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州城西官道处有一驿站,矮房子屋顶四角上翘,像是南方的建筑。一髯虬大汉御着枣红骏马在前立停,身后数匹黑马也悉数停下。这领头御红马者为何人?凤鸣郡福震镖局谢威风,年纪轻轻,刚及弱冠。一手狂风刀在凤鸣乃至整个南都国的镖局里都是名声显赫。这狂风刀有何威猛之处让这后生小辈如此狂傲?狂风刀乃玄铁所制,刃长五尺,后用铜护刃一尺,柄长一尺五寸,共六尺五寸,重五斤八两。此人举重若轻,舞刀可掀起狂风般的劲力,让敌人无从进攻只能死守。也正是凭借绝技坐上了镖局二把手的位子,连凤鸣郡督军的宝贝也让他押镖到花郡。
谢威风卸下长刀往桌上一掷,方才谈笑风生的客人都往这投来目光,与其目光交互的刹那立马低下头去同邻座低语。“这汉子生的可怖,不知是苦竹岭的震天南吓人还是他呢?”“呸呸呸……你要探究竟就提着自己脑袋去那苦竹岭上看看好咯。”
“店家,我问你点事。这花郡如何去更近些?”店家是个佝偻背的老头,颤颤巍巍地走上跟前。“按理说过了这苦竹岭不到一天便可到了,可最近山匪横行连藤州的官兵都为难。这位爷似乎也不及着赶路图个安全从清风镇绕路吧,走着官道多少安全些。”
“哈哈……区区山匪没在怕的。哥几个有怕的吗?”身后人齐声高举长刀喊道,“没在怕啦!”谢威风掰开酒壶豪饮一口,“店家你看我这酒快没了,你可还有好酒卖我几坛?天气炎热,解解暑。”
“几位爷看来是走镖的,胆识自然不同旁人,但听老朽一言这山匪震天南也不是省油的灯。客官照顾我生意,自然拿出好酒来卖。可为了心安,这酒怕是不敢卖啊。”
谢威风还未答话,门帘后面走出个妙龄女子粗布麻衣也遮不住曼妙身姿。“爹爹,这汉子一心逞能管他坐甚,要酒给他便是。粗野汉子,这自家酿的杨梅酒最是醉人,敢买否?”谢威风一个挪步贴近女子身旁,她不禁吓了一跳,背贴门框不敢直视,方才的泼辣全都上了脸,红彤彤的。谢威风说道,“可有姑娘醉人?”
“油嘴滑舌,男人没个好东西。你这汉子到底买还是不买?”女子低头绕过谢威风撑着门框的结实臂膀,走进门帘径直走向酒坛堆。谢威风捋捋胡须,思量道“果真是生意人家的女子,早知我要买还出言挑衅。有意思。”
“店家来上五坛,这五两银子是酒钱,这五两银子给姑娘。美酒好买,佳人难寻呀。”谢威风把后一句说的挑逗非常。
“客官别那我们打趣了,小鱼就是农村姑娘哪算得上佳人。”
“人家钱多你收了便是,像这样的汉子是个女儿家都说是佳人,花几两银子就想买到芳心。可惜你走错店了,这酒多的是唯独人拿不走。”小鱼看上去纤细气力也还不小,提着五坛酒就出来了。“你拿钱,我给货,两清不送。”
好歹相遇一场,姑娘如何刻薄。
好吧,祝你改日还能来买一坛酒。
谢威风笑着直念有趣,随行镖师打趣道“谢镖头,你的风流花式看来不受用啊。花郡的百花楼佳人可是多得多,快快走吧别浪费银子了。哈哈。”谢威风接过五坛酒朝说话人扔去,“大老黑,就你话多。”那黝黑的汉子也非常人,双手运力不慌不忙将其接下,一坛坛酒触及他手仿佛被粘着一般仍其摆布。这位就是拂云掌唐黑。谢威风飞身上马,扬鞭起程。
“小鱼姑娘,改日和你在床上喝个痛快呦。”
一行人已经进了山林没了影,小鱼撸起袖子插着腰微微一笑。“老奴,还不快通知我相公,大鱼上钩了。”老奴摇了摇头说句,“年轻气盛啊。”随后二指作哨呼来一只鱼鹰绑上信物就往苦竹岭山头飞去。
苦竹岭如其名,苦竹遍山遮掩光线。这山头少有人来因为山头盘踞着不少匪徒,周围农夫也就趁着日间光线最甚才敢在半山腰以下采些竹笋。这林间比山下早一个时辰黑天,安全下山就难了,更别说敢在山上留宿了。
谢威风哼着小调想着小鱼姑娘和自己花前月下饮酒高歌,忽得一匹黑马赶上前来和他的枣红马齐身,马上一人两撇八字胡三角眼儿穿着斯文。“谢镖师,我王某人路上寻摸那驿站人家蹊跷的很。一寻常农妇可提五坛子酒,那老者劝我们下山而那姑娘……”
谢威风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了,“老九爷,论江湖资历我不如你,可我也不是第一天出镖。放心吧。”
“谢镖师小心使得万年船啊,这酒最好不要喝。”老九爷点了点挂着的酒坛,面上露出怒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九爷,放心吧。只要往这林子里喊几声谢大哥的名号,山匪哪敢下来。你们说是不是?哈哈”唐黑起哄道,谢威风听到褒奖之处更是挺直了身板,“哥几个前面有块空地,我停下歇歇把这酒喝了去。酒钱算我的,不用镖局的银两。”
皆是贪酒的人,一路奔波早想歇息了。众人士气大振以谢威风为首急鞭赶去前方空地,拴好马匹,给镖车盖上黑布就开始分酒了。未备酒碗,打开酒坛一人一口匀着喝,吵吵嚷嚷。
“老九爷,当真不喝呀。我已经半坛下肚未感不适……来来来抿上一口,这可是难得好酒。”谢威风脸上微红,提着酒坛走向背靠大石的老九爷。老九爷一甩衣袖重重地哼了一声,“要是你们都栽了,不得有个人回去给你们办白事?”
“哼,好生难听。不喝就不喝。”谢威风背过身去骂了句娘。谢威风前行几步想起还有件公事要和九爷商量,转过身去,没料想九爷面目狰狞的扑将过来,手背往他腰上用力一击谢威风后退两步,怒气中烧欲要骂回去。只见一支利箭从鼻尖掠过,鼻尖上开了个小血口。
有埋伏!抄家伙!
方才谈笑的镖师们迅速抄起兵器护在镖车前围做一圈。
“恶匪,现出身来。让你看看狂风刀的威名。”谢威风提到运劲感到气脉受阻,面色凝重。老九爷全看在眼里,“后生小辈,不听老人言。方才的架势呢?”老九爷一面看着林间动静,一面靠向谢威风“继续吹牛,给我时间看看能不能替你疏通。”老九爷二指凝气贴在谢威风腕上。“他们不敢上前,怕是在掂量你中没中招。”
风不吹,草不动,只有山雀叽叽喳喳的喧闹。十几个大汉汗流如柱,持器手丝毫不敢松下。唐黑骂道,“直娘贼,倒是出来啊!”唐黑已经感觉到气力在一点点的卸去,如果早些交战还有些胜算。
草丛中走出个瘦高男子,剑眉鹰鼻,单手持一柄长剑,剑柄雕有金蛇吐信。“狂风刀谢威风,想必你是一点气劲也没有了吧。我震天南不杀好汉,留下镖车饶你性命。”
谢威风长笑一声,我道我谢威风最狂傲哪想你这贼人这番自大。我倒看看你有什么本事在这口出狂言。
“那就莫怪剑下无眼了!”草丛中又奔出数人,兵戈相交乱做一团。群竹无风而动,惊鸟四散,泥沙飞扬。
好一个狂风刀!震天南见长刀劈头砍下,单足立地,背腰后仰,右脚上踢正击谢威风腕部。疼痛之下谢威风松手,震天南一个旋身踩向谢威风手腕,金蛇剑向前扑去,眼见剑要削去谢威风的左耳,嗖的一声一个小石击在剑刃上发出嘤嘤声,手掌一麻送了剑柄。
老九爷二指捻小石欲做第二发,此时唐黑高呼,“九爷,谢大哥,镖车没了!”说话间一刀向唐黑劈去不及闪躲,白刀从他腰间带出一抹血水落在地上。
震天南见谢威风走了神,左脚踩着落地的狂风刀,双掌凝气击去震得谢威风向后一个踉跄,一口鲜血涌上喉口强忍咽下。震天南拾起方才落剑,利落收回剑鞘,大手一挥。“兄弟们撤!”
谢威风一行人本就中了奸计气力不多,又经一番缠斗更是无力追赶。眼见天就要全黑,一行人陷入窘境。老九爷搀扶起谢威风,“这毒太奇未曾见过,但我猜测只是耗人气血不取人性命。就是唐黑和众兄弟的伤口不及时医治怕是危险了。”
唐黑靠着大石,捂着不断淌出的血水艰难的说道,“你们快走吧,我怕是要栽这了。”
“哪里的话,我谢威风押镖,带出几个人就得带回个人。”谢威风背起唐黑就要往前走。
“后生,你这般莽撞。这林子里不见日月,难分西东,你要往哪边走?”老九爷叹了口气,扯下腰带替受伤的弟兄包扎止血。
“那要怎滴?咱今儿就栽这了?”谢威风声如洪雷。
林中传来一阵急促的银铃声,“又是哪来的山野村夫,吵得姑娘我想杀人。”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众人艰难地挪步围城一圈,寻找敌人。
一人惊呼,遥指天上,竟有一小巧女子立在竹节上,腰间系着细小铃铛,身着霓虹缦纱。
“哎呀呀,娘子原来在这啊。”一布衣少年从她身后环抱而来,生得俊美,肤若凝脂。少年欲要亲热,发觉下方十二三个大汉着,臊红了脸,那抹红色可是水润得很。
“嘿嘿,诸位麻烦侧个脸呗。”
“你们是何人?”
“相公,我们走。粗野的家伙。”
那少年飞身下去,二指向谢威风腕口探去。“娘子呀,他们受伤啦。”
众人听了,心下一紧莫不是敌人。哪知那少年牵过谢威风的大手,笑脸盈盈。“这位大哥别担心,小伤而己。前方一里地就是我家医馆,我给诸位疗伤。”
老九爷走过来分开他们的手,说道,“公子可来得巧,兄弟们一受伤,你就如神兵天降。好巧,好巧。”
“你这老家伙,我相公好心救你们,这般口语叽讽。相公,我们走。”那姑娘轻功也了得,落地不生尘,空中似薄纱落下轻若无物。
“娘子,那大黑个子流血过多,不及时处理,要死人的。”
天底下哪天不死人,多他们几个又何妨。那姑娘脾气暴躁。
谢威风心中一念,是真,便能保得大家性命。是假,不过换个地方葬身。
“公子盛情无以回报,若公子能救下我的弟兄,我谢威风可替公子做三件事。”
“没事没事,快些走吧。救人要紧。”那少年前头引路,像个顽童。那姑娘一生气早就没了踪影。
“公子贵姓?”
“姓聂。”
“聂公子。为何在这老林开医馆?”
“也不算开的。我和娘子在这生活,我通些医术见到过往猎户受伤的就给他们治治,时间久了他们就把我这当医馆了。还送了个匾额。真是有趣。”聂公子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
趋一里地,遂见光,拨开最后一丛杂草,豁然开朗。一尺高的篱墙护着半亩花田, 屋檐上挂着三束腊肉,屋内冲来一只大黄狗扑向聂公子。
那聂公子拍了拍狗头,“阿黄,去把我娘子找回来。她要骂你,你得受着。她要打你,你也要受着。她抢你骨头,你就让她抢,回来我补给你!”
那狗似通人性,耷拉着耳朵,没了神气,两步一回头。“你可不能骗我!”眉头蹙蹙。
少年从藤木箱子里倒出瓶瓶罐罐也没个正经标识,他两手各拿着白瓷红布的药瓶,左右掂量,若有所思。
老九爷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着,谢威风问道,“兄弟,你这是在干嘛?”。老九爷盯着两个药瓶说道,“后生,这位奇郎中定是为我们兄弟挑上好的伤药呢。”
聂公子未听出其中戒心重重,抬头说道,“也没有,一瓶鹤顶红,一瓶金创药,忘了是哪瓶。哦,是这瓶,红绸崭新刚制的。”
不说这姓聂的是何居心,这人命关天的事在他眼里不过是菜里加错调料一样轻松。老九爷伸手夺药,这弱书生二指拨开,反手扣着手腕。
“老先生,你的病我治不了。”聂公子眼中流过一丝哀伤,老九爷心中咯噔了一下,微微一笑,“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旁人斥道,“九爷未喝那奸人酒水,怎地你就说九爷治不好,到底是什么路数?”老九爷经过方才那几下放下心来,这糊涂郎中点脉的手法确实是药王殿的做派,药王殿的药王十三针在江湖上赫赫有名。不过这药王殿向来依附南都王府,门徒千万都想要披着金凤丹服成为御用医师,这小少年倒是看得洒脱。
老九爷往旁侧了一步,收起了护犊的翅膀。“聂先生,开始行针吧。”
“诸位快坐下。”说罢,聂公子头扎进藤木箱中拿出一卷羊皮,平铺摊开数枚长短不一的银针一字排开。众人探头一瞧,向后一撤步,屋外清风扫过扰了雀儿清梦,惊下几片竹叶。叶落地时,谢威风一行人已被插上银针。
谢威风感到一股暖流流过周身,涣散的气力逐渐聚集起来,额头豆大的汗珠沿着鼻梁挂在鼻尖。众人看老九爷端起茶杯喝起茶来,放下了戒心,盘腿坐下归息安神。秀气的少年手脚灵活,银针在手如御蛟龙,清理好唐黑的伤口,长舒一气。
夕阳晕红了竹林,那熟悉的铃铛声渐渐清晰了起来。那妙龄少女提着一篓子的山鸡,后面阿黄左右跳着。“喂,你们几个大汉子,有几个能动的没?去后院劈些柴火去,要不你们就等着喝西北风吧。”少年颠颠儿的就跑过去卸下竹篓子,“没有娘子我可怎么办。”
“臭不要脸。”妙龄女子翻了个白眼给小郎中。接着指向屋子那些个偷笑的家伙,“笑什么笑?笑出声的都没有鸡腿!”
谢威风觉得有趣,拍了拍大腿,“各位兄弟都跟我到后院劈材去。”
炉火烧的旺,火星像萤火虫一样飞舞。谢威风发现那俊俏郎中也是个好酒的家伙,只是没有几斤酒量,瞧,他已经跳起舞了。队伍里有能歌者唱着凤鸣郡流行的曲儿,老九爷看着算盘敲敲打打,唐黑已经打起了呼噜。那妙龄女子持着勺冲了过来,“你们这些中原人有没有礼数?给我留酒没?”
长鞭一抽,打在谢威风正要取酒的手,快步过去提起酒便海喝一口。那郎中走来搂着女子的蛮腰,“你们要听郎中的话,不能喝了,不能喝了。都给我娘子。”
其中一人调笑道,“公子说得对。我们不能再喝啦,误了这春宵美景。”
“春宵美景。娘子,他们说春宵美景值千金。走,我们去看春宵美景。”小郎中拉着她的小手就往厢房跑。
众人看着这对小夫妻忍不住笑出声来。谢威风不笑,因为老九爷不笑了。谢威风走了过去,落座他的身旁,“九爷,这老江湖还是老江湖。”
九爷又在算盘上拨了几个子,“老是老了,这江湖嘛还是看不透。谢威风呀,不枉了这个名字。可这威风不是随处刮来的。今后的日子你可要多留心眼。”
“九爷……他为什么说……”
“我同一般年纪的时候也牛气的很,一时的自负搭进去的可是十几条兄弟的身家性命。人老了不怕死,怕忘,怕一笔勾销。有些帐我得记着,别下了阴曹地府被兄弟们说是老赖。我就去西域寻了‘刻骨铭心’,这种蛊虫让我能记得每一个兄弟的名字。二狗、胡子、老幺儿……”老九爷张开手掌数着,咚咚咚,三声响头磕在九爷跟前。
“你是谢威风,不是金算盘。算不到自然,别坏了气氛。”老九爷往他脑壳上敲了三声。“还有呀,这次人家保值的价是三万白银,你呀,半辈子没酒喝了。现在抓紧喝吧。”
“哎,敬九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