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杺
老照片是时光定格的记忆。
以前我对母亲把那些老掉牙的物件,小心翼翼地收在她的老樟木箱子最深处的做法,十分不屑。真是应了母亲当年说的那句话“你还小,等你长大了,你也会明白,这些东西都是曾经的你自己。”如今我还没有到母亲当年的年龄,就时不晌地总想着翻腾以前的照片来看。这应该就是所谓的“老人言”吧。确是真理。
女儿渐渐大了,自从上了中学,课业也愈发的重了。她小的时候,我还带她回过几次老家,如今这样的机会是越来越少了。对于类似女儿这样在城市长大的孩子们来说,我们这代人,尤其是农村长大的,曾经生长的环境和当时受教育的处境,她们是不能想象的。
前年的五一假期,父亲坚持要回老家,也算是难得领着孩子们回去看看。
带着女儿和侄子在老家疯玩儿了三天,去了很多的地方,包括我曾经的小学。
学校还是原来的学校,却已经被弃用很多年了。随着农村的经济条件越来越好,村子里的孩子都集中到了镇上和县城上学。没有生源,村子里的学校也就只能解散了。
小的时候,我们村是周边村子里最大的,学校也是周边规模最大的,有很多邻村的孩子也慕名来我们这个学校读书。我们前后几届的这一代孩子,应当是我们学校规模和教学成果最为突出的几年。
我带着孩子们走进校园的时候,校园里的结构分布和设施与我的记忆里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只是比原来破旧了许多。
除了一个大的操场外,学校的主体就剩个三层楼的红砖房,中间用楼梯和连廊把主体一分为二,一三层和二层的西边是我们上课的教室,二层东边是学校的办公区。我也分别在每层都度过了一年的学习时光。
我上学早,算上幼儿园(幼儿园是一年制,和小学联办。),我的小学时光统共六年。那时候母亲还是学校的老师,我四岁上了一年的幼儿园,不满五周岁就上了一年级。前三年都在村北头的老校区,哪里早已经不复存在。相比眼前的学校,我不大愿意记起那个校园。那是土胚支撑着长木板的书桌,晚自习没有电,需要自带“萝卜灯”和煤油灯的时代。抑或是在老校区的时候我太小了,还没有什么事是让我太深刻的缘故。
我边走边和孩子们描述着自己当年在这个学校里学习和成长的故事,从一楼到三楼,走了一个遍。当我们从三楼下来的时候,楼梯的旁边就是我四年级时所在的教室,我看门是半掩着的,就想带孩子们进去看看。
我的双眼在半掩的门上寻觅着,想抓住门上的把手把门推开,就在我触碰到门把手的一瞬间,那虽然蒙了一层灰尘的银色把手还是“惊”到了我。
“这可是我自己装到门上的!”我像是发觉到宝藏一般,几乎是叫出声的。一边喊着孩子们过来,一边掏出纸巾仔细的擦拭着把手上面的灰尘,脑海里也拼命的搜索着当时的情景。
那年我应该是八岁多,是在一个炎热的夏天。正午的太阳炙烤着地面,刺眼的光穿透空气时,能看到空气都在沸腾般翻滚着。人们都在午睡,树上的知了躲在阴凉处吱吱、吱吱的叫嚷着,仿佛说“热死了,热死了”。我吃完午饭,见家人都去午睡了,就钻进姥爷的房间,打开工具箱找到一把十字的螺丝刀,装进书包里就走出了家门。
学校的门口有代销店,里面不但有很多好看的本子,七彩的贴画,还有很多很多各式各样的好吃的。这几乎是我们这代人对商店的记忆。我走近商店的时候,店里的女老板躺在门口迎风地方的摇椅上,一条宽大的,大红绣花绵绸裙子裹在她肥胖的身躯上,脚上的凉鞋一只挂在脚尖上,另一只不知道飞哪儿去了,一把破了边的芭蕉扇半掩在她那张被高温烘烤后油乎乎的脸上,些许黝黑却也泛着红亮。
“李婶儿,我要买一个门把手,李婶儿,醒醒。”我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扯了扯那条大红色棉绸裙子的袖边。“啊,哦,你这孩子,大中午的怎么不睡会儿觉呢?你买啥?”。李婶儿醒了,一边嘟囔着我一边从摇椅上站了起来。她没有找另一只凉鞋,趿拉着一只鞋就惯性地走进了柜台里。“买啥?”李婶儿又问了我一遍。
“买一个门把手。”我高声回应了一句,就跟着她走进了商店里。李婶儿有些迷糊不懂我要的是什么,我又一次说“门上的拉手。”遂即比了一个关门的手势。她似乎明白了,弯腰在柜台里面扒拉了一会儿,手里就拿出了两个门把手放在柜台上面说:“一个一块二,一个一块八,你要那个?”还没等我回答,就又说了句:“一块八的结实,用十年都坏不了。”
我摸了摸口袋里攒了好久的两块钱,又扫了扫柜台上面那些好看的本子和贴画,从口中挤出了一句:“婶儿,我要一块八的,我们教室的门把手总坏,换就换个好的吧。”
李婶儿说:“你这大中午的跑过来买这个,是要自己掏钱给学校的门换把手吗?”。我没说什么,勉强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脸上还有些火辣辣的,也可能是天热的。
李婶儿没说什么,但是用一种诧异不解的眼神看了看我,就又附身到柜台里面扒拉了起来,一会儿起身就递给了我那把贵的把手和五枚钉子。我掏出口袋里已经被我攥的湿热的两块纸币递给了李婶儿,李婶儿接过钱,拉开抽屉找了两张一毛的纸币又递还给了我。
拿好钉子和把手,我转身准备离开,却被李婶儿叫住了,“孩子你等等,婶儿送你两张贴画,你可以自己挑。”。我高兴极了,心想“这李婶儿今儿个是怎么了,是刚才午睡做了很好的梦了吧。”嘻嘻,我朝李婶儿笑了笑,仔细地挑了两张贴画说了声“谢谢”就满足的离开了代销店。
走进学校的时候,学校空无一人,这是我想要的。我快步走到教室门口,从书包里掏出了家里带出来的螺丝刀,把门推到墙根儿,再用身体抵着门的外面,开始把原来坏了的把手一点点地拧下来。我毕竟才不足九岁,哪里有那么大的力气,最后勉勉强强把螺丝沿着之前的痕迹拧了上去,一定是拧不紧的,但我已经满头大汗了。
这时,已经开始有同学进学校了,我只好回到座位上。心想,下午用什么方式提醒老师门把手的螺丝是松着的呢,让老师即可以把螺丝拧紧,又不能让老师知道那是我攒钱买的把手。我并不想老师和同学们知道那是我做的,因为书上说,做好人好事不留名是一件很是光荣的事情。
我记不得是怎样跟老师说的门把手螺丝松着的经过,但我记得老师在课堂上不记名的表扬了这种做好事不留名的行为。我为此开心了很久。
女儿和侄子很是安静地听我讲完了门把手的“故事”。虽然两个孩子都有些“不屑”地说:“我们这个年代是不会有这样的机会的,如果有,我们一定会比妈妈把门把手装的好。”,但走出校门的时候,两个孩子都不约而同地握着了我的手。
我当时拍了张照片,后来也把照片洗出来放进了相册。我已经很久不洗照片了。一如母亲那样,塑封好的照片连同那几本厚厚的相册,放在我的柜子里。
时间流逝的那样飞快,转眼间我的孩子们都已经这么大了。时光又是那样的神奇,留下了太多太多的痕迹。
回望那些曾经的痕迹,再次见到教室那扇门上的把手,我才知道,流逝的时光带不走岁月的积淀,而这些点滴的积淀最终完整了我的人生,一个回想起来可以会心一笑的人生。
往昔的故事已封存,未来可以继续积存更多的故事。暮年之时,我再回想起来,那样的一生确实应该还不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