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反骨 流浪者(一直在路上)


秋末冬初的清晨,地里的麦子才探出针尖般大小的脑袋,主村东南角张姓家族的炊烟还未升起,沿途的野菊被霜花打蔫了往日的气势,金寨河的最后一片芦苇倒了地之后,河道上水杉树光秃秃的枝桠就格外萧条,佘家庄显得有些空旷寂寥……

看着自家丫头似乎故意要打破这寂静,把二八大杠的铃声按得叮当响,尖利地划破了雾气缭绕的长空,惊得一窝喜鹊扑腾着翅膀。放勋心里有些莫名的快意,他又很快为自己的这种不合体面的快意感到不耻。

在这规矩礼数周全的佘家庄,老的少的见了面能求得来一份敬重,屋里头的婚事父母也由得自己做了主;进了卫生院大门,上至镇里的头头脑脑(领导),下到三岁奶娃儿,有个不舒服,都宁可长椅上坐着等(着)(挂)他的号。都说人该知足,可他这心却时常不得劲儿(不痛快),老有一种空虚搅得他想不顾一切逃出去。理性告诉他不能这样纵容自己,事实上他也从没有纵容过自己……

“到处流浪,到处流浪,命运伴我奔向远方 ,奔向远方……”他趁着兴起教小丫头这首《流浪者之歌》。不知怎的,他想教会她这首歌……

“爸,啥是流浪者?”

“无家可归在外漂泊的人。”

“真可怜,他们的家呢?”

“可怜吗?”他心想,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这小丫头常常问这样让人头疼招架不住的问题,这时候他大多选择沉默……

“呜……笛……”

今天路上有些耽搁,亏得出门早,赶上了10:30的轮渡。没等到车子停得稳,小丫头就从椅架上滑下来,伸手解开挂在龙头(车把手)上的点心包。渡船上飞奔来的“花被单”呛得他直想咳嗽,“三年了,这可怜的女人一直在这渡口的轮船上流浪,这床系在脖子上当披风的被单从不曾洗过吧!”他不由得想!

他推着车上了甲板,那边“花被单”俨然是这渡口的主人,嘴里嚼着小丫头递过去的点心,甩动着身上的披风,侧身弯腰领得小丫头上了二层。路过驾驶舱的窗口,甚至还探进头去咿呀了几句。他无奈地扯扯嘴角,三年前他的小丫头路还走不稳当,而“花被单”那时还不曾白头,在这渡船上被撵得东躲西藏。一个失了心智的流浪者,小丫头送出去一块小点心,他没阻止,也不会阻止。后来,一年少则三次,多则五次的往返,这"花被单”好像算得日子时辰,一次也没错过,当然绑在龙头上的点心倒也是一次没少过……

冬日的阳光没那么热烈,江面上的雾气稀薄,轮浆搅得船尾水花翻腾。甲板上人很多,半倚着行李坐着的、有伏在栏杆上抽烟的……应该没有他这样的,他有些自嘲……

玻璃罩透明锃亮,连火焰都是静止的。小丫头盘了膝护住研钵,双手握住捣杵使了吃奶的力,汗珠子从发根子往外冒,侧过头去,一旁先生(放勋的师傅)拿棉布给轻柔拭了。放勋有些羡慕起自家姑娘,往过了说(说得过分一点)甚至是有些妒嫉,学徒四年也没见过的笑颜,如今倒全给了这丫头……

“笃……笃……笃……”声音慢却了许多,手应该是酸了,偏又不肯住了捣杵。先生伸手帮忙稳住研钵,“当先生(做医生)讲究个心气归宁……”

“爷爷,啥叫心气归宁……”

“心境平和,摒弃私欲杂念……”

“我晓得,系被单的阿姨就心气归宁!”

放勋听得哭笑不得:“她那叫什么心气归宁,一个失了心智的流浪者……”

小姑娘难得犟(顶)了他的嘴:“她不是流浪者!”

“不是流浪者,她的家在何处?”

“在远方……”小脸儿憋得通红!

“远方在哪里?”放勋心里叫嚣得偏要跟自家姑娘顶个真,是的,他不能在这里失了势,这个势具体是什么,他也理不出头绪!

“远方在路上,一直在路上……”

夜深了,房里的摆设没变化,连床板睡上去的感觉也和十多年前一样,硬硬的不如家里的软和(柔软),却莫名让人觉得踏实……丢失的时光总该捡回来,明天要起个大早,院子里打扫一遍,捣了药再整理药方子……

“呜……笛……”江面一片平静,阳光撒下了一抹金黄。

“起风了,起锚了……乌云卷着暴风雨袭来啦!舵手要紧紧地掌稳你的舵呀!四面掀起了汹涌的波浪,小心呀,小心呀!……你的道路很遥远,小心呀,小心呀!你的道路很遥远……”“花被单"嘴里嚼着点心,甩开了她的披风围着小丫头打转……

放勋咧开了嘴角,这《流浪者》的插曲他没记得(记得没)教过,这是什么时候又从哪里学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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