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的最后半分钟,我和表妹出现在新天地某个热闹的跨年场里。旁边裹着羊绒围巾的大叔端起了扎啤,卡位的几个男人站了起来不再说话,歌手演唱的最后一首歌是陈奕迅的《十年》,戛然而止。5秒倒计时后,无数双手举起了酒杯,荧光棒像烟花一样升起,但久久没有散去。我侧过头,发现表妹已经泪流满面。
真好。就算过去的这一年里,可能那些失去带来的寒冷入心入肺,连阳光也曾烫伤过我们,总算有一刻可以忘却。我相信短暂的仪式感超过了那些没有安全感、余额不足、崩溃过的不同的人生,哪怕为此准备了364天23小时59分55秒。
细想来,我不是一个在文字上勤奋的人,过去的4年里,我只为自己写了13篇稿。可能是今年的仪式感触动了我,或是回忆总要接受潜意识的安排频频自行修改,而写作的过程总能留下些许真实。还是想留下点什么,为永不回来的2019年饯行。
真正的离别是没有仪式的
2012年12月,「末日预言」的热度可能超过今天任何一个重磅爆料。很多人相信第二天醒来,一切有可能归于虚无,或者迎来永夜。21号晚上我原本以为一夜无眠,不想没心没肺地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睁开眼看到阳光的那一瞬间,那种世界还在的侥幸油然而生。
我想了想,有记忆以来的20多年里,我对侥幸的寄托无处不在,好像上学盼着老师看不到我逃课,下课盼着老师抓不到我早恋。但只有生命的离开真的太重,重到我从未清晰地感受到那种毫无侥幸的绝望。
2019年3月,我的姥爷去世,那个夜晚像是12年前某个相同夜晚的重播。他走后,我一度独自陷入对生命意义的悲伤思考中。可能逐渐逼近中年就是这样,你不但不能选择播放哪部电影,甚至没有不看的选择权。但我想,哪怕我只能看,能不能真的像电影一样,有情节为情绪做缓冲,像那些我们希望的桥段:一家人围在病床前,握着将逝者的手,给予前所未有的温暖。答案是不能。
有一夜,梦里是一条长长的大江,隔江望去,对岸是那些远行的亲人,他们笑容亲切,恍若生前。我们隔着时间和空间久久对视,但无法伸出手来紧紧拥抱。梦中惊醒的瞬间,失掉了所有藏起来的侥幸,知来过,终归去,再不见。我开始意识到年夜饭我必将面对那把空空荡荡的椅子,那个盛满饭菜直到腐败也不可能动一口的碗。
德莱赛有过一句小众名言,我觉得足以形容这种心情:有时我们会突然在身心方面发生了一些变化,当时对它们的意义根本认识不清。惊惧之余,我们显然又回复到原状,但这种变化确实是毋庸非议的。不论在什么地方,我们再也不会跟过去完全一样了。
从那一天起的的确确,给家人的电话变得多了起来,不爱拍照的表妹成了那个最爱拍照的人。事实上人们从来不能,也永远做不到把每一天当成最后一天来过。我们都是俗事缠身的普通人啊,俗事让我们无法拥有过多的仪式感,但倘若有心,终将发生在我们身上的变化,也可以是好的。
除了太阳,还有星星和月亮
6天前,我的朋友唐云路老师在她的公众号「人间像素」里发了一篇文章,记录了那些找不到工作的年轻人,那种焦虑、茫然无措又用力生存的情绪异常真实。其实过去的2019和2018年一样,每逢年底,都是职场和季节的寒冬二重奏。
作为一个曾经裸辞,经历过失业的半个年轻人,这样的选题让我感同身受。如果你没有创过业,「难」只是钢笔下的简单十笔,键盘下半秒的成果,但如果有一天你开始创业,可能你踌躇数月也无法下笔。失业是一样的道理,境遇不同,但同样渴望生存。
最近各种场合没完没了的「寒冬论」让我十分矛盾。一方面大家的确有必要知道,互联网不是一块永恒的黑土地,不努力生长的作物还是会死去;另一方面又觉得那些反复用「裁员」「维权」洗脑的言论除了增加恐慌在我们身上附加马太效应以外,毫无营养。2019年哗众取宠蹭热点的人和事难道还少吗?最后除了一地鸡毛什么都没剩下。
真相是,无论你在狂欢还是在沮丧,总有人正在度过冬天。只是冬天兜兜转转,轮到了我们而已。而19年我的认知里冬天大概有两件事可做:改变夏天的习惯,练就黑夜的眼睛。
2015年我做房产记者的时候,写作培训课上有位老师说过:十几年前在上海写一篇优秀的房地产软文可以换一辆大众汽车,但今天最多值1000块。今天我们的习惯是什么?可能享受成就感远大于享受挫败。基于成熟经过验证的方法,拿起前人的拐杖,走一段反复走过的路,外人看起来是取得了成功,然后吹捧让我们自己欺骗了自己。
习惯于重复做那些成功率90%的事情,为10%的变数感到惊慌,才让价值变得平庸,让人和机器开始相提并论,并逐渐远不如后者。所以单衣不避寒,要反过来才行。
过去我们享受了太久的日光,以至于抗拒黑夜。觉得黑夜只有没有边际的冷。我们忘了人类这一物种的每一次进步都经历过无数漫漫长夜,也忘了那些只有夜里才会出现的星星和月亮。太阳有太阳的好,因为它东升西落的规律,但星星同样可以指引方向。
而如果不是这样的夜里,连星星和月亮也不曾属于我们。无限接近公平的机遇,往往就在这样的夜里。
只有未知值得重新出发
「参差多态,是美的本源」——对我影响和帮助很大的前南方周末资深媒体人吕明合老师,在2016年做人物Live伊始,曾对罗素名句稍加改动,成为人物写作的主旨。三年过去了,这句话总能在不同场景里唤醒和刷新我对生活的认识。
因为参差多态,恰恰是包括我在内,很多逃离了原始剧本的人在追求的旗帜。为了不想十年后、二十年后,拿着同一蓝本写出来的「差不多的生活」唱给别人听,这种逃离的本质是选择了未知。
未知是什么?2014年踏出校门的时候,我和我大学室友带着一条狗,坐车驶向这座城市。我们想不到未来的路可能比这些走过的高架加起来还要曲折,我们不知道银行卡上的数字什么时候能上5位数,我们预知不了在多久以后能够摆脱一个小而无窗的房间。像那些最终回到原始剧本的人告诉我们的一样:一旦验证失败,那些消耗的时间必将归于荒废。
惊惧、焦虑、迷茫、彷徨、狼狈……,每一样都足以把人推回到命运之手给他架好的轨道上去。但理想向来是在废墟上开一朵花,有古树盘根的能力,还要保留向阳盛开的本能,等到开放的时节,那废墟也就成了风雪难以摧毁的堡垒。相比一眼就可以看透的人生,我实在想不到有什么比追寻未知更有魅力的事情了。
如此,对2020年更为丰富的世界,真是充满了期待。
结语
5年前的这个时候,一场风雪后飞回上海,彼时艰难,心里曾有一念闪过:若我迟疑不决,怕连这最后的阵地也要失去。如今在20年岁初的这个深夜,思绪飞回又折返,抬眼看去,夜黑得深邃,周遭寂静无声。
茶水已冷,手边是一本还没来得及看的《人类群星闪耀时》,腰封背面是西塞罗的话:历史光照理智,净化心灵,鼓舞意志去瞄准至高的目标。写不出这样的话,索性借来当做今年的箴言。
时间过得真快,像昨晚的歌者唱了一半《十年》,就迎来了下一个十年。十年前,刚好踏入大学校门,那天的太阳很大,北方从没有那么大的太阳,让光照下的人和建筑熠熠生辉。如果要许下一个岁愿的话,愿2020我们的生活都拥有整年的阳光。
趁现在,和你说所有想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