变，我沉重地步入成年，那之后，那次车祸总会令我想起阿帕奇女人，想起汇而构成人一生的所有决定——人们共同或者独自做出的那些决定，聚合起来，制造了每一桩单独事件。沙粒不可计数，叠压成沉积物，然后成为岩石。
11、音乐响起：一阵琴弦的拨动，接着低吟浅唱，如丝绸般轻柔，却不知如何穿透心灵。
12、不知为何，他让我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了自己。
13、他们家有种气氛，让我无须别人提醒就本能地感到，不该大喊大叫，不该大人，也不该在厨房里面全速冲刺。
14、他无法解释这个信念从何而来，而无法解释它是如何发出明亮的光来穿透那黑暗的不确定。
15、我摆好姿态，准备争辩，想再次告诉外婆我们不用香皂，但我抬起头，看到的却不是我期待看见的那个女人。她看上去并不“轻佻”，也不像那种整天为白地毯而烦恼的人。那一刻，她变了。也许是她眼睛的形状，他们眯在一起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又或者是她线条生紧闭的嘴巴。或者可能根本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个老太太，还是那副模样，说的也是她常说的话。
16、回首往事，我发现这就是我的教育，将产生重要影响的教育：我学着弃我而去的那个哥哥的样子，在借来的书桌前枯坐，努力而仔细地研读一条条摩门教教义。我在学习的这个技能至关重要，那就是对不懂的东西耐心阅读。
17、薪水不算多，但以前我从未挣过钱，所以感觉钱也不少。
18、眼睛很漂亮，但是脑袋像轮胎一样空空如也。
19、在奥黛丽的婚礼上，望着穿着黑色西装的哥哥们，我的愤怒变成了恐惧，为注定失去他们而感到恐惧，于是我原谅了肖恩。原谅不难：毕竟世界末日来了。
20、他的确屈服于愤怒，试图伤害某人时，他一次次陷入盲目的愤怒。
21、我本该憎恨我的成长环境，但我没有。
22、测试不及格并未削弱我对旧信条的新忠诚，但一堂关于西方艺术的课做到了。
23、我无法让这些话属于我，为此我感到羞愧。那时的我相信——一回部分的我将永远相信——父亲的话应该也是我自己的观点。
24、但这个词并未让我就范，反而将我送往别处，每次他说“嘿，黑鬼，开启吊杆”，或是“给我拿个水平仪，黑鬼”，我就仿佛回到了大学，回到了那间礼堂——我窥见人类的历史并思索我在其中的位置的地方。
25、于是最后，我终于明白过来一个本来显而易见的事实：有的人反对平等的大潮；有的人必须从某些人那里夺取自由。
26、我已察觉出我们是如何被别人给予我们的传统所塑造，而这个传统我们有意或无意地忽视了。我开始明白，我们为一种话语发声，这种话语的唯一目的是丧失人性和残酷地对待他人——因为培养这种话语更容易，因为保有权力总是让人感觉在前进。
27、但我明白了一个事实：我曾一千次被叫黑鬼，以前我笑过，现在我笑不出来了。这个词没有变，肖恩说出它的方式也没有变，只是我的耳朵变了。（我和我的家乡中，乡村教师出于什么考虑要让那些没读过书的孩子上学？）
28、它们听到的不再是其中的玩笑，它们听见的是一个信号，一种穿越时间的召唤，得到的回应是一种越来越坚定的信念：我在也不允许自己在一场我并不理解的冲突中首当其冲。
29、我开始尊重疼痛，甚至敬畏它，觉得它并不可少，不可捉摸。
30、不知怎的，她明白我的过失并非故意为之，而是出于无知，于是她温柔而坦率地纠正我。
31、晚饭时，爸爸会一一罗列他的天才儿子将驳倒错误的科学理论；晚饭后，我会和查理德谈论大学、课程、书籍、教授，我所知道的会激发他内心对学习的渴望的话题。我很担心，爸爸的期望如此之高，查理德又那么害怕让他失望，很可能根本连大学入学考试都不会去参加。
32、想到过错在我，我感到很欣慰，因为这意味着事情还在我的掌控之下。
33、我收起日记，躺在床上，背诵着这段话，仿佛这是一首我决定要用心记住的诗。
34、然后我有点儿明白了——尽管内心不愿承认——他的快乐正源于对我的羞辱。羞辱我并非事出偶然或副作用。那是他的目的。
35、这种不完全的认识攫住了我，有几分钟我的脑海被它占据了。
36、我把发生的经过写了下来。我不再想以前那样在日记中使用迷糊隐晦的语言，不再隐藏自我暗示和提议。
37、承认不确定性，就是被迫承认自己的软弱和无能，但也意味着你相信你自己。这是一个弱点，但这弱点中透出一股力量：坚信活在自己的思想中，而不是别人的思想中。我常常在想，那天晚上我写的最有力的话，是否并非源自愤怒，而是出于怀疑：我不知道，我只是不知道。
38、我从未允许自己拥有这样的特权：不确定，但拒绝让位于那些声称确定的人。我的一生都活在别人的讲述中。他们的声音铿锵有力，专制而绝对。之前我从未意识到，我的声音也可以与他们的一样有力。
39、但肖恩对我施加的力量远远超乎了我的想象。他定义了我，没有什么力量比这更强大的了。
40、主教平静的坐在桌子后面。他问我能为我做些什么，我说不知道。我想要的没人能给，因为我想要重塑自我。
41、他的声音很温柔，那种温柔很残酷。我宁愿他大喊大叫。如果他大喊大叫，我就会生气，一生气，我就感觉自己很强大。
42、他们的婚姻会充满操纵和暴力，对此我毫无疑问——尽管这些话不是我说的，是主教说的，而我还在努力思索其中的含义。
43、我原以为那笔钱是被用来控制我的，但它却让我信守了自己的承诺：平生第一次，当我说再也不会为父亲工作时，我相信了。（关于金钱的态度）
44、我花了好几个星期才接受这个事实，这时我才开始体会到金钱的最大优势：考虑金钱以外的事情的能力。
45、我开始说不去，但接着我看到了他的表情。他看上去似乎有个问题想问我，但又知道提出来没有意义。他嘴角紧闭，眯起眼睛。这就是不信任的样子，我想。
46、他的下半张脸液化了：火先吞噬了塑料，接着是皮肤，然后是肌肉。手指也一样——皮手套根本抵挡不住吞噬一切的地狱之火——火舌舔过他的肩膀和胸膛。
47、但在悲伤的同时，我也感受到希望。爸爸一直是一个强势的人——一个自以为洞悉一切问题的真相，对别人说什么毫无兴趣的人。
48、爆炸将他从演讲者变成了观察者。
49、我相信这些话，但我不太理解它们的意思，不能让它们变得鲜活。
50、我本可以告诉他这一切，本可以卸下重担，让我们的关系承载它，变得更强大。可是我没有，我把这个担子留给了自己。我和尼克的感情已经贫血，营养不良，沟通不足，越来越岌岌可危。
51、我满怀焦虑地来到教堂，仿佛从充满灾难的未来被送回此刻。这一刻，我的行动仍然有分量，我的想法依然重要。
52、当艾米丽说“我愿意”时，我变得浑身无力。我又像一个幽灵般，回到了杨百翰大学。从我的卧室窗户向落基山脉望去，我惊讶地发现它们看上去是那么的不真实，如画一般。
53、我无法解释，为何我放弃了高等音乐理论，转而选择地理和比较政治学；为何放弃了视唱，转而选择犹太历史。但当我在目录中看到这些课程，大声读出它们的名称时，我感受到一种永恒，我想尝尝那种永恒的味道。
54、这引起了我的一种危机意识。我对音乐的热爱和对学习音乐的渴望与我对女人的理解可以兼容并蓄。我对历史、政治和国际事务的热爱并非如此。然而它们在召唤着我。
55、女人天生不同。她们没有这个野心。她们的野心在孩子身上。他朝我笑了笑，好像我知道他在说什么似的。我的确知道了。我笑了，有几秒钟我们达成了一致。
56、接着我又问：但假如你是女人，你的感觉和现在一模一样呢？
乔西出神地盯着墙壁看了一会，认真思考这个问题。过了片刻，他说：那我就知道是我自己出了问题。
57、走回公寓的路上，我思考着该如何理解这次谈话。我本想得到道德上的建议，能让我作为妻子与母亲的使命与个人兴趣并行不悖。但他对此不加理睬。他似乎在说：先找出你的能力所在，然后再决定你是谁。
58、我记得她还是个年轻的助产士时，即便自己有那样的能力，对待手中的生命还是那么谨慎、那么温柔。
59、剑桥大学国王学院第一次映入眼帘时，我并没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但这只是因为我的想象从来不曾创造出如此宏伟壮观的东西。
60、回答之前，我思考了片刻。“我能在风中站稳，是因为我不是努力尝试站在风中”，我说，“风就是风，人能受得了地面上的阵阵狂风，所以也能禁得住高空中的风。它们没有区别。不同的是头脑中怎么想”。
61、我想我的兴趣来自学习了大屠杀和民权运动之后的无据可依之感——意识到个人对过去的了解是有限的，并将永远局限于别人所告诉他们的。我知道误解被纠正是什么感觉——改变重大的误解便是改变了世界。
62、当我知道了地面根本不是地面，我希望自己能站在上面。
63、没有逗号、句号、形容词或副词都会引起他的兴趣。语法和内容、形式和实质对他而言同等重要。
64、我被教导，像麦迪逊那样的人的话，要被视为模板，我应当把自己思想的石膏倒进这个模子，按照它们完美无瑕的模型轮廓重塑自我。我读这些书是为了学习该思考什么，而不是如何自己思考。
65、读麦迪逊、汉密尔顿和杰尹的作品时，我也感受到类似的兴奋，尤其是在我放弃他们的结论而支持伯克的观点，或者是在我看来他们的观点并无本质上的不同，只是形式的不同而已。这种阅读方法中植入了一些奇妙的假设：书并非儿戏，我也并不软弱。
66、一时之间，我觉得这条裙子很淫荡，直到她说这是她父亲在巴黎给她买的。父亲送的礼物不可能淫荡。
67、从那些精致美丽的人和事物中逃离出来是一种解脱——我允许自己不可爱，但不是给人当绿叶。
68、我拐过弯，他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父亲的那个形象我将永远铭记：他脸上的标签充满爱意、恐惧和失落。我知道他为什么害怕。我在巴克峰的最后一夜，就是他说不会来参加我毕业典礼的那一夜，他无意吐露过。
“如果你在美国，”他低声说，“无论你在哪个角落，我们都可以去找你。我在地下埋了一千加仑汽油。世界末日来临时我可以去接你回家，让你平平安安的。但要是你去了大洋彼岸……”
69、在我听来，他们说话时文质彬彬，显得受过良好教育；而我说话则倾向于含糊不清，一紧张就结巴。
70、“消极自由，”他说，“是不受外部限制或阻碍的自由。”此种意义下的自由指一个人的身体不受他人阻碍地行动。一时之间我想起了理查德，他似乎总能准确无误地把读过的东西背诵处理。
71、他说积极自由是自制，由自我掌控的自我统治。他解释说，拥有积极自由就是控制自己的思想，从非理性的恐惧和信仰中解放出来，从上瘾、迷信和所有其他形式的自我强迫中解放出来。
72、我盯着她们，好像她们在玻璃后面。我从来没有听人将“女权主义”这个词用作谴责以外的含义。在杨百翰大学，“你听上去像个女权主义者”标志着争论的结束。它也表明你输了。
73、我知道我的渴望是不正常的，与我其他的自我认知一样，这种认知源自那些我认识和我爱的人的声音。这么多年以来，那种声音像耳语般一直伴随着我，刨根问题，担忧焦虑。那个声音说，是我不对。我的梦想堕落扭曲。那个声音有许多音色，许多音调。有时它是父亲的声音，更多的是我自己的声音。
74、我喜欢玛丽 沃斯通克拉夫特充满激情的篇章，但当我读到约翰 斯图亚特 穆勒写的一句话，我为之感动：“这是一个没有终极答案的主题。”穆勒思考的主题是女性的本质。他声称，许多个世纪以来，女性一直被哄骗、劝诱、推搡和挤压在一系列扭曲的概念中，以至于现在不可能再去界定女性的天赋和抱负。
75、他似乎一直处于频发切换的状态，在不同的维度进进出出，不确定是要做父亲的儿子，还是妻子的丈夫。
76、女性需要——艾米丽需要——从托词中解放出来，证明自己是一个人。表达意见，采取行动，蔑视顺从。就像一个父亲一样。
77、他们与这些宏伟的建筑之间存在一种共生关系：他们将古老的建筑作为他们谈话的背景，给予它们生命；他们拒绝将他们视为死物，在它们的祭坛上顶礼膜拜。
78、我不知道是什么引起了这种转变，为什么突然间我可以与过去伟大的思想家们交流，而不再单纯对他们肃然起敬。
79、但有时我觉得是我们选择了疾病，因为它们在某种程度上对我们有益。
80、我猜我宁愿相信是这样，因为这更容易。
81、我本不知道自己需要听到这些话，但当我看到它们，我才意识到我毕生都在寻找它们。你是我的孩子，我本该好好保护你。
82、他也变了，变得更平和，更爱笑。未来可能会和过去不同。甚至过去也可能与过去不同，因为我的记忆可能会变。
83、我的羞耻感源自我有一个将我朝吱嘎作响的大剪刀刀刃推去，而不是将我拉走远离它们的父亲；我的羞耻感源自我躺在地上的那些时刻，源自知道母亲就在隔壁房间闭目塞听，那一刻完全没有选择去尽一个母亲的责任。
84、过去是一个幽灵，虚无缥缈，没什么印象力。只有未来才有分量。
85、他一看见我，便放下面粉，坐在桌旁。“你是女人，对吧？”他说，“诺，厨房是你的了。”我们盯着彼此，我思索着我们之间已然出现的距离——这些话在他听来时如此自然，于我是何等刺耳。
86、我想，没有哪个亲妹妹爱陌生人会胜过爱自己的哥哥，又是什么样的女儿比起父亲会更喜爱自己的老师？
87、母亲将父亲描述成躁郁症，那正是我所怀疑的症状。那是我的话，不是她的话。
88、写日记是一种沉思，而我不想思考任何事情。
89、我开始变得顺从，经常依从别人的判断。
90、质疑这些琐碎的事实以及自己掌控它们的能力，让我得以怀疑记忆中的每一件事是否真的发生过。
91、我想起桑丘 潘沙的话：游侠骑士就是一会儿挨揍，一会儿做皇帝。
92、我说服自己相信，我计划要做的事是值得敬佩的，为了赢得父母的爱，我愿意放弃自己对是非、现实和理智的看法。
93、见证和体验超越父亲所给予我的更多的真理，并用这些真理构建我自己的思想。
94、父亲想从我身上驱逐的不是恶魔，而是我自己。
95、看完一集，我会不就假思索地接着播放下一集，就像一次呼吸着下一次呼吸。
96、我无法忍受把句子串成一串串思想，或将那些句子编织成观点。
97、我不知道为什么认为自己懒惰比认为自己陷入困境要好。但那的确更好。不只更好：那至关重要。
98、但理性思考让我头晕恶心
99、就在你决定不再挣扎，任凭自己下沉时，正式他抓住你的手，将你拽上了岸。
100、一个未解之谜。我问自己：当一个人对家庭的责任与他对朋友、对社会、对自己的责任冲突时，他该怎么做做。
101、她的角色不是圈养野牛，不是动用武力将它们聚拢起来，加以限制，而是为它们的归来而庆祝。
102、我想回应她的祈祷——我距离大山仅有十英里——但我知道，一旦走进那扇门，将有什么心照不宣的协定等着我。我可以得到母亲，但有一些条件，和三年前他们给我开出的条件一样：用我的现实来交换他们的现实，将他们的见解埋葬，让它在大地中腐烂。
103、我听说了山上正在上演的戏剧——受伤、暴力和来回交换的忠诚。
104、再多的针对他人的怒火也无法减轻这种负罪感，因为负罪感从来都与他们无关。负罪感源于一个人对自身不幸的恐惧，与他人无关。
105、当我彻底接受了自己的决定，不再为旧冤耿耿于怀，不再将他的罪过与我的罪过权衡比较时，我终于摆脱了负罪感。我完全不再为父亲考虑。我学会为了自己而接受自己的决定，为了自己，而不是为了他。因为我需要如此，而不是他罪有应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