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老三的“小骄傲”。

韩老三,排名老三,故叫他韩老三。我从来不敢这么叫,因为韩老三是我的爸爸。而我是在一个北方县城里大名鼎鼎聪明的韩老三的女儿。韩老三祖籍在江苏连云港,后跟随爷爷闯关东到了北方扎下了根。

1994年我出生在韩老三的家庭,我出生的时候早产了21天,生下来四斤半,没有头发,眼睛睁开还是闭上都看不清,嘴巴比米粒还小,脸色紫青着。就这样,韩老三在接过的时候不顾我是男孩还是女孩,也不顾有多丑,直接抱过来亲了一口。

那时候韩老三的职业是做干豆腐,钻井,家中因为他这两份技术的活计,在当时生活还算富足。我们家当时是第一个拥有摩托罗拉的手机,第一个搬上了楼,第一个拥有电话和摩托车的家庭。母亲安心做着家庭主妇,我最骄傲的事情是父亲开着家里的红色摩托车后面带着我,我们所到之处县城里的所有人都认识父亲,他们一一点头。在摩托车后座的我学到:原来成年人打招呼的方式是这么酷的,只用点头就可以打招呼。

那时父亲总说我像他,说我是他的小骄傲。我画画唱歌甚至仅是出现叫了一声爸爸,都足够他开心好几天。

韩老三给我立下很多规矩,因为韩氏家族本身在早年间有很多产业的缘故,“地主”的大家大户思维在他脑海里根深蒂固,他命令我吃饭不可以讲话,大人没夹过的菜,小孩不可以动,只吃自己眼前的菜,别的小孩都吃糖,印象里我家连过年都没有零食和糖果……

他总是说,“这些你以后就知道了,我是为你好。”

第一次知道他这些规矩是为我好是因为自己长牙的时候没有一颗蛀牙,直到现在我26岁还没有一颗蛀牙。这些都是韩老三的功劳。

在我还不识字的时候,韩老三就给我买了很多书。

那天和妈妈逛街回家,看到家里莫名多了三本书,《十万个为什么(上)》《十万个为什么(下)》还有一本厚厚大大的新华字典。我兴奋的反复翻看,这三本就成为我比同龄伙伴识字多的最佳帮手。

为了让我进到县城最好的小学,韩老三带着自己刚从警察局为我办好还热乎的户口本闯进副校长的门,对着他说,“还有哪些手续不足,你说,缺什么我整来什么。”这件事当时很多老师都知道,一度成为笑谈,他不管这些,听到也只是憨憨的笑笑。重要的是,我如他所愿的去了当时最好的小学,接受最好的教育。

幼儿园我没太多的记忆,后来母亲说才知道,我第一天去幼儿园,回到家呆呆傻傻一问三不知,上了一个星期突然才知道大哭说我可以乖乖在家,不要去幼儿园。韩老三听完只说了一句,“再也不去了”。然后就去幼儿园拿回我的小书包,再也没让我去过。

韩老三从来不给我买零食,那时的我以为他不爱我,永远只会铁青着脸。但是在买书籍和文化用品的时候他却从不吝啬。学校固定每人要有一本名人名言,他就一次性给我买了三本,很多名言都是重复的,我也坚持背完。如果是需要尺子橡皮笔,只要我看的时间超过三秒,就都买下来,所以韩老三还是爱我的吧。

在韩老三不可能被轻易察觉的爱和硬性教育下,我不是没有反抗过。相反,我的性格和韩老三很像,倔强,好胜心强,自尊心也极强。

他针对我的性格量身定做了自己的教育方法和理论名言,比如“哭是最无能的表现”。

初二的时候因为我在56名的班级里考了第13名,他觉得我不努力是社会的垃圾和我大发雷霆。自此我们一整年没有讲话。

我们的自尊心为我们彼此的心都建了一道高高大大的墙,两个人像是小朋友一样谁也不先低头,我觉得我他把我当成学习机器,他觉得他是爸爸就没有错。

2013年高考,我们当时是考后报志愿。所有的学生在考后的三天都四处乱跑找老师,而我在得知分数没有很高,以及看到大家都在四处奔走,莫名和父母发了脾气。在发完脾气的一小时后,就被带到了当时高中的一个报考老师办公室的门口,韩老三又用他的人脉给我开了小灶。我插队进去,听着老师的长篇大论。

当时韩老三在烈日炎炎的夏天跑的浑身是汗出去买了三瓶冰红茶,在他眼里最好的饮料,那灼日的感觉和焦灼的心情因为冰红茶冷静下来,一直都不主张喝饮料的韩老三,为了我,竟主动买起饮料。

2013年的夏天格外炎热,这份炎热从考试前一直持续到入学,到9月入学南下南京。

父亲和母亲都没有出过远门,他们担心的甚至从家里带了被子,我们大包小包的提前三天就到了南京审计大学,在大学门口有仪式感的拍了合照。九月份的南京和锅炉一样,记忆里的我再也没有感受到那么热的夏天。我们从酒店一点点搬东西到我宿舍,当时宿舍在五楼,所有的行李几乎都在韩老三身上,豆大的汗珠噼里啪啦往下掉。我跟在后面每走一步,心里的愧疚就多了一分。

他们返程的时候,不让我送去车站,仅是送行到学校门口,后来妈妈和我说,那一路,韩老三都在哭。

记忆里的韩老三只哭了两次,一次是奶奶去世,我偷偷趴在他房间门口听到他捂着脸躺着哭。一次是外婆去世,他站着用手背擦了泪。一个承担家庭重担的中年男子,除了为生老病死,也会因为马上要离开她的女儿,哭了一路。

当时韩老三拿走我学校的一个杯子,一个大的茶杯,上面刻着“南京审计大学”。在寝室的很多其他同学一直拿着这个杯子当成刷牙的杯子甚至直接扔掉。大一寒假回家过年时看到那杯子被韩老三小心保护着,走到哪里都拿着,我又成了他的小骄傲。他逮着人就说,“我女儿,在南京审计大学呢。”

韩老三是一个自己没读过很多书,但是很愿意研究钻研,喜欢看新闻喜欢对时事评头论足,目光长远的人。

他总喜欢背下很多电话号码,别人说你记下,他就大声的说,“你说吧。”然后脑子像是一个高速旋转的机器一样将对方的号码牢牢记住。下次再用时,他就高声的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出来。这件事本没有什么意义,现在手机记号码的数量越来越多。但他就一直这样做。很多事情都没有意义,但在韩老三心里就会一直坚持。

他也总是和我讲很多国家领导人的政治观点和战争事件。

上次我见他是2019年,我们谈起了马航,他用他的想法给我讲了一遍,我终于把我看到的分析一一和他说明,然后说了我的看法。第一次看到韩老三不再是骄傲的神情,而是点点头,一边思忖一边说,这样啊。

2013那年我上了大学,我家也在那年背上了沉重的债务。因为投资房产后续无法及时售出,目前家里还有很多债务要偿还。投资房产是因为父亲想在我毕业后给我在南京买套房子,结果非但没有攒下钱来,反而还欠下贷款。大三以后我就不再用家里的钱,通过各种渠道自己解决花销,2017年毕业就马不停蹄的工作,一点点支援着。

自尊心极强的韩老三那几年衰老的特别快,声音也不似往日那么大。

那天我刚打好钱给妈妈,打电话确定是否收到,是韩老三接的。他第一次低着头低声说,“女儿,这几年辛苦你了。”当时鼻子就酸了。关键是从没见过韩老三这么温柔,什么都没有一家人往一个方向努力重要。

后来我才知道打电话的时候,母亲刚刚做完手术,韩老三陪护在旁边。

2020年快要过年的时候我问韩老三,是不是需要我打钱回去。他说不用,你拿了奖金你就先放你那,你先用着,等需要的时候再说。然后突然在某一天和我说,能不能打回来钱。我一边研究怎么把这笔钱挤出来,一边心里有些气愤。都是一家人,要到期还钱就如实说,我好早做安排。

后来朋友说,你有没有想过,站在他的角度,他希望你过的好,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和你讲。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韩老三对我的爱,只是时光过去的太快。

我曾以为韩老三是永远战斗的老虎,是坚强的后盾,坐在摩托车后座感受他把所有冷风都遮掉的我,觉得他是我宇宙里的超人。韩老三把我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他能看出来我吃不下饭了,就说,吃不下别硬吃。那一刻我觉得他不是超人是神人。

2009年东北大雪,雪可以覆盖到腰部,他一脚一脚为我踏平去上学的路,我踩在他踩过的雪上,踏实温暖。后来我知道他也会哭泣也会软弱,因为看到我哭就会手足无措,才会自己编造名言。每每深夜他会在我的床前看看我,还有哪些地方和他相像,是不是越来越像……

最近一次看到他的照片还是朋友过年的时候在路上看到韩老三。他的脸上布满了褶子,眼睛却还是那么有神。

韩老三的小骄傲,有自己过目不忘的一长串电话号码,有自己年轻时候靠踏实守信攒下的人脉,有自己对时事热点的了解和政治任务的针砭,但他最骄傲的,一定还是我。

无论是1994年刚刚诞生的丑丑的我,和他置气冷战一整年的我,2005年考试第一名让他去开家长会的我,2013年考上大学离家的我,2017年工作后可以攒钱打回去解决家里债务的我……

未来还会有很多个我,生活也不会一帆风顺。

但我一想到自己一直都是韩老三的小骄傲,心底莫名就多了很多力量。

人生都要走过艰难与负重,也终将面对生老病死,骨肉分离。

但只要想到一家人都亲密无间的在一起,并且心里有彼此。

当家人都健康地站在彼此身边时,去欢庆每件值得欢庆的小事,去享受每个彼此绽放的笑脸,这比任何事情都更有意义。


你可能感兴趣的:(韩老三的“小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