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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这个周末庸常的午后,今年的第一场雪如期而至。
就像无法阻止冬天的到来一样,山里人也无法拒绝大雪的莅临。雪才是山里冬天的主宰者,风欺雪虐的冬天,寒冷恨不能扒开臃肿的棉衣,冻得人直打牙巴骨,夹出的屁都带着一股寒气,那滋味儿委实让人难以忍受。
掰开揉碎了说,我还是喜欢下雪的日子,当漫天的雪花飘向大地,房前屋后、坡南岭北都银装素裹,笼罩在迷迷朦朦之中,宛如仙境,一下子让人恍兮惚兮起来,似乎又迈着轻盈的脚步,回到了童年。
小时的冬天是寒冷的,这一点绝不含糊。多少年来,我始终都在琢磨,也许那时气温真的很低,零下三四十度属于家常便饭;二是那时生活困难,见的油腥少,人的抗寒能力自然就下降;最重要一点就是商品紧缺,人们的穿戴实在寒酸。
譬如我吧,十二岁之前根本没穿过衬裤。数九隆冬,一条圆鼓仑墩,上下透风,像个炉筒子似的棉裤,松松垮垮地挂在腰上,不冷才怪呢,站在雪地上,嗖嗖的小风儿从裤腿儿一直向上吹到裤裆上边,就连小鸡鸡都缩缩成了一小截儿。
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弄明白,那时的小孩儿冬天的鼻涕为啥那么多,各个都鼻涕拉瞎,两个袖口都被抹得锃亮,像是涂了一层厚厚的桐油。按照时下收藏界的术语,那包浆绝对是嘎嘎的。
虽然天气寒冷,但那时的孩子各个都是贼皮子,三五成群儿地纠集在一起,打冰尜,跳大绳,踢毽子,蹬冰鞋,直玩得如火如荼,帽子上热气氤氲。
最过瘾的要数打冰眼了,当冰层冻到一拃厚时正是打冰眼的最佳时期。放学回家,我们带上大斧、水筲和自制的抄罗子,急三火四地赶往河边的小泡子。
其实大河的鱼才又多又大,但那里水深,我们小孩牙子不敢去朝乎,一旦掉进冰窟窿,小命就没了,即使没出现危险,让父母知道了,回到家里也少不了一顿大耳光子。
我们来到甸子里,寻找看似有鱼的小泡子,用大斧凿开冰层,再用抄罗子在泡子里一顿搁拉,等把抄罗子端出冰面时,里面咯咯秧秧,哗啦啦直响,全是欢蹦乱跳的小河鱼儿。
这样的小泡子,大多都是夏季涨水时搁浅下来的小鱼儿,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心眼儿慢,没有来得及逃跑那伙儿的。
一旦走字儿打出一条半斤以上的鲫瓜子或鲶鱼,便喜不自胜,在雪地里欢呼雀跃,招来了同伴的眼红,每每这时,周围的小泡子便传来伙伴们叮咣五二的凿冰声。
约摸一个多小时左右,我们就可以抬着多半水筲的战利品,唱着《我是公社小社员》,兴高采烈地向家走去。回到家里,从水筲中挑选个头大的鱼交给母亲,其余的统统倒进鸭圈喂鸭子了。
现在想来,那时的我们也够残忍的了,成百上千的小鱼儿们在泡子里悠闲地猫冬,哪成想,眨眼的功夫竟被我们打出了冰面,成了鸭子的腹中餐。
话扯远了,还是说说现在吧,对,就是现在,我坐在通热的火炕上,窗外雪花飞舞,屋里却充满静谧和安详的气息,那气息在屋子里驱伸、变形,没有遮拦地弥漫着,使人不能不神闲气定,不知今夕何夕。
儿子早就和伙伴们去院外玩耍去了,妻子在厨房忙活着晚饭,房间里只有我一人欣赏着外面舞动的雪花。远处本就矮趴趴的房子都戴上了厚厚的雪帽儿,墩墩实实,好像立刻就要猫到地底下去。
这洁白的、厚厚的积雪将山里人秋天忙碌的喧闹覆盖得严严实实,透不出一点气儿来。
往往这个时候,也正是我最惬意的时候,思维的蓓蕾开始炸裂,分娩出鲜艳的花蕊,蜷缩在记忆角落的东西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房间里的我,不,应该是我的思维,开始茧结张扬的空间,舒展着疲倦的灵魂。平日本该做的事因为下雪可以不去做,素常不愿意如约的应酬现在可以不去理会。往日烦躁、喧嚣的情绪因为窗外的雪花而不再膨胀。
事实上,我曾厌恶过自己的职业,抱怨过仕途的坎坷和生活的寡淡。现在我反倒有些窃喜,心里实实在在地享受着一种浅浅的涌动,自忖:职业无非是我们讨生活的一种工具,刻意是多余的,不如潜下心来做些自己感兴趣的事。
比如此时的我,可以仰歪在炕上,读些喜欢的作品,或凑到炕桌前,写些与冬天、与雪花有关的文字,说不准也会悟出“古寺无灯凭月照,山门不锁待雪(云)封”的恬淡意境来。
冬天是我最热衷写作的时节,也是春、夏和秋天所不能给予的。一个月前,也是秋天最隆重的时候,我去镇子东边的姐姐家取些秋菜。
那时天还没有落雪,整个旷野荒草萋萋,干风肆虐,几棵孤独的老树在路边瑟瑟发抖,干叉叉的树枝在秋风里打着呼哨儿,一绺阳光都挂不住,给人一种苍凉、萧杀的况味。
回到家里,本想写篇关于秋天的文字,但思维就像路边的老树,呲牙咧嘴地张开一层一层的干皮,无论如何也打不起精神来。茫然之中,我只好掷笔作罢。
春天富有生机,而又是一个欲望不可遏止的季节。满眼的蓬勃像情人的丹唇,吻着你的周身,一不小心便仙然欲醉,人立时变得疯狂颠沛或妄自尊大起来,这时写出的文字大多狂妄又臻于幻想。
而盎然的夏季,万物葳蕤,绿叶婆娑,这时的文字又显得华贵和匠气。在我看来,只有这飘雪的冬季,有寒雪的淀积,思想才会更加厚重。
屋外的雪花还在飞舞。妻子从厨房出来:“孩儿他爸,去找找儿子吧,他出去好一会儿了,可别把孩子冻坏喽哇。”
我披上棉衣走出院子。
不算宽敞的巷子,向晚时分多了些人气儿,人们各个都行色匆匆,在奔向自己温暖的小屋。
东边过来的刘木匠却是慢悠悠的,他正赶着一群羊往家走着。刘木匠是我小时的玩伴,初中毕业就接了父亲的班,到房产部门当了木匠,前几年单位解体,他也遭遇了这个年代最无奈的尴尬——下岗。
我和妻子商量,从积蓄中拿出一部分,帮他从外地买来几只种羊,从此他放下做木工的刨子和凿子,摇晃着手中的鞭子,成了地地道道的羊倌,如今他的羊群正不断扩大。
“老刘,这么大的雪,放羊咋才回来,看见我儿子了吗?”
“不碍事,不碍事。”老刘憨憨地答着,又用羊鞭子指了指东边:“哦,你那宝贝儿子和一帮小孩儿在东边打雪仗呐。”
我和儿子回到家时,太阳已落山。儿子进屋,把冻得通红的小手儿贴在火墙上。我也脱去棉衣靠了过去,赶出周身的寒气,顿时感觉浑身舒坦多了。
火墙是山里人冬天的宝贝,是家的中心,也是家的心脏,只要炉子不灭,火墙就会温暖,家家的炉子要燃上整个冬季,底火足着呢,怎会熄灭呢?!
妻子端上一盆冒着热气的羊肉烩酸菜,其实那就是山里人家土制的火锅,吃凉了,再端到炉子上,转身的工夫又“咕嘟、咕嘟”地冒起泡来,整个小屋都热气腾腾。
“晚来天正雪呀。”我自言自语道。
妻子在厨房揶揄地接上了话茬:“能赖一杯无?”
“这能算赖吗?”我挠了挠脑袋:“好,好,赖就赖,赖也比不喝强。”说着我穿上棉衣开门出屋。
妻子问我去哪儿。我迈出了屋门才笑嘻嘻地答道:“我去找老刘来咱家赖两杯。”
雪夜虽没有明月,但街上还是亮亮的,像白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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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编辑:木班小辛
专题主编:七公子小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