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对象 | 千山鸟
撰文&摄影 | 奕兰
“当我愤怒的时候，如果把脑子里一直循环播放的话骂出来，一定有很多难听的脏话。所以嘴的中间用了黑色，外面是非常夸张的红色，代表非常多愤怒，像火山一样爆发。
画这个愤怒的时候，我发现，我之所以这么愤怒，是因为我的悲伤没有被他看见，所以我又画了很多眼泪……然后给它取名，叫'冰火两重天' 。
在画完'冰火两重天' 之后，我马上画了这个理想面具，叫'蜕变成蝶'。我不想被'冰火两重天' 控制，我觉得那个样子非常丑陋。我理想中的自己，可以口吐莲花，所以我先画了嘴部的莲花。然后画了脸部的蝴蝶，因为我希望像蝴蝶一样轻盈。又画了眉心的第三眼，我希望我能够有足够的智慧，能够看透一切人和事的本质。这样才不会被困扰、被伤害。最后再在头顶修饰了一些小花朵。希望智慧和幸福一起绽放。”
千山鸟说这些话的时候很放松，笑嘻嘻的，看不出面具上曾经有的愤怒和悲伤。她当过央视纪录片导演，后来却不小心把戏剧疗愈这个副业做成主业，问题面具就是她最喜欢的一种疗愈方式。
我第一次听她说问题面具就特别好奇，它到底象征着什么？我们是如何通过手绘面具和自己对话的？
看起来有些恐怖却又那么真实的问题面具，好像我们通过绘画的方式，把它带到自己面前，看着它说，哦，那个躲在我心底最黑暗的角落，有时在哭泣、有时在愤怒、有时又充满恐惧的小孩，原来长这个样子。
后来就一直跟千山鸟念叨，让她把面具做成体验课，体验完还拉着她要录期电台，于是就这样开启了“Yi访谈”的第一期。我们围绕戏剧疗愈《爱的艺术》系列，讨论了：
- 为什么把“爱自己”作为起点；
- 如何在和他人的关系中滋养自己；
- 什么是边界，如何和别人互动的过程中捍卫边界；
- 家暴与反精神控制；
- 情欲和“性羞耻感”；
- 爱自己最关键的是什么；
- 如何打破“壳”；
- 戏剧疗愈与传统心理咨询最大的不同；
- 在被建构的文明里，如何活成一个真实的人；
- 如何通过戏剧疗愈改写人生剧本
......
以下是聊完后的个人感悟，完整对话可收听电台。❤️
1.
为什么爱自己是一切的起点：
“和自己的关系，决定和世界的关系”
最近有一个越来越深的体悟：
和自己的关系和别人的关系本质是一体的。
如果懂得爱自己，在和别人相处的时候自然而然也是相对柔和，有更多宽容和善意。但如果自己像一根弦一样绷得特别紧，如果内在充满不安、恐惧或愤怒，如果对自己充满评判和苛刻，和别人说话的时候也很可能一言不合就火山爆发。
同样的，和他人的互动关系是一面镜子，映照的是自己和自己相处的模式。
千山鸟有节体验课，是通过两个人之间的安全距离来探索人际关系的心理边界。
游戏很简单，两排人面对面站着，一排走向另一排，如果观察到对方不舒服，或者自己不舒服，就停下，最后看彼此间安全距离是多远。接着交换，重复做三遍。
一般来说，人际关系的安全距离是45厘米，如果陌生人没有经过允许进入这个区域，会让人不舒服。但实际上，每个人的安全距离都是不同的，而且在别人进入自己安全边界的时候，每个人的反应和互动模式也都不一样。
比如我的第一位Partner特别开朗热情，我感觉她很欢迎我靠近她，而且我停下来的时候，没有感觉到她明显不舒服、或者有任何拒绝让我靠近的迹象。
但她说，我停下来的位置其实让她特别紧绷，实际上，我超过一定距离再走近时，她感觉自己明显憋了一口气，有窒息感，也不敢看我。可是从我的角度，我把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但完全感觉不到她是拒绝我的。
后来换另一位Partner走近我，我的安全距离很小，所以她停下时，我觉得她可以再靠近一些。但我观察到她走过来时越来越紧张，到最后完全不敢跟我对视，手握拳，脸上的笑容也是僵硬的。
我们交流的时候，她说确实是这样，她发现我是开放的，所以一直说服自己再靠近一些，这样更友好，虽然这种主动靠近的负担特别大，但她会强迫自己这么做。
这个特别简单的小游戏，让我们发现很多平时不会觉察到的细节，这个细节背后反应我们跟别人的互动模式，这个互动模式其实更深层次地映照我们和自己的关系。
比如，如果我们平常习惯忽略自己的需求，不敢表达自己、或者太过在意别人的感受，就会在和别人的相处中习惯性地迁就别人，为了让别人更舒服而委屈自己。我们以为对方会因此满意，但实际上两个人相处是需要双方都觉得舒服，如果其中一方长期处于紧张状态，另一方如果敏锐可能会直接感受到，如果不敏锐，委屈的那方可能会在长期压抑后突然爆发，最终导致双方不欢而散。
所以，如果我们和别人互动时觉得不舒服，不妨观察一下：到底是什么让自己不舒服？是谁的原因？我有没有表达？或者是不是我没有照顾好自己，给了对方让我不舒服的权力？
两个人相处的边界，就是在不断试探、磨合的过程中调整到彼此都舒服的区域，这个过程需要双方坦诚地沟通，爱自己就是一把钥匙，我在相处的过程中舒服吗？是放松的吗？其实照顾好自己，和自己的关系处理好了，和别人，和这个世界也就握手言和了。
2.
最痛苦的真实：
怎么打破那个厚厚的 “壳”？
那，怎么爱自己？
我问千山鸟：“爱自己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
她说：“是感受自己的能力。”
很多时候我们跟自己距离特别远，这种距离就像一个壳，我们触达不到自己真实的感受，也不会表达自己真实的感受。
比如前面的小练习里，我们感觉到不舒服，但不会表露出来，甚至会用社交标准来要求自己，认为这才是对的。
再比如，你认为自己是愤怒的，但愤怒的背后可能是没有被看见的悲伤；你以为自己是冷漠的，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背后，最真实的渴望，可能只是想要一个拥抱。
习惯面具，习惯伪装，习惯符合社会标准，渐渐地我们会忘记自己真正想要的、真正的感受是什么，我们和自己之间、和他人之间会建构起一个厚厚的“壳”，“壳”最里面的、被掩盖的、最真实的感受无法被看见。
“为什么会有这个壳？”
因为那最真实的，可能是我们内心最恐惧面对的痛苦。
壳是一种阻碍，也是一种保护。
怎么打破这个壳？
“从最简单的练习开始，重新找回自己的感受。”
“我们活在一个被建构的文明里，社会要求你达到某个规范和标准，我们习惯服从，习惯压抑自己真正的需求，有时候已经丢失掉和自己的链接，也慢慢丢失掉人性中最自然的部分。”
那什么是人性中最自然的部分？
什么样的人，才是一个最自然真实的人？
“首先她是放松的，而不是充满焦虑的、紧张的状态。”
但如何在紧张忙碌的大都市环境里，保持自己的生活节奏（下期电台会详细聊），对我来说可能更重要，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找到、并且愿意放下所有，去往一个桃花源。
“其次是内在动机，她做一件事，是因为她发自内心真正想要去做，而不是为了达到某个标准或者要求。”
只有你和自己的内在连接上，能辨别哪些是自己真实的感受，哪些行为是自己真正想做的，哪些是大脑为了符合规范强迫自己做的，才更容易找到那件你发自内心、真正想做的事。
向内走，在内在扎根。
向内走得越深，向外走的每一步，就会更坚定。
3.
先做到，再理解：
“叙事戏剧不是更戏剧化，而是更行动化”
在千山鸟看来，对话式的心理咨询往往带来的是认知上的转变，“我知道了”，但许多时候仍然“做不到”。
叙事戏剧相反，它更行动化。
当我们戴上画好的问题面具，千山鸟会采访它，这时说话的“我”，并不是“我”，而是这个问题面具，我和我的问题之间有了距离，有了更多空间来审视它。然后她会让我戴上面具扮演“我的问题”，其他人扮演“我”，“我”直接和“我的问题”开始直接对话、演对手戏。
一个叫桃子的姑娘曾说，“我一直为这场自己的戏剧表演震撼，久久不能抽离。我不知道原来自己这样狠心，可以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在自己面前绝望地’死去’。我一直说，我找自己八年了。这八年，原来是’我’如何死去的八年……”
桃子画的是一张有两个“我”的面具。“左边是我内在的小孩，像蓝色一样纯净的眼睛，炙热的红色包裹的眼泪。右边是我想要展现在人前的样子，骄傲的黑色眼线和眉毛，高冷上扬的嘴角，连眼泪都要是好看的完美的。”
“在我的身体里，有俩个我在博弈。”
图片来自“朋友们俱乐部”
在她眼里，那个内在的自己是丑陋的，张牙舞爪，面目狰狞。她不愿意将这样的人自己展示给别人。“我害怕被不喜欢不接纳，我喜欢自己的特别，又害怕被孤立和讨厌。”
千山鸟问，“她真的是‘丑陋’的吗？你接受不了内在的自己，所以定义她是‘丑陋’的。为什么不用“真实”来定义她？在我看来，那个真实的你才是更有力量的，她并不丑陋，她愤怒只是因为她害怕受到伤害。”
剧情继续，千山鸟开始扮演她的问题，桃子扮演自己。
“千山鸟瞬间进入角色，跺脚，敲门！咚咚咚咚咚咚！‘快放我出来！’‘你凭什么把我关起来！‘’我才是真正的你啊！你凭什么把我关起来，我在这个牢笼里关了八年了！为什么？为什么！‘
她用力推开门，一把抓住我的肩，摇着我，用恶狠狠要穿透心灵的眼神看着我，从抓狂到质问到无力到绝望……直到她绝望地落下眼泪，我才有所撼动，才落泪回应了这个张牙舞爪的小孩。
最后，她落寞得像个受伤的孩子，重新把自己锁起来，躲在角落里，不肯出来，像是在等待一只迎接她的手。我想尽了各种方法让她出来，她都不肯出来。
她说，只有当我真正欢迎她、觉得她很美好的时候，她才肯出来......到最后最后，我才找到一个方法让她愿意出来，我才拥抱了这个小孩，和她像孩子一样起舞。”
久久回味，桃子才写下前面那段话，发现这八年是她埋葬自己的八年，但好在，那个小孩并没有真的死去，而是一直在等着她，等着与她相拥共舞。
（点击阅读原文《探索内在力量：大理班第1期学员桃子体验报告》）
我们的许多创伤，是在小时候和他人，特别是最亲近的人的互动中产生的，许多心理治疗，比如认知行为疗法是让你知道，旧有模式下你形成的认知是错误的，你可以改变认知。但当生活中这个场景再现时，你可能意识不到，又陷入旧的应激模式。
但戏剧疗愈不同，它是通过“演”再现了一个真实的、和别人互动的场景，虽然扮演的角色是假的，但是你的感受是真实的，在这个场景里，你可以重新决定你要做什么，可以观察到重新选择后对方的反应是什么，在这个互动过程中拥有更多空间去感受自己、感受自己问题的变化、感受对方的变化。
从画出面具开始，以摘下面具结束。
这就是戏剧疗愈的最大魅力，所有都是直接行动，更行动化的结果是，直接改变。
先做到，再理解。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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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分享者
千山鸟（黄莉）
前央视纪录片导演
现为自由职业，独立编导、艺术治疗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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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如何找回消失的“家” | 电台：一位Airbnb房东与她的Final Home》
关键词：消失的附近 · 设计人生 · 自我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