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米花的胖哥儿

第二版

我从小就爱吃爆米花,村子里来了爆米花的,老是缠着妈妈去爆,妈妈总会笑眯眯地盛上玉米,拿出大篮子,去排队等候。

后来很多年没见到爆米花的,有一次在花园街路口闻到了一股浓浓的爆米花香味,寻香找过去,在老一中北面,果然看到了爆米花的摊位。

他不过三十岁出头,圆圆的脸,眼睛很亮,一副笑眯眯的表情,脸被炭火熏得通红,细小的汗珠子油亮亮地沁出来。他坐在小板凳上,一边不紧不慢地摇着机子的手把,一边盯着手把上圆形的压力表,周围围满了叽叽喳喳的孩子,还有闲聊天的大妈。

一会只见他站起来,扯开嗓子大喊一声:“开了……”孩子们用双手捂着耳朵,远远地躲出去,却眼巴巴盯着他的动作,只见他拧松了盖子上的螺扣,把机子的开口对准支起来的袋子口,右脚用力一踩,只听“砰”的一声,一股白烟包裹着浓浓的玉米香味飘散开来,四散的人群便又围拢过来。

我迫不及待买了点爆米花,询问师傅啥时候再来?师傅说他每周三在新华街供应处家属院门口,周日就来这里。

从此,我成了他的常客。

渐渐地,我发现了他的独特之处。首先,他爆出来的米花,粒粒都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状,这样的米花吃起来更有嚼劲。其次,他爆出来的量特别多。再次,他业务范围广,玉米、大米、小米、小麦、玉米仁、板栗、各种豆类,人们能想到的没有他不能爆的。再有,他味蕾发达,甭管什么,他只要拿几粒在嘴里嚼一嚼,品一品,就知道适合不适合爆,推测爆出来的效果。

聊得越来越熟悉,他告诉我许多秘密。他们几个同行,协商划定了区域,不能随便侵犯别人地盘。

我称赞他的米花好吃,他笑着说:“焦作只有我师傅和我爆这样的米花。”那别人怎么不学学呢?他瞪着眼说:“你以为这很好学吗?得有师傅愿意教你,再说有人教也不见得你就能学会。”呵,你是斫轮老手啊。他认真地说:“这个火候很不容易掌握,要么爆不开,要么开过了。”他不知道爆废了多少锅,才练到如今这个火候。

为什么他爆出来的多?因为他的锅肚子大,大肚能容,别人家只能装一缸子玉米,他的能装两缸子,自然爆出来的就多。为什么他的锅大呢?因为他的锅是家传的,以前的人实在,做的锅大,后来买不到大容量的锅了。

他脑子活络,善于总结,什么都能爆。他圆圆的脸上总是笑意盈盈,很有亲和力。所以他的回头客特别多。

后来有个老头子就在他斜对面出摊,我奇怪地问他,怎么有人入侵你的领地?他大咧咧一笑,“话是那么说,可是大马路也不是我家的,人家又那么大年龄了,我好意思撵人家?再说了,咱不怕竞争。”还真是的,他这里总是排着长队,那边总是门前冷落。他爆得好,量足,价格一样,谁不愿意来他这里呢?

他总是一个人出摊。我问他,妻子怎么不来帮忙?他憨憨一笑:“自己能干,何必再拉上一个?她看好家就行了。”

春节前单位发大米,我拿去做米糕。他尝了尝,说:“这不是东北米,是陈米,碎米多。蒸米饭不香,爆米花可以。”我说:“单位发福利,量大,东西自然不会太好。”

他一改往日的笑意盈盈,脸上一片戚戚然,良久长叹一声,幽幽地说:“如果有人给我发东西,不管是什么,哪怕一针一线,我都高兴,都说好。我活这么大,从来没有不花钱得到过东西。”我不禁鼻子一酸,我的父老乡亲啊,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呢?

有一天,发现一个身材高挑、面容姣好的女子在帮忙,还挺着大肚子。我不由地惊呼:“这么漂亮的媳妇,你哪辈子修来的好福气?”他狡黠地笑道:“漂亮能当饭吃?过日子还不都一样。”他说老大是女儿,老二预产期在春节期间。

过年了,他依然出摊。我诧异地问:“媳妇生了吧?生个啥?你怎么还出摊?”他呵呵一笑:“还是妞,又添张嘴我不得抓钱吗?妞出生那天歇了一天,随后就天天出摊。上午在家里爆,分装成袋,吃过饭出摊,半下午就卖光了,然后边爆边卖。”听说又是妞,便问他还要儿子吗?他坚定地摇头说:“不要了,打死都不要了,要我的命啊,哪里养得起?”

经过漫长的夏天,又到了秋天,一天天冷了,却始终不见他出摊。我不死心,周三又到新华街寻找数次,依然不见他的影子。

冬天来了又走了,燕子飞回来了,春天又来了,依然不见他的踪影。

一天碰见一位供应处的同事,我问起爆米花的胖哥儿,她说:“那个人早不在了。”我一惊,结结巴巴问道:“他,他还年轻啊,怎么就不在了?”“听说突发脑出血,没救过来,他平时血压高,没治疗过。”

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窜上来,哀民生何艰,一天都不舍得歇息的你走了,你的娇妻幼女依靠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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