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离职基层法官过上了有尊严的生活？
——与某基层法院前法官的闲谈录
胡平
前言
在今年阳春三月的一天的上午，在某县城城郊的一个农家乐，我与一名原在某基层法院工作的老朋友偶遇了，于是有了一次叙旧式的闲谈。事后收到了四川民盟举行法制论坛的通知，我感到当时我俩的闲谈很有意思，于是凭记忆将谈话内容加以整理，以应付论坛征文任务。特别声明的是：这的的却却是闲谈的内容，其中的观点和情形不代表普遍现象，读者切勿对号入座。
为了叙述方便，下文中将笔者用“我”表示，某前法官以“乙”代替。
基层法官离职的主要情形
我：嘿，你好，怎么在这里遇见你了？听说你现在在成都当大律师了，还有时间在这里玩耍？
乙：老朋友见笑了，啥子大律师哦，只不过在外混口饭吃罢了，呵呵。
我：对了，听说你是前年（2014年）退休的？今年也才50出头吧，为何能退休呢？
乙：我的经历你还不清楚？当年我初中毕业后读的中师，开始教书时还不到20岁，后来又考入了法院，先是当书记员，后来又是法官。按照《公务员法》等规定，满30年工龄就可退休，于是我就主动申请退休了。
我：哦！听说法院这几年要求提前退休的很多，大概有多少呢？
乙：象我这样的大概有十来个吧。我们这批法官，进法院工作的时间差不多，大概都在1985年前后吧，原来基本上都不是学法律的，最初都是教师和乡镇干部等考或调入法院的，也有部队转业的。
我：你所在的法院只有60个左右法官，你们这样做，那不是对正常的审判业务影响很大？
乙：可能吧！不然从去年起，再要求提前退休的，领导就以种种理由一律不批了，我算是运气很好。
我：这股法官提前退休的“热潮”是好久兴起的？
已：至少我不是第一个提前退休的，好像在十来年前就开始有人吃“螃蟹”了，但这几年凡是够资格的、年龄在50左右的，似乎都愿意出来。不愿意的是年龄已将近退休，或是担任过院级领导职务的，或是在已经不再承办具体案件岗位上的。
我：那还有其他方式离职的吗？
乙：当然还有。比如那些比我们年轻的，大多数都是大专院校法律专业毕业的，他们离提前退休的条件还早，个别的便辞职了，也有考调到上级法院和其他经济发达地区基层法院或其它单位的。
我：这样的法官数量多吗？
乙：应该比提前退休的多点吧，至少这5年内应该有20来个。
我：这么多？如果加上正常退休的法官，流失的人员太多，那岂不是法院要关门了？
乙：也不至于这么严重吧！10年前法院只有100来人，但现在已有160人左右了，新进入的人员很多，其中通过司法考试的不少，县人大常委会也在不断地任命新任法官，法官总人数据说还是维持在我们当初出来时的数量的。
我：法院其他人员流失的情况呢？
乙：这个应该比法官多吧！你知道，现在的书记员和法警多是招聘制，有了更好的去处，他们肯定要走的，人往高处走嘛。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没有象我这样提前退休的，现在法院没有我这么大年纪的招聘书记员和法警了，他们都只能以辞职（退）或调离两种形式。
离职法官的主要去向
我：据我所知，你们离职后，并不是真正的退休了，其实还是在从事法律相关职业的工作？
乙：对，象我这样，女儿还在读大学，爱人收入也不高，退休后是不可能闲着的，根据有关规定，我也不能在当地从事这个职业，但又没有其他本事，就只能外出“打工”、开始“蓉漂”生涯了，嘿嘿！
我：你现在还不是正式的律师吧？
乙：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说不是，是因为最初办完退休手续后，我就到成都的一家律师事务所“打工”了，开始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结果律所的“老板”很信任我，让我做一些辅助性的工作，但还谈不上就正式开始律师生涯了；说是呢，其实当初在法院当派出法庭庭长时，我为了鼓励庭里的书记员取得审判员资格，就陪他报名参加了“司考”，也想检验下自己的真正能力，结果我一次就通过了，法律专业毕业的书记员却考了3次才通过，所以到了成都后，我很快熟悉了“外面的世界”，加之根据我的表现，除了律师“老板”很信任我外，所里其他律师也都很尊敬我，所以我就按规定申报办理律师资格，在去年才拿到司法厅发的执业资格证书，真不好意思，当了二十来年的法官，如今却还是见习律师。
我：其他人的情况呢？不是所有的人都得当律师吧？
乙：也大致差不多吧！有几个年纪比我大点的，承担一些企业的法务工作或当法律顾问，不愿辛苦奔波，当年他们没有参与并通过司法考试，也申办不了律师资格，其实几年后，也不愿再长久地从事这类工作了。当然，能够办理律师资格的，特别是那些主动辞职的，肯定第一步就是去办理律师执业资格，全身心地投入新的工作。
我：象你这样的（离职法官），再次“创业”好像根本没有障碍？
乙：好像是吧，其实我们的阅历就是笔宝贵的财富，所有的律师事务所和那些企事业单位都看重这点，加之又是“实用型”人才，不需要“岗前培训”，只要愿意，都可以进入。那些年轻一点的，必须通过司法考试才取得了法官资格，所以他们从事律师生涯，更加没有障碍，只是申办的时间长短而已。
我：有没有离职后就完全“洗手”不干的呢？
乙：（思考片刻后）好像没有吧？前面说了，我们年龄也还不是真的很大，家庭等各方面原因也应该再从业，象我们这些（提前退休的）好像目前还没有完全“耍”着的。那些辞职出来的，应该说工作的主动性和生活的压力比我们大，更不应该闲着。有个例外，一个辞职当了律师的前法官，因在任时的承办的一个案件被查出当初违规办理，在离任几年后被追究了刑事责任，依法吊销了律师资格，但其在获得“自由”后依然间接地从事法律签定、评估等辅助性的事项，依然在吃这碗“饭”。
离职法官与在职法官的主要差别
我：是的，从事多年的法院职业生涯，过早丢掉专业，对社会的确是笔巨大的损失！
乙：你得说笑哦，我们出来了，法院也没有关门！说到专业，律师同法官、检察官所具备的专业知识基本相同，只是所处的位置和角色不同罢了。要说专业知识与能力，可能对律师的要求还要强于法官与检察官呢，毕竟多数情况下，律师是一个人在“战斗”。
我：现在又在说进行司法改革了，法官、检察官的地位和待遇都有所提高，你不后悔吗？
乙：（毫不犹豫地）不后悔！尽管当初也犹豫过，毕竟工作30年，其中多半光阴都在法院度过的，对同事、对工作还是很有感情，也非常留念，但现在看来，一切都是过眼云烟，谈不上啥后悔不后悔的了！
我：能说具体一点吗？
乙：要说的很多很多，但好像不知从何说起！
我：我能理解你的感受，说最主要的吧？
乙：好吧，真要说的话，我是体验到了前国家主要领导人所说的，如今过上了有尊严的生活！呵呵，开玩笑的话，不必当真！
我：也能说得具体点吗？
乙：（思考片刻后）基层法官职位底、（工作）压力大、晋升空间小，象我们这十来个提前退休的，大多在十几年前都是庭长、副庭长了，有的还在庭长、审判员岗位上轮换了若干回，但都没有晋升到更高的职位。庭长这个职务听起来不错，其实并不是都是领导职位，有的话也仅仅是个副科，但不管哪个岗位，唯一相同的都是办不完的案子，近年来案件数量更是成倍增长，基层法官位于最底层，身心焦虑，承办法官面对如山的案件只能为办案而办案了，感受不到职业的荣誉感，享受不到工作的快乐，如今我退休了，这些问题和烦恼都没有了。
我：律师事务所对你们没有类似于案件数量等考核与要求？
乙：对执业的基本要求肯定有，我们当然也自觉遵守，律所肯容留我们，当然也要“物有所值”吧。我本人生性淡泊，现在只要基本上过得去就行了。
我：“过得去”的含义？主要指收入方面？
乙：对别人而言，可能收入是一个主要的因素，不然为何辞职或退休呢？但我有基本的退休工资，所以不刻意地追求这点。
我：我也多少了解一些，知道法官与律师的收入差距是比较大的。
乙：这也不尽然，律师这个行业竞争也很大，不是每个律师都是成功的，或是都有我这个心态的。但总的说来，律师整体收入肯定是大大强过基层法官的。
我：能举例或用数据说明？
乙：嘿嘿，这个就不说得太具体了吧。其实收费高低也能衡量律师名气的大小和在“江湖”中地位的高低，也是一个律师成功的标志之一，至少现在我是这么认为的。律师们在业内打拼也不容易，他们的价值也是奋斗多年并在“实战”中才体现出来的。如xxx，他是我们这几个提前退休法官中唯一没有当过副庭长以上职务的，但他是最早通过司法考试的，如今是一家国内很有名气的律所的签约律师，据说现在代理费少于一万的案子根本不接，应该说是我们中出来后发展得最好的吧，正应了“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这句老话哦！
我：有尊严，首先就必须要有经济基础与经济地位，对吧？
乙：可能政治地位或社会地位优先吧？经济地位也重要，“仓廪实而礼仪兴”嘛。现在的律师队伍整体业务素质与能力应该说不低于法官与检察官，特别是大城市里的，因为他们就靠本事吃法，律师们思维活跃，办事讲效率，我从他们身上也学到了不少有益的东西，特别是对生活、对事业，都要充满激情。律师工作的“自由空间”较大，特别对于我，生活有基本保障，所以不太愿意接更多的案子，工作时间选择的余度更大，我这两年还“恶补”了游玩方面的空白，去年还和所里的几个年轻人自驾游了一趟东南亚，“老夫聊发少年狂”。其实在律所最初时段内、现在的大多数工作时间里，我都按照“老板”的要求，参与所里案子的讨论，指导其他律师的工作，我的意见和建议好像他们都愿意听取，所以即使我不具体办一件案子，所里也会给我发放基本报酬的。
我：这个数额有多少？方便说吗？
乙：这个当然不会太高的，但不会低于我的退休费吧，呵呵！
结语
我：祝贺你终于走出了“象牙之塔”，过上了有尊严的生活。现在在任的一般基层法官的日子，与你比较，可以用句网上词语“苦逼”来形容，对吗？
乙：唉，一言难尽，不好评判。其实法院是个大摇篮，不管以何种方式从法院出来的人，似乎都发展得很好，比如那几个当初没有通过司法考试的书记员，调到党政机关后，现在都是副科职以上领导了，有的还成为了副县职干部，而当初，他们还在为成为不了审判员苦恼不已呢！
我：这个可能就是体制机制的问题了？
乙：这个话题就越说越远了，不是我们探讨的范畴了吧？但愿这个现象只是暂时的，法院特别是基层法院的重要性勿需置疑，相信随着社会与经济的进一步发展，这些情况肯定会改善的。
我：将来还有啥打算吗？
乙：打算？还有啥子理想与抱负吗？我就希望女儿毕业后能找个好的工作，我也继续过这么平淡的日子，直到那天不愿意做了，就和爱人开始真正的退休养老了。我很感谢在法院工作的经历，也自认为我过去是个有良知的法官，如今还是要做到成为一个有良知的律师，这就够了。
我：是呀，你的阅历、你的能力，还有你的心态，还有如今这个能包容一切的社会，决定了你就该过上有尊严的生活。好吧，今天谈得不少了，就说到这吧。
（注：四川民盟2016年法制论坛采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