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欧也妮.葛朗台》-喜马讲书祖纪妍

《欧也妮.葛朗台》的作者是法国19世纪伟大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巴尔扎克。巴尔扎克曾经说过,我要试着创造整个法国社会的历史,拿破仑用剑未完成的事业,我用笔完成。巴尔扎克的父亲是一位银行家,作为家中的长子,自然被父母寄予了厚望。家人为他选择了受人尊重的法律职业。读大学的时候,父母安排他先后跟随一位诉讼代理人和一位公证人实习。这几年的实习生活,让巴尔扎克通过法律的窗口,看到了在财富和欲望的吸引下,人性的阴暗面,为之后的创作积累了大量的素材。

巴尔扎克在《人间喜剧》的前言中,系统地阐释过自己的创作思想。他认为,人类与动物界都遵循着适应环境,以求生存的普遍规律。把人类当做尽善尽美的万物之灵,是荒唐的。他认为,人类既不善也不恶,既有某些本能又有若干才能。他想要做的,就是按照社会全部善恶的原貌,如实复制一幅社会图画。

出版于1833年的《欧也妮.葛朗台》非常充分地体现了巴尔扎克的创作思想。小说一开篇,就以全景式的描写引导读者走进巴黎附近的索漠城。绕过做买卖的小铺子,穿过索漠城的大街,作家的文字如同镜头一般,慢慢地从远景变为特写,最终聚焦在城区上部,一所灰暗、阴森、破旧的宅子上。为了让读者更好的理解这座宅子在索漠城的地位,作者不惜笔墨介绍了宅子主人葛朗台的身世和背景。

葛朗台最早是靠制作葡萄酒的木桶起家。他娶了一个木板富商的女儿,用自己积攒起来的家当和妻子的陪嫁买下了大片葡萄园,经营葡萄酒产业。之后,他当上了市长,在任期内谋得了不少私利。之后继承了3笔遗产,因为纳税最多,获得了新贵族的头衔。靠着他的苦心经营,葛朗台已经积攒起索漠城居民无法想象的财富。为了让读者更好地理解葛朗台对于金钱的渴望和由欲望催生的智慧,巴尔扎克动用了各种修辞手法。比如,这个非常著名的比喻:“说到理财,葛朗台先生兼有老虎和巨蟒的本领。他会蹲在那里,长时间窥伺着猎物,然后扑上去,张开钱袋的大口,吞进大堆的金币,然后安安静静地躺下,像吃饱的蛇一样,冷酷而不动声色,徐徐消化吃到肚里的东西。” 虽然葛朗台是索漠城首富,但是他的妻子和独生女欧也妮以及唯一的女仆拿侬却过着简朴的生活。他们住在一个阴森破败、年久失修的房子里,家里的食物、柴火等一切物资都由葛朗台亲自按时定量分配。母女俩每天都像女工一样缝补衣服床褥。作者为我们描绘了一幅平静有序、周而复始的生活场景,着重强调葛朗台一家生活的和谐与安宁,但葛朗台的万贯家财与家里过于节俭的生活方式形成了非常强烈的对比。别看葛朗台先生的府邸又阴冷又破旧,整个索漠城却只有两家人可以拜访。一个是替葛朗台放债的公证人克罗旭夫妇和他们的侄子,当地法官蓬风先生。另外一家人,是葛朗台金融上的合作伙伴、当地最有前的银行家格拉桑夫妇和他们的儿子。葛朗台40岁才结婚,只有一个独生女欧也妮,因为他是葛朗台数不清的家产的唯一继承人,所以这两家人都想让自己的儿子或侄子娶到欧也妮。欧也妮23岁生日时,两家人在葛朗台家中上演了一出好戏。欧也妮从没有过过养尊处优的生活。每年生日,她都会收到一模一样的礼物,一枚来自父亲的金币,和一件来自母亲的衣服。来自父亲和祖父母的金币构成了欧也妮的一笔积蓄。而这笔积蓄在葛朗台眼里,就是把自己的钱从一个口袋换到另一个口袋而已。女儿要是想要擅自花掉这些钱是绝对不行的。欧也妮生日当晚,葛朗台一家人刚刚吃过晚饭,克罗旭就带着侄子蓬风来访,向欧也妮献上了一大束索漠城里少有的鲜花。随后赶到的格拉桑一家为了哄欧也妮开心,让儿子献上了一个针线匣,匣子上所有的零件都是镀金的,上面还刻着欧也妮名字的缩写。尽管看似做工精巧,实际上都是骗人的便宜货。但这已经是欧也妮这么多年来见过的最珍贵的玩意儿了。巴尔扎克捕捉出了欧也妮第一次见到这件礼物时发自内心的快活和兴奋。他写道:“欧也妮打开一看,不禁大喜过望。那是一种少女们脸红、心跳、发抖的由衷的快乐。她转眼看着父亲,似乎想知道是否允许她接受。” 寥寥数笔,就写出了欧也妮作为一个普通少女对物质生活和美好事物的渴望。又写出了她一直生活在父权高压之下的扭曲和压抑。他们的父女关系,就像一根被压扁到极致的弹簧,一个小小的契机都可能引发欧也妮的反弹。就在两队人们争夺欧也妮芳心的时刻,一阵粗暴的敲门声打断了当晚的牌局,也打破了葛朗台一家平静的生活。走进门来的,是一个22岁的俊俏后生,他叫夏尔.葛朗台,是欧也妮的堂弟。他与葛朗台家里那些邋遢寒酸、不修边幅的外省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巴尔扎克用特写镜头般的笔触向我们展现了夏尔华丽的装束:“一件紧身的旅行外衣半系着扣,露出一件高领开司米羊毛背心,里面又是一件白背心。怀表漫不经心地随便放在一个口袋里,短短的金表链拴在扣眼里。灰色的长裤,两边系扣,加上黑丝线所绣的图案,显得美观大方;他手里挥动着一根手杖,风度十分潇洒,黄金雕刻的杖头和色泽鲜艳的灰手套相得益彰。” 他以为会在伯父家会见上百位客人,在伯父的森林里围猎。他带上了所有游手好闲的行头。所以我们可以想象,夏尔发现,葛朗台家是如此破败寒酸时的惊讶和困惑。对于这个漂亮的堂弟,欧也妮感到新鲜和好奇。这种感觉在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更加明确地变成了一种她从未品尝过的爱情滋味。一向以批判现实主义闻名于世的巴尔扎克,在描写这种初恋的甜美时,几乎像所有浪漫主义作家一样感情丰富。他写道:“在少女纯洁而单调的生活中,往往会有这样甜蜜的时刻,阳光会透进她们的灵魂,花儿会向她们倾诉,心灵的搏动会把炽热的生机传递进她们的脑海,孕育着一种朦胧的欲望,交织着淡淡的哀愁和醉人的喜悦。” 在次日,与夏尔相见之前,欧也妮有生以来第一次希望自己显得漂亮,第一次懂得有一件裁剪合身、亮丽迷人的连衣裙能给她带来的欢乐。这种懵懂的爱情激发了欧也妮内心对生活的热情,让她变得勇敢起来。欧也妮想尽一切办法让夏尔的房间变得舒适。不断打破吝啬鬼父亲的生活规则,尽可能地给予夏尔款待。在得知夏尔的父亲因破产而自杀之后,她更是发自内心地为夏尔感到难过,为他痛苦,为从未谋面的叔父祈祷。在对待夏尔的态度上,欧也妮和母亲体现了以温情为核心的传统价值观。她们渴望人与人之间能够相亲相爱。相信亲人之间应该彼此温暖。因为20多年来,欧也妮母女的生活与葛朗台的世界几乎是互不干涉的,她们既不关心也不在乎葛朗台有多少财产,每天都在忙些什么。她们俩形成了一个温暖而自足的小世界。可正是因为夏尔的到来,这个以女性为核心的温情小世界,与老葛朗台所代表的冰冷的金钱世界,发生了激烈的冲突。葛朗台对亲弟弟之死表现得十分冷漠。“告诉夏尔说他父亲死了,葛朗台并不觉得为难;但知道夏尔此刻已身无分文,到产生了几分同情。”在葛朗台心中,“你父亲去世了!这句话好说,因为父亲总是死在孩子前面的。不过,你一点家产也没有了!这句话却概括了世界上所有的苦难。” 夏尔因为父亲去世而痛哭流涕时,葛朗台说了一句文学史上特别经典的话:“这个年轻人真没出息,把死人看得比钱还重!” 葛朗台还想尽量少花钱,把侄子送到印度去经商。这样一来,既可以偿还债务,又可以不让侄子觊觎自己的财产。相比之下,为了让自己心爱的堂弟有一个光明的未来,欧也妮不但说服父亲给夏尔提供了一百法郎的路费,还把自己这20多年来积攒起来的金币全部赠送给了夏尔。欧也妮的一片痴情,让涉世未深的夏尔深受感动。为了表达自己的感情,夏尔把已经过时的母亲留给自己的一个镶了黄金的匣子送给欧也妮,作为定情信物,并且发自肺腑地感叹道:“纯洁的天使!咱们之间,钱永远不算什么,对吗?感情才可贵,从今以后,感情就是一切。” 就这样,夏尔带着希望和爱情离开了。他要去远方寻找更大的财富。但是欧也妮只能留下来,一边忍受相思的痛苦,一边承受家庭的苦难。夏尔绝对想像不到,葛朗台发现女儿把全部家当都给了别人之后,变得多么愤怒。他大声咒骂自己的亲生女儿:“你这个丫头是条该死的毒蛇!我诅咒你,你的堂弟和你的孩子!” 而当他无意间发现了夏尔送给欧也妮的金匣子时,又立刻换上了另外一幅谄媚的嘴脸:“金子真多!足足有两磅。夏尔给你这个,换走你美丽的金币。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这是宗好买卖,乖乖!你真是我的女儿,我承认你。” 接着,葛朗台像老虎一样扑上去,拿起尖刀就要把匣子上的金子撬下来。为了保护自己心中神圣不可侵犯的信物,欧也妮情急之下,拿刀子比在自己胸口,以自杀威胁父亲。此时,这个金匣子在父女二人那里,显示出不同的意义。在欧也妮看来,匣子是情谊,是信誉,是人活着的意义。而在老葛朗台眼里,它只是金钱,是一场并不吃亏的买卖。激烈地碰撞之后,欧也妮虽然保住了爱情信物,却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母亲因为惊吓过度,去世了。欧也妮失去了这个世界上唯一温情的陪伴。不过,丧妻之痛并没有对老葛朗台产生什么影响。此时他最在意的事情,是尽快逼迫女儿放弃对母亲财产的继承权。悲痛绝望的欧也妮早已心灰意冷,全听父亲发落。但就连一向与葛朗台狼狈为奸的公证人克罗旭都看不下去了。他好心地提醒欧也妮,“小姐,我有责任提醒您,这样您就一无所有了。” 但是以感情为重的欧也妮在金钱世界的逼迫与高压下,展示了高贵的尊严。她轻描淡写地回答:“这有什么关系?” 老葛朗台获得了妻子名下的所有遗产,但是,再多的财富也无法延缓葛朗台的衰老。老葛朗台一命呜呼了。经过公证人的清算,欧也妮继承的财产总值1700万法郎。但是金钱无法安慰欧也妮孤独的心。此时她最惦记的是她的堂弟究竟身在何方。就在索漠城的居民都在猜测这位富可敌国的女继承人究竟会为自己选择怎样的如意郎君时,欧也妮却开始痛苦了。对她来说,财富既不是一种权利,也不是一种安慰。欧也妮长达7年的等待,最后等来的却是绝情的来信。在信中,夏尔告诉欧也妮,她即将与一位身世显赫的贵族小姐结婚。他以一名商人的精明,算计着这门婚事可能带给他的姓氏、头衔、官职和地位。决议为了这些,抛弃年轻时候的爱情。最让欧也妮伤心的是,夏尔随信附上一张汇票,连本带利地偿还了当年她违抗父命,赠与她的6000法郎。仿佛他与欧也妮的所有过往,无非就是一笔两厢情愿的买卖。最后,夏尔要求欧也妮退还他的今匣子,“请交驿车带回。” 欧也妮念着信上冷冰冰的文字,说道:“一件我多次为它拼命的东西!交驿车带回!” 事实上,夏尔狠心地抛弃了苦苦等待她7年之久的欧也妮,还拒绝为父亲偿还负债。他妄想着娶了贵族小姐之后,就可以与父亲的姓氏、自己的过去和所有的债务划清界限。可以说,如今返回巴黎的夏尔,已经不再是单纯可爱的少年,他已经变成了像老葛朗台一样,狠心、冷酷、不念情谊的守财奴。在得知夏尔的真实状况之后,欧也妮绝望之中,嫁给了多年来一直为了财产忠诚地围绕在她左右的蓬风先生。她摆脱蓬风如数偿还了叔父生前的欠债。讽刺地是,欧也妮的慷慨既没有引发夏尔的愧疚,也没有让他再次感念堂姐的深情,唯一让夏尔感到触动和遗憾的,是他竟然错过了拥有如此丰厚财产的机会。夏尔很快攀上了梦想的姻亲。但是欧也妮却在孤独和痛苦中度过了自己的一生。欧也妮的丈夫因病去世,她自己虽然有80万法郎的年收入,但是却过着当年跟父亲在一起时习惯的生活。巴尔扎克用克制而悲哀的语调总结了欧也妮的一生:“索漠的老屋完全是她生活的写照,没有阳光、没有暖意,总是阴森森的、忧郁凄凉的。这就是在世等于出家的女人的全部故事。”

这是一部把金钱对人性的异化写到了极致的经典。异化的意思是说,人本来应该是钱的主人,但在这本小说里,钱却成了人的主人。老葛朗台的吝啬来自于对金钱强迫症般的占有欲。他会在半夜,把自己关在密室里,爱抚、把玩、欣赏他的金币。放进桶里,紧紧地箍好。在得知欧也妮把自己的全部金币送给夏尔之后,葛朗台将亲生女儿软禁起来,没有火取暖,只以面包和清水度日。几十年来,对他百依百顺的妻子生患重病,但是葛朗台首先想到的,不是如何医治,而是请医生要花费多少钱。贪婪和吝啬,是一枚硬币的两面。尽管已经拥有了数不清的财产,但他永远想要占有更多。为了让欧也妮放弃对自己母亲遗产的继承权,葛朗台不惜低三下四地讨好女儿。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最在乎的还是钱。他坐在满屋财宝的密室门前,向女儿发出了最后的指令:“看好金子,把金子摆在我面前。” 欧也妮把金币铺在桌上,“他便一连几个小时用眼睛盯着金币。” 有时他脸上掠过幸福的表情,说出这样一句话:“这让我感到暖和。” 神父在他临终的时候,“他那双似乎已经没有生气的眼睛,一看见十字架、烛台、银圣水盘,突然又活动起来。神父把镀金的十字架送到他嘴边,让他亲吻基督,他想抓住十字架,一使劲,却要了他的命!” 这种看似夸张的情节,都是来自现实生活,作家只是把他们通过艺术加工,聚焦到了一个人身上。

除了老葛朗台,另一个被金钱异化的人物就是女主角欧也妮。但她是金钱祭坛上最无辜的牺牲者。除了母亲和拿侬之外,从小到大,她都没有被当做一个真实具体的人来看待。在别人眼中,她一直是被物化抽象化和符号化的。小时候,父亲把她当做储钱罐,成年后,父亲把她看成是通过联姻获得更多财富的砝码。在夏尔眼中,她是舒适生活的提供者,是6000法郎的债权人。而在克罗旭和拉格桑眼中,她就是打开葛朗台金库的钥匙。在小说的最后,欧也妮为了找到一个,能替她去巴黎帮夏尔还清债务的代理人,把自己许配给了蓬风庭长。当她提出,“请您发誓,终我的一生,您都让我自由,不会向我提出婚姻给与您的任何权利” 时,蓬风跪在地上,接受了。可见,这位忠诚不二的追求者爱的根本就不是欧也妮这个人,而是她手里的财产。如果说,小说里有谁是最憎恨金钱的话,那一定就是欧也妮。但正是这个为金钱所累最深的人,却不得不利用金钱的力量,实现自己毕生最大的心愿。这是小说最具反讽意味的一笔,深刻地揭示了欧也妮在金钱的压制下,无能为力的悲剧。

老葛朗台把金钱当作幸福本身。他从来都没有感受过生而为人的快乐和幸福。在他眼里,世界上没有一样东西不是为了钱而存在的。不论是藏金币的密室,还是自己的女儿,都是他发财和守财的工具,连他自己也不例外。他的人生是单向度的。因为他活着是为了赚钱,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还有别的幸福。除了金钱的损失,他也不知道还有别的痛苦。他就是金钱的奴隶。

对“金钱至上”主义者来说,金钱是唯一的原则。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信仰和是非观念,金钱凌驾于一切道德伦理之上,撕裂了所有美好。金钱就这样超越了人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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