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2-02

              大院女儿的家珍

——欣读韩小蕙《协和大院》

                    兰善清

(此文发于《博览群书》2020年11期)

        此前读过《美文》关于《协和大院》部分章节,那个如数家珍的印象已然烙印在了心间,此次系统拜读全书,这感觉就更为深刻。我在庆幸中国近代以来能诞生那么一座“医学圣殿”的同时,也非常庆幸这个圣殿“大院”诞生了这么一位“纤笔一支纵如斯”的韩小蕙,“大院”孕育了她这个女儿,她笔下重生了“大院”,这是何等的功德因果!也许你随便翻翻,会认为这不过是一些见闻实录,是对既往生活的回眸,是记述一座具有世界文明风范的高等院校的史笔。对,这样认为都不错,但是,如果认知仅止于此那就很是亏待这部心血之作了。呕心沥血的作家,她情感的圣地上摆满的是那些或喜或忧的生活往事,是那些童话屋式的神圣屋宇,是那些神话中走来的大神级亲人,而这一切都早已化石般的凝聚成了她不轻易示人的家珍,今天在这里示人了,在这里向时人,向千秋而下的一代一代人悉数数数,这就不是一般文史之述所能够的,更何况作家是在为国数宝藏,那抒情的强度和叙事的力度都非常文所能比!对待“家珍”,作家的珍惜无与伦比。

      首先是“珍”,其次是“惜”,“珍”和“惜”构成了深厚的真情实感,这深厚的真情实感毫无疑问是作家为“大院”多年酝酿的独一份!所谓“珍”,即珍视、珍爱、珍重。“大院”里的一切皆真金白银,皆国宝,安能不“珍”?本然的珍视和珍重便自然而然的闪现于字里行间,洋溢于自始至终,这使那些历史资料人物也鲜活可爱可敬,不可作资料一扫而过等闲视之。我在读到第二章《三位“西来和缓(‘和缓’乃我国春秋时期两位名医)”》时,就感到了三位历史尘封的国际友人在作家笔下从抽象到具象,走出了史料,来到了眼前,生动可亲:第一位西来的“和缓”叫威廉.雒魏林,他27岁的盛年来到中国,作为传教士,他不遑多让的披了这个身份外衣,随而不由自主的将传教的博爱使命发挥到最大化,为中国办了四所医院,个人接诊20万人之多,患者涵盖了官员、商人、士人、市民、工农、杂役、乞丐等等人群,他还在灾年筹钱买米施舍长达九个星期,53岁以前的黄金年华大多无偿献给了中国。他图什么?图私利?图锦衣玉食?图千秋美名?其实,他啥也没图,就图大善大爱。他最后在北京建立的伦敦宣教会北京华人医院,其创建的病案管理制度,成为了成就百年协和的五宝(名教授、病案室、图书馆、内科大查房、八年制教育加住院医师培养制度)之一,这掩映在历史深处的雒魏林倘若不在《协和大院》中被珍视,普世的读者又怎能了解而肃然起敬?第二位西来的“和缓”是雒魏林先生的继任者约翰.德贞,也是雒魏林举荐来接替他的,他在雒魏林的北京华人医院的基础上拓展出了北京施医院,这就是协和大院的前身。这位洋大夫也是以忘我甚至忘掉了传教士身份的奋发精神,恪守“施比受更为有福”的理念,全心全意干了二十年,他是院长,更是医生,救死扶伤,口碑如山,同时他还任京师同文馆等学堂教官。毕竟全部的善行不能等于宣教,最终与伦敦宣教会切割开来。这位在协和发展史上有着里程碑意义的人物最终长眠于华夏大地,倘若不是《协和大院》的深情演绎,这样的“家珍”我们普通读者只在档案史志中看到,又能对他产生多少感性乃至感情?第三位洋“和缓”是托马斯.柯克仁,继约翰.德贞之后更有作为者,他在义和团焚毁的施医院的基础上涅槃重生,高水平的重建了北京协和医学堂,此后又在洛克菲勒基金会收购新建中,更上一层楼,北京协和医院享誉世界的名声也就在此奠定。这位洋人不从《协和大院》走出来,这样的“家珍”我们普通读者也都将难以近距离的认知而陡生敬意。“大院”女儿的家珍远不止这些,板着指头数,可着劲写。洛克菲勒父子两代投资人在协和定下最好调子,这调子衍生的“最高标准”小到建筑墙体的严丝合缝,大到精英教育的举世独步,都堪称珍贵文化遗产。正因为苛刻的办学标准,协和出现了蜚声中外的华人院长、名满天下的名教授、享誉于世的名医......正因为这些家珍的日精月华,“大院”代复一代的经典化演进,那圣神氛围里的一花一木,一虫一鸟也都美不胜收。追逐红果蜻蜓、竹竿承蜩、扑捉蚂蚱、逮住蛐蛐,其情其境,一并的荡进了童话时代,记忆之甜,甜丝丝的。那个扎着小辫的“大院”女儿,家珍还在数,数个不止:三位大医女神、四位世家子弟名医、五位寒门大医,还有那16栋小洋楼、英式别墅、真材实料的新楼、五位干部、三十朵金花......童话神话的“大院”,多少造化方能在里面生活些时日、获得这些见闻?

        该说说《协和大院》的“惜”了。因为“珍”而“惜”,“惜”在这里除了珍惜、爱惜之情,还有惋惜、痛惜、可惜等情怀寓其中。珍惜之情在前面已说了,不再赘述,这里需要品读的是书中那些伤惜伤痛的笔触。何以伤惜?何以伤痛?因为珍物遭到毁弃,圣神之地被践踏,“大院”一些地方物非人非,身为“大院”女儿,她的痛惜哪能不油然而生?尤其“四人帮”横行的那十年,三天大火烧掉了大院多少文明的书籍?那些花朵美得令人心醉的灌木黄刺玫、嫣红粉嫩的榆叶梅都难逃厄运,近半个世纪栽种的树木、花草、绿地都在铲除“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的“革命”中从诗意的“大院”生活环境里悲哀的消失,教授们被批被斗被逐,万花纷谢一时稀,这能不伤惜?书中为我们形象的描写了一个绰号“穿山甲”、一个绰号“红蚂蚱”的“革命者”,他们的进驻,他们的恣意妄为,让“大院”蒙垢委屈,圣地成了畜生撒欢的场地,一幕一幕成为永远的伤痛、不尽的叹惜。要说是非颠倒的年月出现那些不可理喻的胡作非为尚可以历史的名义包容,那么,在回归理性常态的时代,“大院”一棵老寿星且被国家编号保护的银杏树,居然因为遮蔽了旁边一棵塔松而被锯掉了所有“臂膀”,这棵伟岸得交响诗一般的荡漾着岁月古风的大树,成了铩羽敛翅的孤身,这是谁的脑子进水做出这等违背文明常识的事儿呢?还有那原本花草娇艳的“大院”空地上如今韭菜、辣椒、茄子、黄瓜等实用蔬菜大行其道,这“大院”怎么啦?缺吃缺喝啦?痛惜,痛惜,无比痛惜!

      显然,《协和大院》无意贬斥这些审美意识的倒退,实在是为一座胜景般的文明境地不能完美如初的葆有而难言其苦、心甚戚戚。曾焕鹏先生曾锐评韩小蕙散文:“力求以一己的倾吐表现出人类共同的情感与思考。”此评用来说《协和大院》很是恰切。韩小蕙老师言及《协和大院》一书时,不无心动的说到:“这是我这半辈子一直想写的书,也是我这一辈子最心心念念的一本书。”可见她对“大院”的珍视程度。

        这个文明高地诞生了她,滋养了她,祝颂“大院”文明长存便是她与生俱来的宿命,她当然要写,势必要写,故而,拳拳之情盈满心间纸上,“大院”华章墨香悠长,进而祈愿与之相映的文明福祉永远持有,且大而广之。尽管经历哭泣,让人伤惜,但元气渐次复归,风景定然梦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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