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债的日子——草稿一

       

        昨晚似睡非睡昏昏沉沉翻来覆去,还记得醒来了两次,但我感觉那不是肉体的醒来,而是灵魂睁开了眼,看见一片正方形的亮光,那是窗户,还看到了白色的门,然后空空荡荡的房间,甚是空寂。我害怕在这种半睡半醒中会有一种生命体或灵体站在我的床前,如坠下地狱般的威严恐怖,危害我的生命,摄走我的灵魂。也期盼着有一种生命体或灵体站在我的床前,他们和蔼可亲,会用一种磁性且空灵的声音跟我说话,这种声音只通过脑电波传输,空旷的回音只有我能听到,他们会跟我说人生的秘密,他们会引导我的思想,他们甚至会跟我说一串数字,那一串数字就是第二天双色球的开奖号码。然后,我顿悟了人生的“道”,从此风淡云轻,不问世事。或者我知道了人生世事的规律,从此平步青云,人生得意。又或者,我第二天买了一张彩票,从此富甲一方,悠然的回到老家盖了座古色古香的院子,每天看书写作,每天去田野独步静思,不再为谋生而奔波劳碌。可是,暗淡的房间里灰色的光线,没有其他生命体或者灵体站在我的床前。我没有那么好的运气能遇到他们,我没有灵修磁场,遇不到神仙鬼怪。其他生命形态的外星人要培养地球上的信徒也不会找到我的身上,因为我反应迟钝,胆小怕事,能量不足。

        我的肉体醒来了,甚是疲惫,昨晚我的灵魂并没有抛弃这个相貌端庄的身体,他们只是在我熟睡的时候不经意间醒来了,他们不受我的控制,我也不受他们的控制,这只是一种合作的关系,或者这是一项任务。

        我今天对死亡又有了新的定义,一个人肉体的死亡并不是真正的死亡,而是破茧成蝶变成了另一种形态的生命。我们的肉体是笨重的,肮脏的;我们的灵魂是轻盈的,纯洁的。我们来到的这个世界被称为三维世界,在这三维的世界我们只能依托着肉体生活,没有肉体的我们被称作“鬼”,也就是我们的灵魂。而鬼也并不是可怕的、邪恶的。鬼是四维世界的生物,是从三维世界进化到四维世界的生物,他们不依托笨重的肉体,他们是一种能量的存在,三维世界的生物是碳基生物,四维世界的生物就成了暗物质生命。天八层地八层,这就是暗物质。星球在宇宙中的漂浮不落和遵循着一定的轨道运行,这就是暗物质的作用。神和鬼是四维空间的生命体,在三维空间里他们被科学的称为“暗物质”。

        我很庆幸知道了这个世界的秘密,这样我真的就不惧怕死亡了,也不怕鬼了。小时候,爸爸就跟我说过,越有知识的人越不怕鬼,我当时以为那是因为自身的阳气和正气,或者书中有一种辟邪的东西,看的书越多,就越不会惧怕亡人的魂魄。现在才知道,真的是因为知识,我了解了这一方面的知识,所以鬼也不可怕,死亡也不可怕。人们怕自己的死亡和身边人的死亡,大概是害怕一种孤独吧。也对,一个在三维空间,一个在四维空间,运气好了还能托梦,运气不好了就一辈子再也不会再见。

        我想到了去年我做的一个梦,我梦见我要结婚了,婚礼是在室外的草坪上举行的,天气正好,不冷不热,微风徐徐。绿油油的草坪上放着一排排套着白色椅套的椅子,每个椅子的靠背上都绑着一个酒红色的大蝴蝶结。一些小孩子在椅子的间隙里面奔跑穿梭,追逐打闹。我看到了白色的气球,白色的舞台,白色的花拱门,一切都是那么纯洁清净。

        我忙前忙后,就像忙着给别人的婚礼做准备,忙完才发现,今天的新郎官是自己。我怔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的烂皮鞋,看着自己满是污垢的双手,看着破烂陈旧的衣服,我悲从心起,仿佛遗落了什么;错过了什么。我怎么会在今天结婚呢,我现在连双新鞋子都没有,我怎么结婚?我想象到我还要走上满是百合和玫瑰的舞台,当我走上舞台,别人就都会看到我的烂皮鞋。我满眼疲惫,头发也乱糟糟的,因为忙碌,头发好几天都没有洗了,我清晰的记着我昨天因为烦躁不安而抓了一下头,然后手里就有好多断发,我又挠了一下头皮,在阳光的照射下,头皮屑像下雪一样纷纷扬扬,我又闻了一下自己的手,一股头油的汗臭味从我的鼻孔进入如利剑般分散到了我的五脏六腑。我现在好后悔自己今天出门前没有洗头,一种自卑情绪油然而生,没准备好,真的没有任何准备啊!还有我跟谁结婚呢?那个女孩子是谁呢?是我的梦中情人吗?她怎么可能看上我,她能和我结婚真的让我很感动,她是多么的相信我,理解我,她会成为最幸福的人。偌大的婚礼现场绿树茵茵,阳光普照,到处都是忙碌的人和坐在椅子上等待的人,和一群嬉闹的小孩。我等待着她的出现,她会一袭白色婚纱,手捧红色玫瑰,热烈的红唇,高高的发髻,尤其她的笑最迷人,有点羞涩、有点开心、有点满足。

        可是,直到第二天醒来,我都没有等到她的出现,但婚礼确实是我的,只是我一个人的。恍惚中我觉得这个梦不是一般的梦,肯定是一种事情发生前的感应。或者有好事发生,或者有坏事发生,好事就是八方来财,坏事就是噩运连连。我抓起手机,打开百度,慌乱的解释我的梦境,预知我的发财与噩运。哈,一条着重被标注起来的黑色字体赫然写道“梦见自己结婚预示自己会得大病或者预示自身的死亡”。我放下手机,平躺在床上,心脏骤然嘭嘭跳动,死亡的恐惧包裹着我,空气里满是死亡的气息,昏暗的光线下,我好像已经躺在了十八层地狱。

        我还年轻啊,是不是压力太大了,压力真的能压死人吗,我会在某一时间轰然倒地吗?如果父母看到我轰然倒地的情景,他们会怎样,他们在以后的日子里可能都不会真正的笑一笑了。也有可能我会一睡不醒,父母早上起床看到我房门紧闭他们会敲门,他们会以为我睡的太熟,再去敲门,他们会以为我太累了,再次去敲门,后来他们会预感到事情的不妙,使劲敲门,大声叫喊。可是我的卧室里,死一样的沉寂,没有一丝生气。我看到父亲一脚,又是一脚,再一脚也没有把房门踹开,而忘了卧室的钥匙孔里本来就一直插着一把钥匙。但是等父亲踹了几脚后,他就瘫坐在了地上,他也不拿钥匙开门了,他怕了,怕我走的悄无声息,怕我走的太安详,怕看到我平静的还没有发青的脸庞,如活着一般,却又再也叫不醒。

        而这些情景我都看到了,我变小了,变轻盈了,我穿过门缝,飘到客厅,看透了一切,不为父母的惊恐而悲伤,不为父母的悲伤而悲伤。尘埃落定,一身轻松,胸口的那块巨石终于不见了,我呼吸的那么轻松,我挺直了腰,我的声音又变的洪亮自然,没有压迫感。

        那天早上,死亡的恐惧只是压了我一小会儿,我就释然一切了,心脏的跳动慢慢的平稳了,胸口一直以来的巨石竟然也不见了。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人一辈子最大的恐怖不就是死亡吗!我不就是欠了钱吗,只要我活着我就能还清!又不是欠了无数条命,每天惶惶不可终日,生怕厉鬼来索命,生怕那梦里被我埋在台阶下面的尸体被警察发现,让人们发现我身上背着人命,然后将我绳之以法,一枪崩了,再补一枪,直至我的神经不再抽动。

        如果在我小时候,我胆大一点,我差不多早就死了,现在可能游荡在第五维度空间里,那里绿草芳茵,天高云淡,神仙创造了人们需要的一切物质,虽然用之不竭,但也没有任何多余和浪费。因为没有了对物质的追求,也没有了对利益的追逐,人们的思想非常的单纯。像极了我们世界里的古代“桃花源”。之前就有人说过,陶渊明的《桃花源记》确有其事,桃花源里面的人都是死掉的人,算是一个鬼村,也就是第四维度空间,机缘巧合之下被我们世界的人看到并走进他们的世界。而后,再也找不到。小时候的我,很胆小,怕死,不理解死,却又曾追求死。

        我看到了我小时候站在小学的操场上,操场周围是一圈挺拔高昂的白杨树,白杨树的树叶从白色到绿色再到黄色,这一年就算是过去了。冬天到了,白雪皑皑,白杨树形影干枯,就像死了。但它到了第二年,又会活过来,又会从白色的树叶,到绿色的树叶,再到黄色的树叶,当树叶落尽,它又会如同死去一样。但这回,我知道它到了第二年还会活过来,还会枝繁叶茂,春天是它的少年时期,生机勃勃,展望未来;夏天是它的中年时期,郁郁葱葱,无限力量;秋天是它的暮年时期,闹中取静,淡定从容,满腹内涵;那冬天呢?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吗?树枯了,又活了,一年比一年壮实,那么人枯了,还能活过来吗?

        在一个冬天里夕阳西下的傍晚,我拿着沙包和同学们打沙包玩,一个矩形方阵,两边各站着一个人,矩形里面站着四个人,在左边的同学把沙包扔到右边的同学那里,然后一来一回的扔着,矩形里面的同学要前后跑动,以免被沙包打到,如果打到谁,谁就被淘汰出局,但如果谁能够在躲避沙包的过程中抓住沙包,那么他就为这一方得一分。

        刚要开始玩,我们班长跑过来了,手里攥着一个沙包,他是个瘦瘦黑黑的同学,身穿蓝色的中山装,鬓角处有几根若隐若现的白头发。那时候我们也就8岁左右,他的鬓角处就有白头发了,有人说,那是因为血热,这样的小孩子聪明,确实,他很聪明,当着班长,在我们班学习成绩第一。他跑过来说:把我要上,把我要上。我们都很欢迎的给他让开路,让他站在我们中间。分完人就多了一个人,班长说:不要王康了。我没有说话。我的其他同学说:沙包是王康的。班长说:给他拿去,用我的沙包。他说着拿着手里的沙包拍了拍土。我的同学把我的沙包还给我了,我也拍了拍土。我的沙包是刚做的,布都是新的,里面装着小麦,打在脸上身上不痛。而班长的沙包很旧很烂,都能看到里面的玉米粒了,我知道他的沙包在玩的时候打在身上很痛的,有一次把我们班一个同学的眼睛都打红了。但是其他同学可能不在乎新沙包和旧沙包,不在乎打在身上痛不痛,可能也不记得之前把谁的眼睛给打红了。然后我被踢出局。我把沙包放进口袋里,把手插进口袋用手按在沙包上,我感觉我的手心热乎乎的。夕阳西下的橘红色阳光晒在我的脸上,晒得我睁不开眼睛。

        我属于差等生,考试总是不及格,每个老师都知道我很笨,经常完不成作业,每天都会挨板子。如果哪天没有挨板子,我就会在晚上放学回家的路上高兴的边走边跳。学校的花园边上也总有我的身影,寒冷的冬天早晨,因为没有完成前一天晚上的家庭作业,老师把我们五个赶出教室,让我们趴在花园边上写作业,不能坐凳子,就那样撅着屁股写作业。花园边上有一层闪闪发光的冰屑,我们的手放在书和本子上垫着,没一会儿,书的书皮就被冻在了花园边上,我们小心翼翼的从冰屑上把书皮剥下来。赵伟在我本子旁边吐了一口唾沫,他说:王康,你看,一会儿这唾沫就冻成冰了。我们两个就盯着看那口唾沫,没一会儿它真的结成冰了,我用铅笔把那块结了冰的唾沫捣碎,用本子扫到了地上。然后我也吐了口唾沫,我们两个又一起盯着,我的唾沫结冰结的慢,赵伟就说,你穿的衣服多,唾沫热,所以结冰慢。那时的校园是静谧的,松树庄严威武,白杨树修长挺拔,花园里满目调零,教室里间或传来老师讲课的声音和学生们朗读课文的声音。

        夏天的时候,学校花园里的葡萄树上结了一串串晶莹剔透的绿葡萄,放学回家时,我们班里的一个好学生摘了一颗,问我:王康,你敢摘一颗吗?我看着他手里的绿葡萄说:我敢。然后我摘了一颗拿在手里,这时我们班上的另外两个同学走了过来,他说你们摘葡萄,我们要告诉校长去。然后我和那个好学生赶紧就回家了。  我走在回家的路上就看见那两个同学追了过来,他们大喊:王康,我们跟校长说了,校长让你回去。因为害怕,我跑的比他们快,可是他们知道我的家,我回了家躲进了杂物间,猫在桌子后面,然后我听到他们站在我家门口,喊着我的名字,这时我爷爷进来了,他不知情,他说,你同学找你回学校去,快去吧!

        然后我就被我的两个同学押解着回了学校,把我带到了校长办公室,他们走在路上虎虎生风,就像做了一件很威风很成功的事情,他们自豪的把我推进了校长办公室,看着校长对我的教训。到了第二天晨会,做完早操集合,校长讲话说:昨晚有人偷摘学校花园里的葡萄了,是谁,站出来,别让我点名,然后我挤开同学,在大多数同学惊奇的眼光和那两个同学的偷笑中我站了出去,面对着全校学生站着,等待着校长的批评。但是那个引导我摘葡萄的学习好的同学他并没有站出来,校长也没有叫他出来。一种不公平和自卑让我低下了头,校长朝着我的脖子打了两巴掌,打的生硬的疼。都怪我的学习不好,如果学习好的话校长不可能让我在那么多人面前出丑。

        我很笨,学校里老师知道,同学知道,父母知道,邻居和亲戚知道。上一年级的时候,中午放学回家老师会布置作业,我吃完饭就哭着不会写作业,然后父亲帮我写数学,母亲帮我写语文,写完作业就在打吊针用的盐水瓶里灌满热水,送我去学校。我现在不记得这样的日子过了多久,但我记得父母给我教着写作业的时候,我总是哭,教一遍不会做,教第二遍不会做,教第三遍也不会做。父母骂我我就哭,不会做题了我也哭。

        就这样,我有了死的想法,我在想,在学校里老师打,在家里父母骂,也许死了就好了。所以我给自己找了好多个死的方法和地方。我把家里坏掉的口红偷出去,抹在了街道上的一个电线杆上,红扑扑的,暗红色,我怪它一点也不像血的颜色。母亲在街道上打我的时候我就盯着那个电线杆子看,我在想,打吧,你就打吧,打够了我就一头撞在那个电线杆上,我就看准那个位置撞在那片红颜色上,就算我今天不撞上去,我也会在某一天撞上去,那片口红涂过的红色就是我死亡的标示。那个电线杆我始终没有去撞它,因为我后来听到了很多鬼故事,死了的人在哪里死的,他的魂魄就永远在那里,如果房子里死了人,那么这个人的魂魄永远就在这个房子里,其他人都不能住进去,不然这个魂魄会出来吓人。

        因为一个鬼故事,我便把之前想好的死亡之地逐个想了一遍,我不能一头撞死在电线杆子上,因为那里有甜娃家的商店,如果我在那里死掉了,那么我的鬼魂就一直在那里,甜娃家里商店就不能开了,就算能开,也没人敢进去了,因为人们都知道甜娃家商店门口的电线杆子那里有个小男孩的鬼魂,说不定会出来吓人,说不定会上了谁的身、附了谁的体。我也不能在大杏家的果园里吊死了,吊死的人最吓人了,眼睛会流血从眼眶里冒出来,舌头会伸的很长,成为鬼魂的话也是这个样子,这样的死相真的太惨了,而且大杏再也不敢住在园子房里了,晚上人们也不敢再去大杏家的园子里偷杏子偷苹果了,因为人们都知道那里面有个吊死鬼,是个小男孩,眼睛流着血,舌头长长的。我更不能跳到大街上的井里面,倘若跳进去把我淹死了,人们把我捞上来,那口井就要被封了,再也不能挑水吃了。听说那口井有1000年历史了,三国的时候就有那口井了,一千年以来,我算是第一个跳进去淹死的人。镇子上的人都吃那口井的水,如果我跳进去淹死了,那就害了多少人啊。

        想来想去这地方就没个能死的地方,如果我胆大一点,我不想那么多,我就直接一头撞在那个涂了口红的电线杆子上了,我就让老师和同学怕我,谈我色变,他们走过电线杆的时候都会绕道而行,可能同学们打沙包的时候都会想起我的新沙包比班长的旧沙包好玩顺手,可能我的老师在以后把赵伟赶出教室让他趴在花园边上撅着屁股写作业的时候他就会想到我,赵伟也会想到我。我的父母就会后悔,后悔他们教我做作业的时候不应该骂我打我,他们会后悔说我笨。可是偏偏我就听到了那个鬼故事,我都忘记了是谁讲给我听的,想到我死后会让那么多人想到我、害怕我、后悔之前那样对我,我就觉得我一定要死。可是我想到我死了会影响甜娃家的生意,会影响大杏家的果园,会影响全镇人的喝水,我就又不想死了,那些人都是无辜的,我不能害那么多人。

        我骑着车奔向店里,猛的加到最快速,然后放慢速度,我又长舒一口气,感觉胸口的那块石头掉下来了,今天周五,安全的过完今天吧,过完今天,周末催收公司就放假了,打电话吓唬我的就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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