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膏记

近来心绪纷乱,辗转入眠,亦是梦连连。同是居家,忆去岁新冠全民封城时,母慈子孝风声雨声读书声。

上月一个周末,茜儿顽皮意外摔伤手臂,当地医生一看片就开住院单并言非动手术不可。为母九春秋,如有神助,风调雨顺,万事大吉。突闻此讯,不敢相信,和先生一起连夜带孩子到省城医院就诊。当晚急诊医生诊断无异,开留观单再办入院。不愿相信,一夜无眠。

翌日一早去看骨科专家门诊,教授看片,说这个打石膏固定就可。鼻子一酸哽咽地问昨天两个医生都说一定要动手术?医生说不用,打石膏就行。茜儿也听懂了,露出她最美的笑容;我听懂了,流下蓄积一夜的泪,感谢医生。“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下午,我们顺利回到了温暖的家。

请来外公外婆帮忙照顾,一万个心疼,好好儿休息了几天。

然而,人就是这样不知满足的动物吗?当灾祸来临时,惟求一切平安;当万福金安之时,又祷诸业有成。孩子,妈妈也不知所以了。

一想到沙发上盯着电视或刷着手机陶醉的你,心仿佛比你的手臂要开刀时还要疼,好像能承受你身体的巨痛却不能接受你精神的空洞似的。外婆怜爱你,隐隐责备我,什么都没有身体健康重要。那个星期一的早晨,恍惚地弯下腰擦拭鞋面上的泥,起身时,右脚向左一扭,一阵巨痛让我无所顾忌地在陌生人群里嚎嚎哭叫,送到医院拍片骨裂。当顺理成章在家陪伴你的最初,我心安了。

终于外婆忍受不了我的专制与不孝,一个人坐车回了我小时候长大的家。不日,外公在我的迂回战术下也被下岗回家待命。于是,家里安静多了,有了我沾沾自得的良好氛围,开启了我们的亲子学习模式。

“莫言下岭便无难,赚得行人空喜欢。政入万山圈子里,一山放过一山拦。”

想三尺讲台十几载,师生之间难免也有波折,总或情或理妥善化解,并不曾愁云惨淡夜不能寐。正式升级成家长以来,一把无形的标尺在丈量着我育儿的每一个脚印,而我的步伐越走越急越走越乱,以致家中战争不断。我教学生读曾子一日三省,而忘省吾身也。

在没有爱的家里,茜儿和我又度过了一天。晚上整理大宝书桌时,顺手收拾出来一个纸飞机,瞥见上面有几行字,展开一阅,大惊:我跟你商量件事,我们再过一个月就离家出走,因为妈妈太坏了。后面还有几句,去哪里怎么去。知女莫若母。我心里知道,她这是看着《小舍得》里欢欢学的。那一集,我们俩看时,都还在说欢欢太坏了这样做不对。今夜,她写小纸条给哥哥,能说出这样的想法或者只是一种形式上的模仿,毕竟她还小。但又无法不让我警醒:一个月后,是在想着拆掉石膏后呢!

究竟是石膏禁锢了她,还是我囚禁了她?茜宝,妈妈没有赞叹你是多么优秀的孩子吗?妈妈没有告诉你心中多么崇拜你吗?没有,没有。我吝于把最美的语言说给你和哥哥听,我总是把温柔鼓励和善解人意给了班上的大哥哥大姐姐——哪怕他们再调皮再差劲。而对你们俩——哪怕再乖巧优秀——依然是哪里可以更好不要骄傲!

茜儿,妈妈谢谢你,谢谢你一直以来对妈妈的包容和爱。

在学校,也有老师们焦虑得无法冷静处理导致关系僵化而问题日趋严重,心中暗讽其名利心也。不曾想到,妈妈淡泊之“名利”不在工作而在你们——却一直曲解成——学生又不是我的孩子,我才不生气呢!无心插柳柳成荫,偏偏我不真爱的学生让我坐收名利;我一心真爱的你却已萌去我之意?愈无旁骛、愈宁静专一,事情愈没有做不好的道理;反之,功利在先,躁动不已,安求致远耶?

“非宁静无以致远,非淡泊无以明志”,孔明之圣言,一语以蔽之。

豁然开朗,“静以修身,俭以养德”践之。作此为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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