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父亲的忏悔(十二)

正值青春年华,谈情说爱再正常不过了,女儿又先后谈了两次对象,一个是太过骄纵她,整天叭儿狗似的围着她,一个劲儿地给她花钱,把她宠的什么似的,她费尽气力试着爱他,终于没能成功,最终在他的死缠烂磨下,她选择了逃离。

另一个则吝啬得让她寒心,和前男友正好相反,落差好大,她怎么也接受不了,适应不了,分手是注定的结局。

当然这期间还有几个男孩追她,也都以分手而告终。爱情上的失败和事业上的不顺,一度使她抑郁,她问自己:我该怎么办?省城的水是甜的,马路是宽阔的,商场是高大上的,交通那是没的说,地铁,公交,出租,滴滴随便你挑,娱乐设施一应俱全,美食街到处都是,懒在家里不想出去,叫个外卖一会儿就到......

这种种便捷,简直就是人间天堂,五年前她就迷上了这地方。每当父母劝她:如果觉得省城辛苦,那你就回来,我们这有你的用武之地,这儿永远是你的家!

第一次是她出去不久,给人家站门店,每月1800元底薪,加上奖金也就2000过一点,减去房租,所剩无几,吃泡面成了她的日常,衣服也只有看看的份,根本不敢买。干了一个多月,领了工资,连押金也没能退出来,她就辞职了。

她第一次尝到了打工的艰难和不易,这时候又恰逢父母安排哥哥叫她赶紧回去,一时间找不到更好的工作的她,她实在觉着没有办法,就只好硬着头皮回去。

回家以后,母亲少不了一顿训斥,父亲则沉默寡言,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喊她起来,收拾收拾赶紧休息去,别跪晕了。之后的几天,他们帮着她找了一家酒店,她待在家里无聊,没事可做,就去了。

酒店的工作,每班八个小时,有白班,黑班,交替班,生物鈡节奏被打乱,她开始还精神头十足,能按时上班,王生也是按时去接她,她上晚班的时候,他也去送她,他不在的时候,便叮嘱妻子按时接送。

这个孩子心理上好像受到了巨大的创伤,和同事关系搞得很僵,总是高冷,一个每月挣不到两千块的前台,一日三餐都是外卖,而且还是每餐20元、30元的高级餐。穿着也是质地上好的料子,而且还嫌工作服难看,穿着不舒服为由,被经理提醒了好几次,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穿上了工作服。还有就是时常板着个脸,拒绝与人交流,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独立的存在。一有时间就低头在看手机,为这不知被当班经理提醒了好几回,工作上的不顺就可想而知了。

有那么几回,她总吐槽那个酒店不好,环境压抑,同事捉弄她,领导找她的茬......这些人都是怎么啦,吃错药啦?她可没招惹他们啊!

王生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又何尝不知道女儿的性格、心态有问题。在学校人家同学都在上课,她非但不上课,还捣乱,最后被老师赶出教室,她只好在校园里晃荡,放学之后不回家,又和那些痞子混在一起,还谈起了恋爱......最后等到王生发现的时候,已经管不了她了,妻子一度想要打压她,见了就训斥她,母女俩跟仇人似的,最后她选择了逃离家庭。

这个孩子继承了他的个性,倔强,认死理,吃软不吃硬。妻子那一套高压政策在她身上失效以后,他的阴柔策略派上了用场,这个孩子从小就缺爱,得用爱去浇灌她,用爱暖热她冰冷的心灵,用爱去打开她坚固的牢不可破的坚冰,让她的心灵接受阳光的洗礼,让她重新拥抱新的生活。而这一块块坚冰是姥姥姥爷哥哥妈妈爸爸一点一点铸就的,要把它化解、消融得经过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有效。

王生心里很清楚,要不只要女儿在家,他就会捋起袖子,炒两个菜,还烧一个汤,蹩脚的厨艺却唤不起女儿味蕾的认可,是那些外卖打败了他。女儿动辄就叫外卖,那些个商人投其所好,一个劲儿地堆调料,打开那餐盒就香味四溢,他是怎么也争不过他们的,女儿成了外卖的死忠粉。

虽然如此,每次只要女儿回家,他总也要做饭,而且尽可能依女儿的口味做。

时间一长,女儿也不好我行我素,只叫外卖不吃他做的饭。吃着吃着,竟然还夸他的厨艺不错,这个时候,王生就少不了恭维女儿几句,“爸这菜做得好,还不是跟你学的?我的宝贝这几年厨艺长进了不少,我也要炒一手好菜,争做咱家里的大厨!我也不能落后了呀!”

把个女儿说得都不好意思了,“这饭该我做,我该伺候您的,反倒却是您伺候起我来了,我这个女儿啊不孝顺,不称职!”

王生却连连摇头,“这个家呀,大家都一律平等,谁忙谁工作,谁闲谁做饭,这要作为咱们家的光荣传统传下去!”

他又何尝不知道,一个女人做一辈子饭是什么感受。

妈妈今年74岁了,足足做了六十年饭了,上世纪的四十年代,穷人家的女儿,没有学上,早早就跟着姥姥学做饭。他是吃着妈妈做的饭长大的,上顿馒头稀饭就咸菜或者生拌个辣椒、萝卜、洋葱什么的,下顿则是面条,还是咸菜或凉拌生菜,炒菜极少。至今他每次回家,总要吃妈妈擀的面条,那个劲道、爽口,让他能回味好多天呢。

他有那么好几次主动请缨要做一顿饭给父母吃,每一次总被母亲拦回去了,“忙你的去吧,我做!”其实打心里他是不愿意下手的,妈妈的每一顿饭不管怎么做,他都吃着爽口舒心。有些时候打着回家看老人的旗号,其实藏着一颗私心,就想回家蹭一顿好吃的。

他时常站在母亲身边看着她做饭,早些把面揉好,放在盆子里,叫“惜面”,也就是让面下锅后不沾,一根一根、一条一条、一片一片,再拌上她做的汤。

这汤可是她的专利,但凡人家过事,她总要被请去舀汤,这个人确是被街坊四邻公认了的,母亲掌勺足足有几十年,只是最近几年才歇下来了,年龄大了,力不从心了。

如今她和父亲住在老家的宅子里,两个人相依相伴共度晚年,几次叫他们上来到城里住,他们总以不习惯为由不愿意上来,其实他是存了私心的,母亲一旦上来,他又可以吃上好吃的了,他又可以当儿子了,这丈夫、父亲、爷爷多累呀,哪有儿子当着舒服?

既然父母亲没法上来和自己生活,他就只好自己学着做饭,这做着做着,竟然还像那么回事,怎么样做起饭来快?这得用到统筹方法,掐着时间,看着每一次做饭比前一次用时少,饭菜比之前更可口,一种成就感就油然而生,越做越喜欢做。

后来妻子一旦不在家了,他就自己做饭,想吃什么做什么。这见缝插针偶尔做做饭,厨艺还真长进了不少。这不女儿回来了,他的厨艺派上用场了。

都说留住一个人的胃才能留住一个人,他每天变着花样给女儿做饭,接送她上下班,想在这每一件小事上弥补自己的亏欠,让她能在自己身边健康安全地成长。

但是他的一厢情愿最终还是没能留住她的心,她说她属于省城,那里什么都好,千年古都,有山有水,古代帝王将相选中的地方,比我们这个黄土高原好太多了,她还想出去再闯,那怕有多艰难她也不怕。

王生和妻子知道挽留不住她,也只好由了她去。想到女儿这一出去,不知道又将遭遇何等难事,可他们也爱莫能助,只能祝福她逢凶化吉,平平安安,能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妻子掏出500块钱给她,千叮咛万嘱咐,找到工作了就好好干,找不到工作就回来,爸妈养得起你,女儿是含着泪花上车的。

这一去就是一年多,王生盼着女儿的消息,却又怕接到不好的消息,因为这个女儿带给他的多半是不好的消息,要么被老师训斥一顿,让他把人领回去,要么嚷嚷着要开除她,要么说打了群架要他去领人,这个孩子在上学的时候没有让他安生过,后来她还是早早辍学,跑出去到大城市寻找她的梦想去了。

女儿自己选择的路,自己走得很艰难,他清楚得很。单就搬家,他都记不清了,时常搬家,搬一次家扔掉好多东西,简直一个败家子,他时常叮咛嘱咐,她却只当耳旁风,说得多了讨人嫌,他以后也不唠叨了。只等着有朝一日她自己自省了,回光返照,他只能等着这一天了。

好在她长大了,给他报的信息基本上都是好消息:什么涨工资了,有男朋友啦,还时常嗮美食,制造自己生活挺好的画面,让他那颗不安定的心也不再那么空荡荡的,倒时常关注起她那个微信头像是否又亮起了红灯?一旦是红灯,他总要迫不及待地打开和她聊上几句,每一次还真就能治愈他的焦虑病了。

女儿似乎总也顺顺当当,似乎好事总也黏着她。这样最好,他的心情也就跟着她好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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