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聚会里,你有没有遇到表兄于勒

我的表兄名字并不叫于勒,但他与莫伯桑的小说《我的叔叔于勒》中的叔叔于勒颇有些相似,所以我们姑且称他为于勒吧。

我家是大家族,母亲有10个兄弟姐妹,那个年代生十多个孩子并不稀奇。表兄于勒是我们家族中比较有出息的人,当我还在念初中时,就听亲戚们经常谈论他,在当年下海经商的风潮中,年纪尚轻的于勒辞去市政府的公职,创办了当地第一家制衣厂,后来生意越做越大,为了方便外贸,迁到上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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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年过节亲戚们聚会,谈的最多的也是于勒,开的什么车子,住着什么房子,又开了几家公司办了几家厂。满口都“啧啧啧”的赞叹羡慕之声。连带他留在老家的父母,也格外让人尊重,不管与他家的亲戚是远是近,过年时,必定要请了来坐上席。而于勒却很少出现在聚会里,亲戚们也不奇怪,有身份的大老板怎么会跟我们扎堆呢。

我唯一一次近距离见到成功后的于勒,是2002年春节,给外婆办70大寿的寿宴。而给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却是他的太太。他们开着当时少有的私家车来祝寿,亲戚中自认有些头脸的都簇拥上去迎接他们,有些人想上去搭话又自惭形秽,我也挤在人堆里看热闹。

他的太太身着一件白色的风衣,戴着一顶贵妇帽,化着精致的妆容,微笑地朝我们走来,天啊,这不就是我昨晚看的韩剧女主角吗!她好象从另一个世界和国度来的,这么漂亮这么有气质的太太,如无非凡财力的男子不能与之匹配。于勒这时还很年轻,意气风发,谦逊又和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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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勒后来把他的父母也接到上海去了。长辈对我们的鼓励都是以于勒为榜样,“好好读书,长大了象于勒一样有出息,把你爸你妈接到大城市去享福”。

十多年来,很少见到于勒,但逢年节,亲戚们经常收到于勒寄来的很多礼物,亲戚们都互相打听着,比较着,看谁家收到的更好。听到几次关于他具体的消息,是近几年他父母亲生病,而后过世的消息。于勒依旧是家族出息的标竿,见到从上海来的人,于勒亲戚都喜欢问一下“知道于勒么,他是上海大老板,他是我的什么什么”,似乎挨上于勒,自己也变得有本事起来了。

今天春节,照例十家轮流请客,聚会。一个表兄说“你们知道吗,于勒回来了,等下要来吃饭哦”亲戚们表现得很激动,“于勒现在身家上亿了吧”“他现在应该开宾利了吧!”

于勒来了。十多年未见,显老了,但仍然显得很精神,他穿着一套西装,头发梳的很顺,穿着打扮没什么可挑剔的,但让人觉得哪里不对劲,对,有种太刻意的感觉。亲戚争先恐后地簇拥上去问长问短,于勒也热情回应,对在座的亲戚都无一遗漏地关照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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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桌上,于勒沒等别人敬他酒,就端起酒杯逐一逐桌地敬酒了,一点也没有大老板的架子,反倒显得有点过份热情。亲戚们频频点头赞到“越是老板大,待人就越和气......!”于勒今晚显得格外活跃,对亲戚热情的有点殷勤了,亲戚们都很感动。酒喝的差不多了,于勒话也多起来了,“你们知道吗?”于勒故作神秘地大声说道,几桌的人都放下筷子,准备尊敬地听他说话,“我现在在做一个保健品,把一个朋友的癌症都治好了!”大家发出真的吗、真的吗的惊叹。

接下来于勒开始了保健品的如何有奇效长篇大论,又说如何如何赚钱,想发财的跟他干之类的。

因为前不久有大幅报道权健直销帝国的倒塌。亲戚们逐渐听出意思来了,于勒莫非在做所谓的直销。

亲戚们沉寂下来,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们不知所措。

一晚以后,有消息传来,于勒早就生意败了,如今还有外债,太太离婚了,孩子也判给女方,而且这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他现在在上海一无所有,只能回到老家,住在他父母原来的老房子里。大家有点气愤,觉得于勒骗了大家,白白享受了了大家的这么多热情和尊敬。后来又考虑到毕竟是亲戚,不禁又唏嘘感叹了一番。

下一家请吃饭时,犹豫着要不要叫于勒。“穿着大老板样子,人模狗样,还想骗我们买保健品,我们都是呆大么?”“还是叫吧,毕竟是亲戚”。

于勒来了,亲戚们随意地朝他点一下头“来了啊”于勒还是那样热情又和气,端起酒杯敬酒,别人象征性地朝他晃一下,并不喝,跟旁边人说笑去了,我看到于勒尴尬极了,一绺头发耷拉下来,他也忘记顺回去了。

再下一家请客时,就商量,还是不叫他了吧,“不要叫他,传销骗子一样,过年这么高高兴,他来了破坏气氛”。

接下来的亲戚聚会,有叫他的也有不叫他的,他总是最后一个来,又借口有事最早走。

轮到我家请客。我们请了于勒,我主动尊敬地给于勒敬酒,说“表兄,你一直有出息,是我们从小的榜样的”于勒表兄受宠若惊,“我现在也还很佩服你,我买点保健品支持你吧,但我不参加”于勒想说什么,喉咙哽住了。

我佩服他,是真心的,年轻时,他胆识过人,商海搏击,取得傲人成功,在年近50岁的时候一切都没有了,一般的人承受不住,而他却挺住了,他还是在继续努力,也许选的方式不太对。但一个没本钱没年龄的人,又有多少谋生的路可以选呢。于勒晚上喝了很多酒,但沒有说什么话。

于勒又提早告别,我要送他,他坚持不让送,因为他喝了太多酒,我不太放心,于是开车默默跟了他一段路,他哇哇的在一棵树下吐了起来,我没下车,因为怕他尴尬。酒吐干净了,他人也清醒不少,我就没跟了,看着他有点佝偻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我不禁流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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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聚会,亲戚们在热烈地互相敬酒,欢快而和谐,谁也没注意到于勒已经走了,就好象从沒来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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